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迎面撲來,打在人臉上生疼,封三低着腦袋,緊貼馬的脖頸上,臉頰和馬鬃輕輕摩擦,微微有些發癢,讓人感覺不舒服,兩旁的風景箭一般地從他眼裡劃過,向他身後飛奔而去,戰馬疾馳時發出的呼吸聲顯得異常急促,一如他此時的心跳。
封三是良鄉人氏,乃土生土長的郡人,家中有父母雙親,妻子一名,兒女一雙,當然,這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他已然是隻身一人。
當初,薛世雄尚在,受楊廣之命率幽燕精兵三萬南下討賊,封三即被良鄉當地的官府強徵入伍,含淚告別了家人,隨同薛世雄南下討伐瓦崗軍,沿途順便徵繳各地變民軍,然而,躊躇滿志的薛世雄尚未和瓦崗軍交鋒,就在河間七裡井被竇建德擊潰,三萬人頓作鳥獸散,除了極少數人逃回河間,或是幽燕之地外,大部分都做了竇建德軍的俘虜,隨後,竇建德在亂軍中被殺,高暢坐上了他的位置,這些人又成爲了高暢的俘虜,最後,成爲了夏軍中的一員,經過一系列的洗腦教育之後,再加上軍餉田地等物質財富的刺激,他們拿起了刀槍,心甘情願爲高暢的大業奮鬥起來,封三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加入夏軍之後,封三所在那隊的軍官曾經對這些幽燕籍貫的士兵們說,爲神君大人效命,每一個士兵都能分到一定數量的良田,在河間。平原,清河等地有大量地良田在等候分配,他們可以隨時獲取,不過,要是他們不願在異地安家,想要回到郡,那麼,也可以暫時不領受這些田地。等大軍北上。打下幽燕之後。他們可以根據自己所立戰功的大小,得到分量不同的土地。
除了少部分六親俱無的士卒外,大部分和封三一樣尚有親人留在郡的士卒都選擇了暫時不領受田地,想要分配到家鄉的土地,正因爲如此,他們的戰鬥意志分外強烈,在高暢和幽州羅藝對陣時。個個奮勇爭先,希望能夠立下戰功,日後論功行賞,得到儘可能多的田地,封三同樣也是這些人中間地一員,這個時候,他已經成爲了一個徹頭徹尾地靈寶神教地信徒,成爲了靈寶神教的教衆。能夠成爲靈寶神教的教衆。這表明他在政治上完全過硬,對高暢的崇拜已經達到了狂熱的程度,對其忠心耿耿。真的能做到爲了高暢拋頭顱,灑熱血這般的程度,這樣地人,自然是靈寶神教重點培養的對象,不久後,在經過一陣火線培訓之後,封三成爲了靈寶神教的低級神官,負責他那個小隊的政治宣傳。
幽燕一戰,高暢擊敗羅藝佔據了薊縣,郡全境皆納入夏國版圖,思量再三,由於思念家鄉的親人,在加上上面做了一些工作,封三決定退伍,準備和其他一些幽燕籍貫的軍人一般分散到郡的四野八鄉,在當地駐軍的支持下,收攏流民,建設農莊,在農莊內修建神廟,宣揚靈寶神教地教義,讓那些和他當初一般懵懂愚昧地泥腿子們明白,夏王他老人家是神君轉世,專爲拯救世人而來,只有夏王他老人家才能救助貧窮的人們,才能讓他們有衣穿,有屋住,有飯吃,他們只有聽從夏王他老人家的命令,服從他老人家地領導,這樣幸福的日子才能長長久久,若是信念不堅定,對夏王老人家不夠尊敬,幸福的日子就會隨時被天上的神靈奪回。
封三選擇宣傳神教教義的地方是良鄉,一是因爲他是良鄉本地人,更容易開展工作,不然,換一個冀州人前去宣傳神教,當地人自然會心存疑慮,不會相信他的空口白話,畢竟,在這個交通基本靠走的時代,宗族家鄉的觀點還是非常強大的。
靈寶神教的宣傳,包括夏國的文官制度皆是如此,高暢每攻下一個地方,就會從軍中選出一批對他非常忠誠,政治上能夠放心的當地人火線集訓,然後,讓他們負責自己家鄉的政務和神教事務,讓他們把當地的百姓發揚起來,成爲靈寶神教的忠實信徒,然後,真心地接受官府頒佈的法令和公文,自覺地繳納錢糧,自覺地進行預備役軍事訓練。
這樣的做法自然算不得完美無缺的,其中,也會存在許多漏洞,只是,在當前的局勢下,要想穩定自己的統治地位和威信,在高暢看來,這樣做始終是利大於弊的。
封三便是這個計劃中微不足道的一環,一個最基本的組成人員,他所負責的就是他的家鄉,良鄉縣槐樹屯的神教事務,他會在良鄉當地駐軍的幫助下,將當地的百姓組織起來,用農會來代替宗族族老的地位,用神廟來取代祠堂的功能,號召大家採用新型的耕種手段,大家一起努力奮鬥,開闢衣食足的新時代。
對未來的遐想讓封三足夠的興奮,然而,他感到最高興的還是,他即將見到他的家人和孩子。
然而,現實的殘酷性往往超過人們的想象,天下大亂,庶民連豬狗都不如,能夠在戰亂中生存下來的只能是
槍的豺狼,而不是孱弱無力的普通百姓。
回到家後,封三見到的只是一片殘垣斷壁,槐樹屯也不復往日的熱鬧,淒涼得緊,封三熟識的人仍然存在的已經沒有幾個了,從那些活下來的熟人那裡,他得到了一個他不想聽到的消息,他的親人已經全部離開了人世。
饑荒是天災,戰亂是人禍,天災和人禍加在一起,庶民們是沒有力量抵抗的。
在封三當兵一去無消息後,他的雙親就因爲飢餓和病痛相繼過世了,整個槐樹屯,除了一部分青年沒有被徵召入伍之後,有許多人都和封三一樣當兵去了。田地缺少壯勞力耕種,漸漸荒蕪起來,再加上發生了旱災,田地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收成,爲了活下去,槐樹屯的人只好把良田低價賣給臨近地郭家屯的郭大官人,來換取微薄的口糧,想要熬過饑荒。等待親人歸來。
然而。壞事總是接二連三地來臨。突然一天,一股馬賊衝入了村裡,將村裡人賣地的口糧搶了個乾淨,封三的一雙兒女也在這次搶劫中丟了性命,他的妻子精神大受打擊,變成了瘋子,離家出走了。現在,恐怕也化爲了道旁的某具枯骨了!
當兵打仗以來,一路上已經見識了不少荒廢的村落,而看到自己地家鄉變成那般模樣,自己地親人變成了路旁隨處可見地枯骨,封三仍然感到了痛不欲生,若不是對神君高暢的信仰支持,他多半已經撐不住了。
他原想借助槐樹屯舊有的資源。在這上面修建農莊。建立農會,修築神廟,傳播靈寶神教的教義。幫助家鄉的百姓發家致富,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現在,這個計劃徹底破產了。
槐樹屯仍然活着的人已經不多了,並且,就算仍然活着,也過得極其地淒涼,基本上是在勉強苦熬,槐樹屯的良田也變爲了郭家人的私產,郭家是良鄉的大族,有子弟在薊縣爲官,因此,當初薛世雄徵兵的時候,當地的官府並沒有徵召郭家子弟入伍,就算是現在,那個郭姓子弟也仍然保持舊有的官位,羅藝雖然敗亡了,但是,他搖頭一變,就變成了夏國的官員。
當初收購槐樹屯地土地,郭家地確有落井下石之嫌,然而,在道理上卻完全站得住腳,因此,封三也不可能憑藉駐軍的力量,強行將那些土地搶回來,高暢成立的夏國政府雖然在大力抑制世家大族地力量,卻並未像後世的某個政黨那樣大肆地打土豪,分田地。
總的說來,要想治理一個國家,讀書人是必須要禮遇的,在自身的人才造血功能並不齊全和壯大的情況下,將地主階級排除在統治集團之外,不是什麼好主意。
失去上面的支持,封三就算對郭家再不滿,也只能將這仇恨隱藏在心中,他將悲憤化爲了力量,廢寢忘食地開展起工作來。
他從良鄉駐軍那裡得到了一小隊的士卒,在這些士卒的幫助下,他將流落在四野八鄉失去了土地的流民收攏起來,然後,在一條小河的河岸旁開始了墾田計劃,挖掘水溝,在軍中工匠的幫助下,製造水車引水,將官府分發的種子分到每個人的手上,利用官府提供的耕牛,鐵犁墾地,在河岸旁的一個山坡上修建房屋……
閒暇的時候,封三就將讓那些吃飽了肚子的農民隨那一小隊士卒出操,讓他們學習粗淺的陣型,自己的家園,還是需要自己拿起刀槍來保護,不然槐樹屯的悲劇就極有可能重新上演。
很快,這個修建的農莊就熱鬧了起來,越來越多的失去了家園的百姓聚集在了這裡,他們每天都在封三的率領下進行勞作,每天晚上都要在神廟祈禱,希望神君大人夏王他老人家能保佑這樣的日子長久地過下去,然而,當田地被開墾出來,莊稼種下去,那隊士卒返回幾十裡外的良鄉覆命的時候,悲劇再次上演了!
一羣蒙面的馬賊闖進了農莊,他們並未進行劫掠,而是隻管殺人,是的,上過戰場的封三非常清楚,這些傢伙來到這裡就是來殺人的!
爲什麼會這樣呢?
當奮力殺出馬賊的重圍,搶過一匹戰馬逃跑時,封三的腦子裡仍然不停地想着這個問題,不過,當十幾個馬賊騎着戰馬緊追不捨後,他的腦子裡就變得一片空白了,只曉得奮力打馬狂奔,直到瞧見遠處山坡上出現一個車隊之後,他的腦子才重新開始了運轉!
“有馬賊,救命!”
山坡越來越近,身後的馬賊也是越追越近,不過,瞧見對面那些人警惕地展開了戰鬥隊形之後,封三知道,自己的這條命或許得救了,他忍不住大聲高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