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剛夠一人高,黑壓壓的,不見一絲光亮,依稀還有幾聲不知名的聲響在空曠的暗道中迴響。
素鳶從懷中取出火摺子,依稀照了照路,才護着宣綾靖往前走去。
大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她們忽然聽見似乎有什麼動靜從遠處傳來,聲音似有若無的,並不真切。
素鳶詢問地看了一眼宣綾靖,待宣綾靖點了點頭,她才循着聲響,繼續往前走去。
大抵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聲音已經極其清晰了起來,素鳶辨了辨,才壓着聲音,有些疑惑地道,“小姐,您聽見了嗎?好像是鐵鏈的聲響。”
宣綾靖仔細聽了聽,也聽見了素鳶所說的鐵鏈拉扯撞擊的聲音,不由輕輕嗯了一聲。
再走了二三十步,繞過了一個彎後,眼前大抵四五步遠處,出現了一絲不算明亮的火光。
見狀,素鳶迅速吹熄了手中的火摺子,神色也變得警惕了許多,隱隱將她護在身後的姿態。
宣綾靖輕輕拍了拍素鳶,示意她不必草木皆兵,而後放輕了動靜,靠近了幾步,貼着入口處的牆壁,向內看了看。
入眼所見,那是一間不算寬敞的暗室,暗室的一壁上掛着一盞微弱的油燈,忽明忽暗地微微晃動着,好像不知何時就會熄滅的模樣,而在油燈的下方,蜷縮着一道人影,那人影的手上腳上正鎖着粗重的鐵鏈,牢牢定在牆上。
先前她們聽見的鎖鏈撞擊聲響,應該就是因着這人細微的動靜而傳出。
是誰?
宣綾靖蹙了蹙眉,素鳶卻忽然不知踩到了什麼,弄出了一聲細微的聲響。
聲音雖是細微,可在這幽靜的暗道中,卻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暗室裡的人也被驚醒過來,猛的循着聲音一擡頭,卻帶着幾分驚恐而哀求的嗓音道,“誰?誰在那?!”
這聲音,莫名地有些耳熟。
宣綾靖不由地極力去看,可那人頭髮凌亂,有些擋住了面頰,再加上本就昏暗的燭火,根本難以辨認。
“你究竟是誰?爲什麼要抓我?”那暗室裡被囚的人久久沒有聽到迴應,不由更加大聲的怒吼着以掩飾內心的無助和恐慌。
宣綾靖擡頭看了看那微弱的燭火,以及火光明暗的交界處,示意素鳶先在外等着,而後她自己獨自踏入了暗室,剛好站在了明暗交界的暗處中。
那被囚的約看清有個人走了進來,跌跌撞撞地向着她衝來,卻因衝得太猛,因着手上腳上的鎖鏈束縛,猛地跌倒在地。
在她爬起來時,宣綾靖這纔看清她的整張臉……
隨後,瞳眸陡然一睜!
難怪她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
楊菁闕!她眼前這人,竟然是楊菁闕!可她身上所穿的服飾卻和先前所見時完全不同,衣衫髒亂不堪,沒有了絲毫大家閨秀的賢淑尊貴。
那被囚的女子跌撞地從地上爬起來,幾乎失去理智地再次向着她衝來,又再次被拉扯地跌倒在地,再爬起來,又摔倒!
最後,竟然就趴在地上,近乎崩潰而絕望地嘶喊道,“你究竟是誰?!爲什麼抓我!你們到底是要錢還是要什麼?你們說啊!你們說啊!”
細細瞧着她崩潰恐慌的容顏,宣綾靖忽的頓了頓,不對,她不是楊菁闕。
隨後,卻又眸光一凝。
不對,應該是……究竟誰纔是楊菁闕……
沉默無聲地瞧着那而嘶啞地喊着的女子,宣綾靖腦海中飛速將近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而後心中一定,她故意啞着嗓子,低沉道,“楊姑娘,您剛剛不是還在幫楊國公操辦壽宴嘛?怎麼又會在這裡?”
“我在操辦壽宴?已經到了我爹爹的壽辰了麼?”那嘶吼而的女子忽然停住了動靜,呆滯地低喃着什麼,趴在地上呆了好一會,才終於尋回了些許理智,“你不是抓我的人!”
緊接着,她仰起頭,昏沉暗淡的雙眸瞬間迸發出極度的希冀,慌亂而急切地求道,“你見到的那個人是假冒的!我纔是真正的楊菁闕,你趕快把我救出去!我一定會讓我爹爹重重賞你的!保你一生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你快救我出去!”
宣綾靖仍是啞着嗓子,卻帶着絲絲安撫之意,道,“楊姑娘,你先彆着急,這鎖鏈怕是需要專門的鑰匙才能,你先耐心等我幾日,我先去告訴國公一聲,再看看能否尋到鑰匙。”
“好好好!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一定會讓我爹爹重重謝你!”楊菁闕立時欣喜若狂地道。
宣綾靖也佯裝出幾分急切喜色,道,“那我先謝謝楊姑娘了!您可一定不要忘記您的承諾呢!我這就去告訴楊國公。”
說着,宣綾靖起身便快步往外衝着,儼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走了幾步才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忽然頓住,甚至返身回了原處。
還不待她說話,楊菁闕倒是先急了,“你回來幹什麼,趕緊去啊!我一定不會忘記的,我一定會重重謝你的,只要你趕緊的把我救出去!”
宣綾靖這才故作謹慎地提醒道,“我馬上就去,楊姑娘您耐心等我。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如果抓你的人回來了,你可千萬別說漏了嘴,提到有人來過,否則他們萬一把你轉移了地方,就麻煩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注意了!你快點啊!趕緊去讓我爹爹來救我!”楊菁闕滿口應答,將眼前這人當成了最後一絲救命之光。
隨後,宣綾靖才終於起身離開,一直沉默地往外走着,素鳶也只能沉默不語地跟上,舉着火摺子,盡力照亮前方的路。
身後的嘶叫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至徹底聽不見。
一路沉默地回到密室入口,按着之前的方法打開了機關,又回到了假山腹中。
宣綾靖回想起方纔蕭太妃提議讓她們來此捉迷藏時,太后那一瞬間的猶豫,不由眉色一凝,心生不妥,忙得道,“換個地方,走。”
素鳶不明所以,卻能看出宣綾靖眉眼中這一刻的沉重,不由分說點了點頭,便向外走去,宣綾靖緊跟其後而出。
剛要繞出,素鳶神色一緊,拉着她就近閃入了另一座假山之後。
緊接着,就聽見兩道交談聲隱約傳來,辨其方向,大概就在他們對面距離兩三處假山處。
“朕都說了這裡太明顯了,你非說這裡好,害得朕這麼快就被找到了!”
“都是奴婢的錯,皇上您息怒。”
“在這裡呆了半天了,這些破石頭也看膩了,你陪朕一起出去,讓她們前三個被找到給朕表演些節目解解悶。”
“是。”
隨着那聲音越來越遠,宣綾靖眉心都隱隱一跳,早晨醒來時那一股莫名的心亂感再次襲上心頭。
聽剛纔皇上與儺娘交談的意思,他們從頭到尾應該都在這附近停留。
也許是儺娘故意引導皇上停留在此,其實是爲了暗中查探是否有人發現這一處暗道呢?
如果真是她料想的這樣,此刻儺娘陪着皇上離開了,那就證明她方纔肯定已經看見了她與素鳶從那裡走了出來。
囚禁楊菁闕的人,是太后嗎?
宣綾靖眉頭緊緊蹙着,素鳶也不敢打擾,只能默默陪着。
而後,突然一聲欣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又找到一個!”
“小姐你真厲害!找到所有的人,您就可以得到獎賞了呢!就剩最後三個了。”
素鳶這才發現她們剛纔只顧着躲正面的人,反倒忘了這裡是假山羣,到處都是通路,背後並不是隱蔽之地。
宣綾靖也被這一聲音驚回神思來,迅速斂盡思緒,柔和回身笑了笑,互見了一禮,便帶着素鳶往外走去。
而那尋人的一主一僕則又繼續向着別處尋去。
宣綾靖一邊往外走着,思緒一邊又沉了下去。
如果太后囚禁了楊菁闕,那現在在外面的那個楊菁闕又是誰?是太后的人?
不,應該不是。
宣綾靖搖了搖頭,迅速否定了自己的這一個猜測。
方纔在暗室裡,她故意提及楊國公壽宴之事,就是想要一探楊菁闕被抓,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而很顯然,那被囚的楊菁闕根本不知壽宴之事,必然是在壽宴之前,那麼,那晚楊菁闕被捉姦之事,就定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戲碼。
現在的楊菁闕是假的,卻演出了被捉姦在場的醜聞,從而讓搖擺不定的楊國公徹底和連安王站到了同一條船上。
如果是太后,楊菁闕本就一直拒絕連安王的求娶,太后只需在適當的時機暗中動動手腳挑撥楊菁闕與連安王的關係,就可坐見其成,完全沒有必要繞這麼一大圈,來給自己添麻煩。
那麼,那晚捉姦醜聞,甚至之前的民間謠傳,應該都是連安王的計劃。
宣綾靖眉梢微挑,透出絲絲諷意。
當初她本就覺得奇怪,楊菁闕就算在水性,也不至於失去理性在她爹爹的壽宴上行那檔子事,還曾疑心過是不是連安王派的王恆之有意楊菁闕,而後來王恆之的身份曝光,這一層可能便不存在了,那當初的疑慮則又回到了原點,楊菁闕的行爲實在太爲古怪,而如今,卻順理成章了!
因爲,那楊菁闕從始至終都是假的,而假的楊菁闕,是連安王的人。所以她的行爲不利於“自己”,卻利於連安王。
可太后囚着真的楊菁闕,又是想要做什麼呢?
宣綾靖斂眉想了想,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素鳶左右探了探,發現無人後,才附到宣綾靖耳邊,壓着聲音道,“小姐,您真要救……她嗎?”
宣綾靖略帶深意地瞥了素鳶一眼,而後卻搖了搖頭,可她的搖頭,卻並非在回答素鳶的問題,而是在考慮如今的處境。
素鳶眸光閃爍,滿是迷惑之色,瞧着宣綾靖一路而來明顯有些沉抑深思的神色,卻也知道這件事怕是麻煩了,立刻滿是自責地道,“小姐,都怪我!”若不是她好奇,她們恐怕也不會闖到那個地方。
宣綾靖瞧着素鳶眉眼中的自責,哪裡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不由斂了斂心神,輕笑安撫道,“如果真有麻煩,從我們走進那裡的那一刻,就已經麻煩纏身了。”更何況,知道了這件事,雖然處境麻煩了些,但也絕對比完全不知,要好上許多。
而現在最主要的,不是該如何假裝沒有發現密道,而是,她必須儘快理清,太后囚禁真的楊菁闕到底有何目的?
對她的佈局,可會有影響,若有,那麼究竟是利還是弊……
必須先弄清楚太后的目的,才能再看是否要救楊菁闕,她先前在暗室裡答應楊菁闕的話,以及最後的叮囑,都是未免太后會通過試探楊菁闕之口,直接驗證出她是否進去暗道發現了秘密。
素鳶自然明白了宣綾靖話裡的意思,眉眼中的自責緩緩沉了下去,繼而換成了堅定之色,不管如何,她一定會護住長公主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