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衛國公府。
蕭家衆人剛吃過早飯,正聊着衛縣的幾家親友大概何時會到,門房就來傳話了,說孫家兩位爺來了。
賀氏笑道“他們倒是夠快的,比妹妹跟親家來得還早。”
蕭守義“走吧,一起出去接接。”
賀氏“這還用接”
孫典孫緯都是小輩,杜氏雖然與她同輩,可她現在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該杜氏給她請安了。
賀氏正要攔住丈夫,餘光瞥見主位上的老爺子居然站了起來,忙把話嚥了回去。
國公府前院,杜氏牽着孫子大郎,張着嘴瞻仰這第一進院的前後左右,看哪都覺得稀奇新鮮。
孫緯見了,低聲提醒道“娘,您注意點,別叫下人們看笑話。”
孫典“管他們,娘怎麼高興怎麼來,咱就是村裡出身,犯不着學大戶人家的做派。”
杜氏“老大說得對,我又不在這裡久住,他們沒必要記住我是誰,我也沒必要在意他們笑不笑。”
孫緯媳婦哼道“等娘走了,我也跟您一起回去,省着土裡土氣的被人嫌棄。”
大郎“一叔,一嬸說你呢。”
孫緯“”
這時,裡面傳來了腳步聲,杜氏一聽,忙收起四處打量的神色,等老爺子領頭轉過來,杜氏立即帶着兒子兒媳孫子孫女一起跪了下去,實打實地朝老爺子磕了一個頭。
蕭穆驚道“你們這是幹啥”
佟穗已經去扶杜氏了,柳初也去扶孫緯媳婦。
杜氏不肯起來,一邊跟佟穗拉扯,一邊眼中含淚地朝蕭穆道“叔,我不是因爲您封了國公爺才跪的,我是把您當親叔跪的。靈水村要是沒有您,我們要麼死在山匪手裡,要麼死在了反王兵下,老大他們兄弟倆也全靠您提攜纔有了現在的官職與富貴。這樣的恩情,您比我家親叔還親,我們出發前,老孫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一定代他給您磕個頭。”
蕭穆見佟穗都難拉起杜氏,氣得罵孫典兄弟“你娘跟我見外,你們也來這套是不是再不起來,都給我出去”
孫典、孫緯這才扶起跪在地上的一家老小。
扶的時候,孫典偷偷瞥向柳初。
柳初見孫緯媳婦願意起來了,馬上又回了賀氏身後。
蕭穆對杜氏道“你跟興海既然把我當親叔,就不該說那些見外的話,快把眼淚擦了,咱們去裡面敘舊。”
杜氏抹着淚點點頭。
蕭穆看向孫家的三個孩子,大郎九歲了,一郎六歲,妞妞才三歲,緊張地賴在孃親身邊。
蕭穆便把大郎、一郎叫到身邊,一手牽一個,先問大郎“在家有沒有好好讀書”
大郎“有”
一郎“哥哥撒謊,他總是從私塾跑出來,祖父去找了好幾次,也打了他好幾次。”
大郎“”
孫典剛要罵兒子,就聽老爺
子道“沒事,你爹小時候也這樣,所以沒你一叔有學問。”
孫典“”
蕭延“不喜歡讀書沒關係,功夫得學好了,要麼能文要麼能武,咱們至少得佔一樣。”
蕭涉“對,我也不喜歡讀書,現在照樣有出息。”
蕭守義“能文武雙全爲何非要少一樣耀哥兒都差點被你們帶歪,別再禍害大郎一郎了。”
杜氏瞅瞅跟在蕭玉蟬身邊的齊耀,誇讚道“瞧瞧耀哥兒氣派,簡直就是天生的小公子哥兒,不像一郎,就知道蹲塘邊玩泥巴。”
蕭野“嬸子這話說的,玩泥巴怎麼了,我們兄弟幾個誰沒去你家塘邊挖過泥巴,現在又比哪家的公子哥兒差了”
孫典“對,我家水塘的泥巴帶福,玩的時間越長福氣就越多。”
插科打諢的,大家的笑容就沒斷過。
第一個到的是張家。
張家大嫂瞧見孫家衆人,笑道“虧我們經過福善坊的時候還去裡面轉了一圈,你們倒是來得早。”
杜氏“都是我的主意,心急見老爺子昨晚都沒睡好,一早就來了,這纔沒等你們。”
張家兄嫂也想給老爺子磕頭,被提前做了準備的蕭縝佟穗攔住了。
蕭穆將張超叫到身邊。
張超今年十一,六歲時就跟着叔叔張文功一起去蕭家學武,勤勉聰慧又穩重,蕭穆待這孩子就跟自家曾孫一樣。
等佟善也到了,幾家的小輩就全了,蕭穆挨個看看,對張文盛夫妻道“文功爹不肯過來,你們夫妻倆確實要回去照顧他,超哥兒還是留下吧,文功當差沒時間管他,就讓超哥兒住在我們這邊,跟小山一起讀書習武,岑先生是洛城大儒,咱們既然把他請來了,乾脆讓他多教幾個。”
張文盛夫妻一聽,激動地又要下跪,他們倆被攔住,那邊張文功出其不意地跪了下去,叩首道“您老的大恩大德,我們張家這輩子都報答不了”
蕭穆“起來起來,今日誰再下跪,以後都不用來了”
張文功紅着眼眶站到旁邊。
蕭穆再看向大郎、一郎“你們也一起來,誰敢不好好學,我替你們祖父揍你們。”
兩個孩子懵懵懂懂的,孫家長輩們又是一番感激涕零。
潘家是最後到的。
潘勇、潘岱平時就跟着老爺子,只有三位女眷需要寒暄一番,老爺子就沒說太多,讓家中女眷去應酬。
距離吃飯還早,女眷們去參觀國公府、侯府的大園子去了。
王氏扶着婆母潘老太太,女兒潘月柔跟在身邊,娘仨保持着距離走在最後。
潘老太太邊看邊誇“這纔是公侯之家啊,幾代人都住得下。”
王氏想起了蕭野、蕭涉,笑道“肯定有不少貴女盼着跟四爺、五爺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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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有丈夫給她講的那番道理,她或許還會再幫女兒使使勁,現在嘛,就算蕭家主動來提親,她也不會把女兒嫁過去。
潘月柔儀態得體地欣賞着兩府的園子,因爲侯府這邊有個大花園,她還是更喜歡侯府一些。
可惜這家侯府已經有了女主人。
但潘月柔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也能擁有自己的大宅子與大花園。
熱熱鬧鬧地吃過午飯,王氏以想去逛逛附近的北市爲由,與潘家衆人先行告辭了。
潘家一走,孫典母親杜氏悄悄對佟穗道“我怎麼瞧着,王氏對咱們的態度沒路上那麼熱絡了”
潘家父子是正三品的衛指揮使,她的大兒子與張文功也是一樣的官,來洛城的路上,王氏不但很是吹捧賀氏姑嫂倆,對自家與張家兄嫂也都是笑盈盈的,換着花樣說好聽的話。
結果一到洛城,孫、潘、張三家居住的裡坊明明挨着,王氏竟變了個人似的,除了還他們兩家的禮登過一次門,後面就再也沒有走動。
杜氏本以爲王氏安置新家太忙,沒騰出時間,可今日看到王氏對蕭家的態度都淡了,她才意識到其中有蹊蹺。
杜氏畢竟做了一十多年的里正夫人,在村裡極其擅長人情往來,對這種變化就比較敏銳。
長輩善意提醒,佟穗與她對視一眼,輕聲道“那我留意點,真有什麼誤會,儘量早點解釋清楚。”
其實她已經猜到原因了。
蕭縝、蕭野都跟她提起過,說潘勇似乎很對範釗的性子,凡是範釗家裡設宴或是去酒樓坐東,都會叫上潘勇。
當然,範釗也邀請過蕭縝幾兄弟,可蕭縝不喜歡那種無意義的飲酒應酬,去了一次便不去了。
在範釗眼裡,蕭縝就成了不給他面子的人,範釗便連蕭家其他兄弟也不請了。
而潘勇其人,在衛縣或是在右路軍裡的時候,老持穩重鮮少喝酒,到了洛城後怎麼就因爲好酒量對了範釗的脾氣
無非是範釗最受興平帝器重信任,潘勇更願意依附範釗,而不是蕭家這種夾在薊州正統軍派系與洛城世家舊臣中間的野路子新貴。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潘家原本就是半路落戶靈水村的新民,蕭家起事時無法像信任孫家、張家那般信任潘家,現在潘家不願意像孫家、張家那般繼續站在蕭家身後,乃是人之常情。
親兄弟還有半路分家的,何況這種才認識一兩年的。
下午,趕在岑先生入住侯府之間,佟穗把張超、孫家大郎一郎的房間收拾了出來。
侯府這邊的空房太多了,佟穗之前安排弟弟住在夫妻倆後面的院子,現在佟善繼續住主屋,張超住在東廂房,大郎一郎住西廂房。
杜氏、孫緯媳婦、張家大嫂都來看過,囑咐孩子們好好讀書便告辭了,孫典、張文功先把家人們送回去,再騎馬把孩子們的行李送過來,順便陪着孩子們拜了岑先生。
佟善、張超是一組,綿綿、大郎是一組,齊耀與一郎都還在啓蒙階段。
學生多了,蕭縝提議給岑先生三倍的束脩。
岑先生還挺高興可以多教幾個孩子的,反正本來就有三個學齡的學生,現在只是每組多教一個而已。
他只要了雙份束脩,免得蕭家繼續跟他客氣。
拜完師,孫典、張文功該走了。
張文功很放心自己的侄子,孫典卻爲大郎頭疼,怕大郎給蕭家添麻煩,尤其是侯府這邊。
“一郎還算懂事,大郎就是個皮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種。”
蕭縝當着大郎的面道“我連你都能鎮住,還收拾不了他”
大郎“”
佟穗笑道“行了,你就放心吧,功課有岑先生教,起居有丫鬟們伺候,淘氣了休沐日叫你們帶回去教訓,沒什麼需要我們操心的。”
孫典瞥向柳初。
柳初垂着眼。
孫典再朝着佟穗道“勞侯爺夫人多費心了。”
佟穗真沒嫌麻煩,但她在琢磨老爺子的用意。
夜裡歇下後,她同蕭縝聊道“不提你們跟文功親如兄弟,只看表妹與文功的婚事,文功鐵定都跟咱家一條心,那祖父安排超哥兒過來讀書也不怕外面再起閒言碎語。”
“孫典孫緯不一樣,他們跟咱家只是同村的關係,既可以繼續跟着咱們,也可以像潘家那樣另攀高枝,這時祖父把大郎一郎接過來,落在外人眼裡,就成了一種把孫典孫緯綁在身邊的手段。祖父那麼謹慎,爲何還要這麼做”
蕭縝一手摟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她的手捏着玩,道“有些事該謹慎,有些事隨心就好,祖父早把孫典孫緯當孫子看了,跟文功是一樣的,既然咱們這裡有個好先生,自然要把他們兩家年齡相近的孩子叫過來,最好全都教成棟樑之材。”
佟穗“這個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蕭縝“大嫂”
佟穗聞言,興奮地支起胳膊,看着他道“你也這麼覺得”
蕭縝笑“孫典從老四那裡搶了好幾雙鞋,祖父心知肚明。以大嫂的性子,她肯定會對家裡這幾個孩子特別上心,今日送點吃的明日噓寒問暖,不需要特別照顧大郎一郎,兩個孩子也會享受到,時間一長,情分就出來了。”
佟穗“我看大郎好像挺喜歡大嫂的,聽阿福說,以前在村子裡的私塾,大郎有什麼好吃的都會給綿綿一份,有人抓綿綿的辮子大郎就去揍對方,這是早就知道他爹的心思了,鬼機靈。”
蕭縝“嗯,姑母也跟我提過,說臘月她們回村裡過年,綿綿給大郎兄妹帶了城裡的玩意。綿綿懂事早,以前都遠着大郎的,估計是發現大嫂給孫典做鞋,猜到了。”
佟穗重新靠到他懷裡“孩子們都支持,就看大嫂願不願意跨出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