吩咐了衾香將準備的禮品先送到蕭太妃暫住的宮內,宣綾靖便帶着素鳶與楊菁闕一同而行。
楊菁闕對宮裡的路倒也熟悉,沒有喚個宮女,便引着她一路前行。
走了沒多久,楊菁闕便閒聊似的率先開口道,“之前發生的事情,怕是郡主也有所耳聞了,我也不遮着掩着了……從那之後,我便昏迷了不少時日,這幾日纔剛剛醒了過來,就聽說已經與連安王定下了親事……”
不知楊菁闕究竟想說什麼,宣綾靖一邊走着,一邊也只靜靜聽着。
“郡主來東淵也有好幾個月了,想必也應該聽說過我的一些傳聞,我拒絕過連安王殿下的求娶多次了,這次若不是我爹爹趁着我昏迷時,應下了親事,我斷斷不願答應。”
宣綾靖總算聽出了楊菁闕的一點意圖,不由隱晦地道,“可……那人……已經沒了……連安王求娶楊姑娘多次,也可見癡心一片了,倒也算個良人,楊姑娘又何苦……”
楊菁闕眉眼一顫,怔忪地浮出一絲悲慼,而後卻又倔強地抿了抿脣,僅剩幾分苦澀道,“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就那樣眼睜睜地在我面前……可就算如此,我也不願委曲求全,嫁與連安王……”隨後,更是浮出一絲恨意,道,“當晚,若不是連安王勸我父親當斷則斷,我父親也不會……也不會要了……他的命……”
說着,楊菁闕左右瞧了四下無人,噗通一聲跪在了宣綾靖面前,懇切道,“郡主,求求你,求你幫幫我?”
“我能如何幫你?我雖頂着一個郡主的頭銜,可我是什麼處境,旁人不懂,楊姑娘機敏細膩,不會不知吧?”宣綾靖不着痕跡打量着楊菁闕眉眼間的神色,一片情真意切,她想要尋到一絲上一世那傳言中水性的蹤跡,可卻遍尋無蹤。
難道,上一世,楊菁闕也是逃婚了,又恰巧趕在西殊使臣離開的時候,所以纔會被傳出跟着西殊使臣私奔了的謠言?
楊菁闕面露幾分難色,猶豫地片刻,才又道,“在整個東淵,能左右事情的,除了太后,便是,如此強勢,如果……如果……郡主能請殿下過問此事……未必不能……”
宣綾靖忽然懂了楊菁闕的意圖,眸底幽色一閃而過,隨後,卻又劃過一抹奇怪,面上卻是無奈而爲難地蹙了蹙,嘆息道,“楊姑娘,我雖對殿下身邊的桑莫公子有救命之恩,但我之前心疾發作時,殿下護送我回宮救治,再加上萬佛寺那三日祈福,這恩也就徹底還盡了……我終究是北彌降臣,而更在四下搜尋北彌餘孽的蹤跡,我還有何憑仗能幫你求殿下出手相助呢?”
“郡主!”聽見她的拒絕,楊菁闕疾呼一聲,瞬間淚眼朦朧,急喘着呼吸,聲音切切道,“郡主,求求您了,現在只有您才能幫我了!殿下素來冷漠,尋常連人都不搭理,卻能與郡主你交談幾句,現在,除了太后與幾位殿下,也就只有您能在面前說上話了,求求您了,幫幫我,我真的不想嫁給連安王!求求您了!”
楊菁闕哀切的低泣,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裡,滿是絕望的悲慼和不甘的最後一絲希冀,直教人心生惻隱。
可對着這樣一幅惹人憐惜的哀泣,宣綾靖心頭卻沉靜得不見半點漣漪,甚至,她有些感慨地想要發笑……總算是尋到了一絲與上一世傳言符合的地方了。
內心雖是毫無波動,宣綾靖面上卻總不能完全表露而出,只能故作爲難地緊緊抿着脣畔無聲。
楊菁闕擡着眼,祈求而希冀地一瞬不瞬盯着宣綾靖,只盼宣綾靖能說出一句答應的話來,遞給她一根救命的稻草。
可宣綾靖的久久無話,讓楊菁闕的希冀一分分涼透下去,那一雙宛如瞬間死寂而呆滯的眸子,恍惚間,真切得讓宣綾靖有些遲疑自己的判斷。
可下一刻,當楊菁闕再一次擡起懇求的眸子,孤注一擲般地緊緊拽住她的衣角時,她先前那一瞬間的遲疑便被她徹底打消在了念頭裡。
“郡主,現在真的真的只有您能幫我了!!我父親一直將我鎖在府裡,根本沒有機會出逃,不然我也不會只剩最後這一條路來請求郡主讓阻止這一場婚事……就是我今日入宮,都是苦苦哀求的父親,父親還派人在出宮處守着,不給我絲毫逃跑的機會,郡主,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求求您了!您就幫幫我吧!”
楊菁闕這宛如溺水拽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絕望,究竟是真的走投無路,還是……想要看到另外一條路……
隨着楊菁闕緊緊拽着的力道,宣綾靖不由地蹲下身來,不由有些感慨……這一池靜水,到底是迫不及待跳出了不少魚兒了麼……
只是不知,眼前這條魚,究竟是在誰的網中呢?
楊菁闕的目的,她大抵是知曉了,可楊菁闕究竟是在爲誰辦事,她卻還心有存疑。
平視着楊菁闕泛紅而絕望的眸子,宣綾靖轉眸看了一眼素鳶,而後與素鳶一同,將楊菁闕從地上強行扶了起來。
但楊菁闕站定,她才鬆開手,愧疚嘆道,“楊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與雖有幾次照面,可從未說上話。若要說熟悉,整個府中,我能聊上幾句的恐怕只能說是桑莫公子,畢竟那段時日曾經向他請教過陣法之事……要不這樣吧,今晚若有機會見到桑莫公子,我尋個機會讓他幫你向說說?”
楊菁闕明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遲疑地道,“可是……桑莫他能說動殿下嗎?”
素鳶扶着楊菁闕,瞧着她這樣絕望悲慼的模樣,不由心生了幾分不忍,拿起巾帕輕輕擦拭着她臉上的淚痕。
宣綾靖瞧了一眼素鳶的不忍,而後再看向楊菁闕時,眸底深處隨即劃過一抹嗤色,敢對她動心思,這楊菁闕倒也有幾分演技,可是,她楊菁闕是憑什麼覺得她肯定能說動慕亦弦?
心底雖是冷淡嗤笑,宣綾靖面上卻仍是一片無奈愧疚之色,“也只能試試了……”
頓了頓,見楊菁闕仍是忐忑遲疑之狀,宣綾靖暗自一笑,忽然眸色微亮,提議道,“要不,今晚出宮時,你藏在我的轎中,我偷偷將你帶出去,這樣便可躲開楊國公派來的人了。”
楊菁闕更是一愣,似沒料到宣綾靖竟會提出如此大膽的提議,怔了怔,才頹然沮喪道,“不行的。郡主你不知道,一旦我爹爹派來的人沒有接到我,就會立刻封鎖城門,就算我逃出了宮門,也逃不出城,恐怕到最後,還會連累到郡主。”
宣綾靖心底默默嘆了一聲果然,越發肯定了楊菁闕這一番哀求之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然楊菁闕以不願連累她而拒絕了她的這番“好意”,她自然也只能感慨接受了。
隨後,宣綾靖才嘆息一聲,思了思,無奈道,“是我衝動莽撞了,倒是忘了……以楊國公的勢力,再加上連安王,怕是還沒逃出城門就被發現了……”
楊菁闕滿眼苦澀,卻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否則,我又怎會明知會有所爲難郡主,卻不得不厚着臉來求您呢……”
“也只能看看桑莫能否說動了……”
又是安撫了楊菁闕一段時間,待得楊菁闕的情緒恢復了些,宣綾靖才又用眼神示意素鳶爲她稍稍擦了擦面上的淚痕,以免路上的宮女瞧出些什麼。
而後又轉道回欣沐軒爲她重新補了補妝容,徹底遮了痕跡後,才又再次向着落梅園而去。
走了沒多久,便到了落梅園的入口。
入口是一道彎曲幽靜的碎石小徑,延伸到林深盡頭,而小徑兩旁,則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梅林。不過此時雖然有了幾分冬意,這滿園的梅花卻還沒開,可能是這東淵的氣候偏暖的緣故,尋常若是在北彌,這時節怕是連初雪都已經降下了。
楊菁闕的情緒雖平復了些,但也沒有賞景的心思,一路上沉沉悶悶的,只偶爾開口爲宣綾靖介紹着落梅園幽徑兩旁梅樹往年的風姿。
到了林盡後的一處樓閣時,楊菁闕才與她分開,按着各自身份,先去拜見一番正在樓閣裡的人。
趁着楊菁闕與她們分散時,素鳶才尋得機會附到她耳邊,不解地道,“小姐,您怎麼還答應她那樣的事……小姐您是什麼身份,怎麼能爲了東淵的人去求!”
“我什麼時候答應她了?”宣綾靖噙着笑,卻忽然耐人尋味地反問了一句。
瞧着宣綾靖面上那一絲頗有些深晦的笑容,素鳶不由愣了愣,才斷斷續續道,“您……不是……答應她……幫她告訴桑莫……然後讓桑莫去告訴嗎?就算是轉了幾道彎……可說到底……還是您在求他們呀……”
說到最後,瞧着宣綾靖脣角越發深邃的笑意,明明她聽到的就是如此,可她的嗓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不確定……甚至有些懷疑,難道是自己聽錯了意?
“你以爲東淵是個只會武力的匹夫嗎?”宣綾靖卻仍是不答的反問一句。
“啊?”素鳶疑惑地皺了皺眉,完全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宣綾靖瞧着素鳶疑惑不解的模樣,脣角的笑容柔和下來,斂去了所有的深晦,笑道,“放心吧。”
“啊?”素鳶又是一聲摸不着頭腦的疑惑,卻不待再發問,宣綾靖已經向着樓閣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