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麗妃娘娘已經成了宮裡最受寵的一位娘娘,在別人眼裡,她的地位就和原本的月妃娘娘一模一樣。可見做皇帝的終不會是專情的,唯一一個能做到一生一代一雙人的,大概普天之下也只有炎禛的父皇了,而他則做不到這一點,寵極之時,也就離失寵不遠了。
柳夭夭身爲皇后,手底下那些妃子婕妤們是誰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她永遠都是後宮之主,她擔心的只會是皇帝專情,如今既然確認不是了,自然高興還來不及,近日來喜悅得很。而王婕妤和趙昭儀對於這位出現得比自己頭銜高的麗妃娘娘,說沒有妒意是假的,可後來一想也就想通了,原來皇帝也不過是個喜新厭舊的,那麗妃的好日子肯定也不會長久,只要自己多討好討好皇帝,風水輪流轉,終有一天會輪到自己寵冠後宮的。
新冊封的麗妃娘娘顯然要比月妃討喜得多,將太后哄得眉開眼笑,甚至連柳夭夭都要比她稍遜一截,既然連宮裡最難打發的太后娘娘都被她拿下了,那麼其餘的人更不必多說,上至那位曾說得連瓊跳水的炎華長公主,下至剛入宮的宮人,都對她讚賞有加。
於是一宮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各取所需,無人不滿意,形成平衡的結構後自然也就穩定了,柳夭夭的後宮治理得也就無爲而有方了。
而今成斷根草的昔日芙蓉花月妃娘娘,彷彿已經被人忘卻,代表無上聖恩的隱月閣也已成了今日令人不屑的冷宮。即便偶爾有人說起,也只會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是宮裡面再常見不過的一場由盛轉衰罷了”。
也有剛進宮的宮人在宮外聽過月妃娘娘寵盛的故事,進宮後來問資歷老些的宮人,那個人也最多就會回一句“哦,月妃,就是那個失了寵的舊愛”。
在這一個月中發生的除了月妃的衰落,還有一件事,便是宮裡頭開始莫名其妙地走失人口,走失的皆是夜裡值夜的人,侍衛太監宮女都有,消失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也便是近日以來不斷招人進宮的原因。炎禛雖將這些事都吩咐說按照舊例處理即可,給走失人口的家人送去豐厚的撫卹銀兩,於是並沒有人鬧上來,宮人的名額也在不斷有人替,也沒有出什麼人手不夠的問題。可宮裡早已經人心惶惶了起來,即便炎禛下令不準宮裡任何人談論莫須有之事,這種說法也早已口耳相傳開了,說是宮裡有妖怪,吃人不吐骨頭,嚇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在夜裡出去。輪到值夜的人則猶逢大難,裝病請假都已經是老套路,實在搪塞不過去了,也只能硬着頭皮上,結果第二天炎禛就又會聽到吏部的人的報告,說宮裡又走失了人。慢慢的,剛開始衝着誘人月例而爭先恐後進宮的人已經沒了,甚至宮外人說起進宮就會面露難色。終於到了最後,這件事已經嚴重到了讓炎禛傷腦筋的地步。
近午夜時分,千秋殿裡還是燈火通明,來來往往有腳步聲,皇帝還在處理國家大事,但現手頭要處理的這件事無疑是他遇到過的最棘手的一件,他本來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裡來那麼多的妖魔鬼怪,可自從之前去了一趟金陵回來,他便再也不得不相信了,那些精怪是真正存在在世間的,和人類同在。如今宮裡的這件怪事,他有九分把握就是妖異所爲,只是爲了穩定人心而不說,但究竟要怎麼除去這隻妖怪,他卻是一點主意也沒有的。
福祿端了一杯參茶小聲走過來,雙手呈給疲憊按着太陽穴的皇帝,畢恭畢敬道:“皇上,喝杯參茶吧,裡頭加了杜仲和黃芪,能解乏。”
皇帝勞累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茶來,用杯蓋浮了幾浮又吹了幾下,淺酌一口。嘴裡一點味道也沒有,連中藥材的酸澀都品不出來。他隨手剛將茶杯放下,忽聽得殿外一陣清脆的鳥鳴,立刻條件反射一樣擡起頭,彷彿是深植於心裡的下意識。
也不知是從緊閉的門窗哪兒飛進來的一隻花頭鸚鵡,繞樑三週,最後準確地落到了炎禛面前的桌上。這場景詭異得很,可皇帝連同福祿都是身在其中而混不自知,沒有去驅趕,而都是看着這隻花頭鸚鵡而表情並沒有太多的奇怪。
那鸚鵡不知這是皇帝御用的桌子,若無其事地在上頭梳羽,打理了一番以後,跳了幾步猶如有靈性一般對視上炎禛,尖嘴一張一合,居然念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
“式微,式微,胡不歸……”
此時炎禛和福祿纔開始變了表情,這麼一隻聰明通靈的鸚鵡,炎禛不用思索就能夠知道是誰的,這是它那兒聽來的話到這裡學舌?終究是耐不住心頭長久未有的一顫,想要問一句話,可出口的時候則已經換了種方式,他問:“福祿,麗妃冊立多久了?”
福祿被皇帝突然一問,愣了愣,心下琢磨他怎麼好端端的問起麗妃來,忽然之間就想明白了,這哪是在問麗妃,分明是在問月妃,只不過是不太好意思將那兩個字說出口,才用了這樣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法子,他連忙掐指算起來,半會兒後回答:“回皇上,已有月餘。”
“月餘。”皇帝重複,神思複雜,也不知是在想什麼出了神。原來已經那麼久了,他不見她,已經那麼久了。這一個多月以來,自己投身於繁冗的國事裡,只爲了腦海中少出現她的面容一點,漸漸的,也就真的做到了。他也以爲自己可以忘了她,哪怕以後不能再像這樣一樣去愛上別人,也至少可以忘記那段美好和醜陋。可偏偏在今晚,弦月掛枝,信鳥來報,這只不該出現的鸚鵡,飛來他的面前念上了這麼幾句句子,居然就輕易地動搖了一個多月來壓抑剋制着的東西,在夜半時分洪水猛獸般氾濫。他騙不過自己,他還想着她,念着她,只要有一點點與她有關的東西點明,思念便會決堤。喜歡一個人,自己還能怎麼隱藏呢?終究,騙不過心,他也是無可奈何。
姑且去那裡看看吧,只遠遠地看一眼就好,就當是在散步,雖說這個時候去冷宮散步實在是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