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着風裡的血腥味悄無聲息地追尋,生怕打草驚蛇。大約走了有一柱香的功夫,在密密的蘆葦叢中發現了一道被壓過而形成的小路,被壓得七零八落的蘆葦看上去殘敗不堪,染滿了赤中帶黑的鮮血。毫無疑問,化蛇便是從這裡穿過蘆葦叢的。
元昊靜靜地從這條染滿了化蛇鮮血的小路走過去。一路走來,沾染了血色的溼地,將他的靴子也浸得一圈發紅。
這條小路彎彎曲曲的大概也有五六丈,他走完了整條路,才發現掩映的蘆葦叢後面赫然有一個碩大的洞口,石壁上沾着血跡,洞裡頭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
他在手裡變出一個火摺子來,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牆上到處是血手印,像是死前的人痛苦地扒牆留下的,腳下不時會有骷髏或腿骨被踩碎的聲響傳來。走過堆滿累累白骨的山洞,是兩個山洞口,元昊略低頭看了看血跡的方向,自信地冷笑了一下,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左邊那一個。第二個石洞裡沒有白骨,頭頂上的石壁,時不時有溼氣凝結而成的水珠叮鈴滾落下來,地上是一灘灘偶爾被上面的水滴砸落,擊出一道漣漪的水潭。
越是走近,就越能看見從山洞深處發來的光,元昊忙加緊了自己的腳步。
化蛇此刻正纏着雪凰,噝噝衝她吐芯子,口水幾乎要沾到她臉上。雪凰拼命往後避開那條紅彤彤的信子,只恨自己沒有靈力,遭受這樣的屈辱都不能反抗。若是在平時,她定是要把這條不知死活的化蛇燒得灰都不剩,才方算報了這奇恥大辱。
她一邊一點點閉眼往後躲,一邊絕望,幾乎快要落下已經百八十年不曾落過的淚來。空白的腦裡勉勉強強勾勒出幾個人的面容來,然後一一與他們告別,別了,爹孃,別了,兄長姐姐,最後,別了,元昊。
化蛇的洞裡擺滿了不知它從哪裡收集來的各類明珠,無燈火而自明,通亮得猶如白晝。
元昊一出現在洞門口,就看到了化蛇正張着血盆大口作勢要吞雪凰。也不知哪裡來的滔天憤怒,舉着凌霄劍快若無影地飛衝過去,如同狂暴,只一招,就直接準確地刺入了化蛇的七寸,然後又簡潔明瞭地抽出了劍。一道血柱,濺到他的臉上,把一張已經冰涼透骨的臉突顯得更加鬼魅,容貌更妖冶,表情更無情。
整個山洞都響起化蛇驚天動地,如同磬音的痛苦叫聲,它粗壯的身子立即放開了雪凰,借背上一對翅膀飛到一旁不斷扭曲翻滾着。
雪凰不敢相信地睜開眼睛看着突然降臨的元昊,一雙噙滿了淚水的眼睛終於再也忍不住,掉下了滾燙的淚來。他來了,他終於來了,沒有金甲戰衣,沒有七彩祥雲,沒有周身星辰,只有一把冷劍。可是,只要他來了,只要是他,就夠了。
她將自己受的委屈統統用眼淚釋放了出來,沒遮沒掩,哭的像個孩子,連呼吸都有稍許些不穩。
元昊一時也慌了心神,不是沒見過姑娘家哭,只是從未見過一個姑娘家哭得這樣不顧形象,這樣,讓他心裡發疼。他把凌霄劍放到了另一隻手裡,把右手騰了出來,伸過去不熟練地幫她擦眼淚,發現眼淚這東西原來竟是這般的滾燙,讓自己的手心裡微微有燒灼的感覺。
他一點點幫她拭淚,一點點感受雪凰的眼淚帶給他的觸覺。本來,也是個挺和諧的畫面,可雪凰卻突然猛地撲了上來,將毫無準備的他帶得完完全全靠在了自己身上。元昊眼神一變,片刻的溫柔變成了驚訝,自己什麼時候這樣被個女仙佔過便宜?而且還是自己的徒弟?
他本要下意識推開,可卻聽到了一道帶有濃重鼻音的哽咽聲,讓他再也無力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
雪凰將頭埋在他的懷裡,沙沙地說:“師傅,雪凰知道,你總會來的。我等你,等了好久,原本……原本我以爲你不來了,可是……可是……”
話沒有說完,被她的一陣哭泣聲打斷。元昊垂眸拍了拍她起伏的背,原來,是以爲自己不來救她了,可真是個傻丫頭。他安慰似的笑了一笑:“師傅當然會來救你,來得晚了,是因爲之前,化蛇用了個調虎離山之計,用一個分身將我引開了。”
“嗯。我知道,師傅一定是有原因的。”雪凰平生裡第一次這樣善解人意,第一次這樣被動地等待到了卑微的地步,可是自己卻一點沒有察覺。她忽而從他懷裡擡起了頭,一雙含淚的眼睛比夜明珠還要明亮,她緩緩地說,“雪凰,相信師傅。”
懷裡的溫香軟玉一離開,元昊只覺得胸口一空,冷冰冰的一片,胸襟前居然已經被她哭溼了,也不知,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元昊看着雪凰近在咫尺的臉龐,正在楚楚動人地看着自己,醞釀着淚水的眼睛還要拼命擠出來一個笑,竟是覺到自己再說不出什麼話來,和當年在西方極樂與三千佛陀講經時的口若懸河相比,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他原本還想再撫慰撫慰雪凰,她卻忽然推了自己一把,一時竟能將他推得移了幾步,可見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元昊不明白地扭頭看她,卻只聽到她像是用盡全身力量般在吼。
“快走!”
等他完全看過來,便只見到七寸上已經沒有一點傷口的化蛇重新撲過來,凶神惡煞,虎虎生威之勢。
元昊訝異它這樣驚人的復原能力,他也知道上古神獸是殺不死的,只有與它屬性相剋的東西纔可以徹底被毀滅。但是,化蛇的自愈能力也太快了些,這樣下去,恐怕等不到自己找到它的相剋之物,一路上就要多少次被它打亂。
凌霄出鞘,深深刺入化蛇七寸,元昊深知這不過只是個拖延時間的方法,但當時是,也只能做這樣耗費力氣的無用功。
趁着化蛇再一次自愈的短暫過程,他簡單對雪凰交代了起來:“雪凰,化蛇是上古神獸,只有相剋之物才能徹底殺死它,化蛇性屬水,水本能克火,但是,正所謂反者道之動,有時火,也同樣能夠克水。”
雪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現在,自己連修爲都沒了,與凡人無異,又怎麼御火?她自責地說:“可是我現在……”
“我有辦法。”元昊打斷她的顧慮,從懷裡拿出了一小塊白色石頭似的東西。“只要用這個就行。”
白色石頭長得很眼熟,雪凰一眼就把它給認出來了。她疑惑地接過來打量了一番後,問:“這不就是我給你去救拂柳的鳳凰臺嗎?”
“沒錯。當初救她只用了一半。”元昊講得很簡要,“我去拖住化蛇,你用鳳凰臺讓自己重新恢復修爲,記住,一定要盡力快一點。”
雪凰接了師傅託付給自己的大任,想着絕不能再拖累他,牢牢握了握自己的鳳凰臺,認真點頭說:“是,我知道。師傅請放心。”
“好。”元昊突然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提劍,轉身而去,背影凜然威嚴。
他和又已經甦醒過來的化蛇打起拖延戰術,不進攻只防守,把化蛇引得到處遊走。雪凰深刻明白自己現在揹負的壓力有多大,不敢多浪費時間,不做片刻猶豫地將鳳凰臺放在手心裡,融進體內,強行喚醒封住的修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