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雙雪或許說過,此乃姜門主給的解藥,但還請你莫要忘了,在雪茗谷,毒與解本就只是一線之差。同樣的,藥既已過雪茗谷之手,暗閣自是已對其無可奈何,所以,還望冷姑娘莫要起些不合適的念頭。這藥是毒是解,全在你自己。”朝露微笑着,指着藥盒,“請。”

以往眼中那人畜無害的微笑,此時此刻看來,卻是讓人將之千刀萬剮都不能解心頭之恨。

慢慢地拿起藥盒,輕輕打開,冷瞳面無表情地吞下了藥丸。放下藥盒,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冷瞳拾起雙刀,抱了個拳,一禮道:“多謝少宗主以好茶相待,冷瞳告辭。”

“慢走不送。”冷瞳的身影在書房門口消失前,朝露的嘴角還是翹着的,可等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後,眼中的迷霧卻是徹底吞噬了嘴角的微笑。

“露兒,”一隻鳥兒停在了朝露的肩膀上,“如此做,當真合適?”

“不合適如何,合適又如何?莫不成我還要告訴她,她是個公主,然後讓劍宗上下天天對着她跪跪拜拜?而且,我哪怕將一切都告知於她,她會信嗎?按她這性子,一旦心中存疑,就定會想方設法去查,查來查去,難免引起他人注意,到時候,她這條皇家的命可就不保咯。”朝露嘆了口氣,又坐回到小案旁,自斟自飲了起來,“況且,現在陛下對這親身骨肉的態度還不明朗。”

“也是,”鳥兒點了點頭,“陛下的態度一日不明,六指公主就一日不能出現。說到底,這六指公主於我們來說,有用的也只是身份和存在過的證據,與她本人毫無關係。而且像她這種江湖之人,怕是不會習慣皇宮生活的,還是莫要知道自己身份爲好,將東西交出來便夠了。”

“但無論如何,也得以防萬一。”朝露又嘆了口氣,“得在一切成爲定局之前,給她個合適的身份,讓她做好準備。”

“所以你才讓她去奪武林盟主之位?幫她洗去暗閣留下的陰暗履歷,幫她築好屬於她的勢力和地位,如此一來,到時便是當真入住皇宮,也不會有太多後顧之憂。”鳥兒跳到了案上,“咂咂咂,瞧露兒你着想的周道的。當年爲兄我和沂兒入京時,也沒見你這麼積極。”

朝露翻了個白眼,又喝了口茶後,才道:“說道沂兒,她最近可好?”

“獨得聖寵的昌平公主,怎能過得不好?陛下都開始私下裡讓她看奏摺了,呵,若是太子和平王曉得,指不準會氣成什麼樣。”鳥兒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瞧陛下這架勢,是把沂兒當做自己女兒了?”

“當做自己的女兒?”朝露停下了喝茶的動作,看着茶杯中映出的倒影,幽幽道,“他只是出於愧疚和無可奈何罷了。”

鳥兒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蹦躂了一下,“這麼關心那冷瞳和沂兒,咋就不見小露兒你關心關心我這個深入敵穴的哥哥呢?”

“你那是自找的。”正要繼續調侃,朝露卻想到了什麼似的改口道,“對了,你和沂兒的關係……”

“放心,無人知曉。比起我這兒,”鳥兒跳到了朝露端着茶杯的手上,黑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朝露,“更危險的可是你啊。那冷瞳把自己當做了一把無情的刀,所以你便用與刀相處的法子對待她,可是……”

“我自個兒曉得。”未等秦暉化身的鳥兒將話說完,朝露就使了個一指禪將鳥兒彈飛了,“我還沒蠢到屁顛屁顛武裝敵人的地步,她日後便是再怎的,我也不會讓她威脅到你和沂兒絲毫。”

“你曉得我指的不是這個……”鳥兒欲言又止,“哎,爲兄就是提個醒兒,露兒啊,可千萬小心,莫要被自己的刀劍傷了自己的手。”飛走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鳥兒走了,書房只剩下朝露一人,看着空蕩蕩的茶杯,她神色恍惚地喃喃自語着:“凡是習武之人,又何人不知,傷到自己最多的,往往正是自己最趁手的那把兵器。”

苦笑着看着桌面上空無一物的藥盒,朝露搖着頭站起了身。

“阿露,”這時,文易海敲着門走了進來,“你找我?”

“嗯,得麻煩師兄幾件事。”

“自家師兄妹,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儘管說。”

“師兄可否幫忙盯着影門的動靜,順便看看暗閣手中還握着些冷瞳的什麼把柄,她那日是在出去接了婧雨後才突然決定回暗閣的,一定是暗閣在路上留下了什麼威脅她的消息。”朝露摸着藥盒,“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再幫忙查一下冷瞳當年是怎麼入的暗閣,與上一任的歐閣主又是怎麼一種關係。”

“好,放心吧。”

文易海離開了,書房裡,又只剩下了朝露一人。

。。。

咚咚咚,在冷瞳正心煩着的時候,什麼人敲響了房門。

“冷姑娘,”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在下雪茗谷朝渤帆,奉少主之命前來替姑娘診脈。”

雪茗谷?診脈?

冷瞳的眉毛擰到了一起。

可不一會兒,她便微微翹起了那略顯蒼白的嘴角,答道:“進來罷。”

朝渤帆走進房間帶上門,對冷瞳微微一禮後,也不待冷瞳開口,便提着藥箱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上,擺足了診脈的架勢,讓冷瞳不得不伸手配合。

“得罪。”朝渤帆拾起袖角,毫不避諱地將兩根手指搭在了冷瞳的腕上。

屋內安靜了下來,冷瞳單手撐着下巴面向窗外,餘光卻細細地打量着朝渤帆。可惜,她並未從對方那仿若凝固了一般的表情中看出什麼,她看不出他此行的目的,也看不出診脈的結果。

“是朝露派你來的?”毫無預兆的,冷瞳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或許是注意力集中在脈象之中的緣故吧,朝渤帆遲鈍了許久纔不明其意地挑了挑眉,“冷姑娘此話怎講?朝露?劍宗少宗主朝露?在下乃雪茗谷之人,怎會聽劍宗使喚?”

“不會嗎?”冷瞳的語氣很淡。

“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你姓朝。”

“在下姓朝?”朝渤帆收回手,皺着眉好似細想了很久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姑娘莫不是以爲,在下姓朝,所以與同姓朝的劍宗少宗主便關係匪淺?”

“難道不是嗎?”

“姑娘這話就說來好笑了。在下聽聞靈州知縣母姓冷,照姑娘這邏輯,”朝渤帆收起藥箱站起了身,“那豈不是意味着,姑娘您與知縣大人也關係匪淺?”微微一笑,抱了抱拳,也不待冷瞳回答,他便留下一聲“告辭”後,直接轉身離開了房間。

與知縣大人關係匪淺?靈州知縣又何時母姓冷了?

呵。望着朝渤帆消失的背影,冷瞳從鼻子裡哼笑了一聲。

當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滿口胡言的朝露身邊,也盡是些胡話信手拈來的人。

朝露……

一想起這個名字,冷瞳那還沒來得及鬆開多久的眉頭,便又擰成了一團。

讓自己成爲提線盟主,暗中操控武林,她當真是如此打算的?冷瞳走到了那一雙新刀前,她輕輕地撫摸着刀柄,細細地回憶着之前與朝露的對話。

朝露的話中,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她的目的,當真是,且只是武林盟主之位?那她之前爲何要花日此長時間僞裝身份,套自己的話?之後又爲何會將自己帶去那被屠了的家鄉?這些,可是巧合?她當時在阿孃墓前的作爲,可是做戲?

但……倘若自己身上當真有着朝露想要的東西的話,那東西又是什麼?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刺客,一個朝不保夕的殺手,能有什麼?

冷瞳一手摸着那刀鞘的紋路,一手卻摸到了掛在頸上的成單骨哨。

她想起了些一直在迴避着的往事,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務,第一個該殺卻未殺的人。當時,她懷着一顆忐忑的心回到暗閣後,一切的確是如她預料的一樣,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了漏網之魚的存在。

冷瞳就那樣在甚至不曉得目標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那個秘密,直到她已經雙手沾滿鮮血,直到她變成了暗閣索命,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具體發生了些什麼,她已記不清了。她只記得,當時好像是平王在負責調查幾年前的景王、冀王全府被屠案件之時,尋到了僥倖逃得一死的昌平公主。當此消息傳至暗閣,冷瞳便有着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真,未過幾日,那時還是暗閣閣主的歐氏姐弟的父親便緊急召見了冷瞳。

冷瞳不記得師父說過什麼、問過什麼,她只記得,她承認了私自放走暗殺目標之事。她記得,她在坦白完一切後便像倔牛一樣一聲不吭、專心等起了死,可師父卻只是砍下了她的兩根第六指,將她關入了地牢。

一同被關入地牢的,還有師父的女兒歐雪目。原因是她包庇了冷瞳,替冷瞳求了情。

十指連心,哪怕丟的是“多餘”的六指,可那痛也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冷瞳沒有痛呼、沒有哭泣,可她卻是痛暈了的,她就那樣沒吃沒喝的,在地牢裡迷迷糊糊地度過了無論是於影門還是於暗閣來說,都極爲重要的幾日,同時,也躲過了一些本來已經悄悄靠近着她的厄運。

她記得,在迷迷糊糊中,耳邊斷斷續續出現過師父、雪目還有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他們的語氣中都帶着憤怒、帶着焦急;她又記得,那個陌生的女子好像在她的耳邊問過些什麼,可她卻並未來得及聽清問話的內容,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等冷瞳醒來時,她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阿孃的遺物不見了,那是一個血色玉佩,而現在,它被換成了一雙骨哨,一雙冷瞳一眼便看出源於自己被砍下的六指的骨哨。

醒來後變了的,不僅僅是冷瞳,還有歐氏姐弟、暗閣乃至整個影門。暗閣的歐閣主不知被何人刺殺在了書房,歐氏姐弟從暗閣的掌上明珠淪落爲了無依無靠的孤兒。而三絕中的蝕骨則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直接越過閣中衆人成了新任閣主。與此同時,影門老門主無故將門主之位傳給了一個往日都不曾聽說過的養子——姜唐。

從那以後,本乃無情之地的暗閣,便連最後一絲同門之情都喪失了。

後來,冷瞳才曉得,師父的死與霧面脫不了干係,而師父當初將自己與雪目打入地牢,理由也並不像表面上那般純粹。再後來,她又曉得了,那陌生女子與師父有仇,可她卻又不知爲何受了師父之託,要帶歐氏姐弟離開暗閣,但歐氏姐弟拒絕了。

直到今日,冷瞳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陌生女子,或許與她自己身上被朝露一直盯着的東西,有着莫大的關係。

玉佩,會是那枚玉佩嗎?阿孃生前從不離身,卻又從不會讓外人瞧見的,少有的名貴物什,那個血色的玉佩?

。。。

朝渤帆離開冷瞳的房間後,直接去到了位於後花園的涼亭。

“如何?她的毒可是解了?”韓雙雪從棋盤中擡起了頭。

“毒素已盡,再修養幾日便無大礙。”朝渤帆答道。

“如此便好,看來影門這生意人的名號還當真不是蓋的。”回答的人,是捏着白子的朝露,“對了,婧雨阿孃之事可有查出些什麼?”

“查到了一個村子。”朝渤帆說着,將一個摺子放在了案上。

朝露拿起摺子翻看了一會兒後,道:“嗯,曉得了,我到時尋個時間自己去瞧瞧。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嗯。”一禮後,朝渤帆離開了。

“那姓冷……”

“我喝藥,喝藥還不成嗎?”朝露打斷了韓雙雪的話,她屏住呼吸一口氣灌下了案上的黑褐色湯藥,好像如此做便能堵住韓雙雪的嘴似的,“啊……這什麼鬼……”只可惜,被苦得半天說不出話的人,是她自己。

“阿姐你啊……”韓雙雪嘆了口氣,卻也沒再繼續了。

畢竟,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說與不說,並無差別。

只願事態不會向最糟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