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信都郡,冀縣。
從南門出城,大約行上十里左右,乃是一片連綿的小山坡,還沒有走到山腳,就能聽見嘈雜的人聲,轉過山腳,人聲更是鼎沸,就像在海岸觀潮一般。
大概有一千多民夫正在山坡上熱火朝天地幹活,他們的任務非常緊急,務必要在這個月之前在山上修築好一個九層的高臺,在這些幹活的民夫身邊,並不像從前修築運河或長城一般,站着許多手持皮鞭,或是戰刀的監工,若是他們稍有偷懶,那皮鞭就會落在他們身上,甚而丟掉性命。
還是有一些士卒在現場,不過,他們在這裡並不是來監視那些民夫有沒有賣力幹活,至少,那並不是他們的主要工作。
修築這座高臺,高暢動員了千餘民夫和數百工匠,如果在月底前能夠將這座祭祀蒼天的天壇建好,每個工匠和民夫都能得到工錢,若是不能,那麼他們的工錢就會減半,在利益的驅動下,這些民夫自然要拼命幹活,從前,楊廣徵召民夫修建大運河,之所以會派軍隊去監工,無非是因爲那些民夫都是白做工,沒有報酬,又擔心家裡的田地無人耕種,自然不會盡心做事,若是沒有軍隊在一旁監視和督促,早就跑了個精光。
像高暢這樣,每個爲國家做事的人都會得到報酬,不會做白工,自然無須軍隊在一旁監工。
這些士卒之所以出現在這裡。爲地是保護建造這座天壇的文官大臣們。
這座天壇由戶部出錢,工部監工,負責這件事情的官員乃是戶部尚書孔德紹,以及侍郎新近從幽州投降高暢的溫彥博。
今日天氣良好,幾絲白雲飄在藍天之上,陽光也還沒有毒辣到無法忍受的地步。東南風從山嵐拂過,微微有些涼意,對站在山頭上觀察工地的溫彥博來說,這是一個難得地踏青日子。
這樣好的天氣,他心中一股詩意上涌,忍不住就想開聲做起詩來,然而,他剛一張嘴。那滿腹的靈感卻蕩然無存,不知溜去了哪裡,最終,化爲了一聲嘆息消失在了徐徐吹來的山風之中。
之所以建造這座天壇,乃是爲五月初的大典做準備。
亂世之中,王侯將軍多如野草,自稱爲帝的更是數不勝數,像李淵這樣皇帝也算不得名不副實,更不要說那些草寇盜賊了,有的只佔據區區一城。又或是佔據一個小小的山頭,打上皇帝旗號,接受屬下拜見地也大有人在,就在十來天前,東都的王世充在楊的禪讓下,取代隋楊。建立了大鄭帝國,登基爲帝。
在東都敵情司探子的打探下,王世充登基爲帝的跡象在三月的時候就非常明顯了。
三月中的時候,有一個在東都非常有名望的道士叫恆法嗣,他向王世充呈獻了一本書,那書叫孔子閉房記,書的內容荒誕不羈,中心思想則只有一個。那就是上天zhishi4世充當代替楊隋,成立政權,當上天子。
隨後,在恆法嗣的操作下。王世充命人捉來許多飛鳥,用綢緞綁在飛鳥地脖子上,上面寫着各種祥瑞,爲他登基爲帝造勢,他把飛鳥放了出去,凡是捉到這些飛鳥來進獻的人,一律賞官封爵。
隨後,王世充命令韋節,楊續,孔穎達等人制定禪讓的儀式,讓段達,雲定興等武將帶兵入宮逼迫楊禪讓帝位,理由非常之充分,上天改變了心意,所以,現在理當鄭王位居大寶,希望楊能像唐堯,虞舜那樣將天下禪讓給有德之人王世充。
楊雖然年幼,卻無懼衆人,大聲向那些無恥之徒喝罵。
“如果大隋還不會覆滅,那麼這些話不該出自你們這些大臣之口,如果,上天註定大隋覆滅,那麼,又需要什麼禪讓呢?”
楊雖然一針見血地揭露了王世充的狼子野心,然而,面對掌握了大權的王世充,他無法可施,最後,被段達命令士卒將他和自己的母親囚禁在了含涼殿,讓旁人用楊地名義,寫詔書將皇位禪讓給了自己,隨後,他假模假式地拒絕了三次,方纔顯得極其勉強地接受了。
隨後,他派遣軍隊進入皇宮,整頓清掃,讓巫師和道士在皇宮內做法,驅散邪氣,在四月七日那一天,他乘坐着皇帝的法駕儀仗入宮,登基爲帝,國號鄭,改年號爲開明。
在登基爲帝前,王世充讓人去見楊,告訴他說,現在天下大亂,四海還沒有平定,帝王需要年富力強的人才能擔當,所以,我這才勉爲其難登基爲帝,實在是衆人所迫
得已,.發誓,若是天下平定,一定會將皇你!
這樣的話,恐怕連豬也不相信。
當初,王世充發動兵變,誅殺元文都,段楚等人時,也曾經向楊發誓,一定盡心保衛大隋,絕不背叛,一年的時間不到,他就忘記了自己的諾言,這一次立下的誓言,誰還會相信?
人能夠無恥到什麼樣的地步,王世充做出了最好地詮釋。
王世充登基爲帝,建國爲鄭後,天下各地那些隋王朝殘餘的郡縣,以及許多變民軍首領,前後相繼,爭先恐後地向關中李唐投降,佔據江都的留守將軍陳棱也派人向長安遞出了降表,至此,李唐的版圖擴大到了四面八方,雖然,它們被衆多豪強勢力分割得有些七零八落,李唐地中央政府並不能真正在這些地方行使行政權,不過,李淵還是向那些大一點的勢力集團派出了安撫使。
連王世充都登基爲帝,那麼,高暢若是繼續爲王,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除非他沒有爭霸天下的念頭,那麼還可以如杜伏威那樣自任總管,或是繼續當他的王爺,若是高暢要想和羣雄一起逐鹿天下,就必須名正言順,和對方處在同一個高度才行。
登基爲帝,雖然是一個名義上的東西,卻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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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高暢沒有這個意思,他手下的那些文武百官也會勸進,這表明大臣們已經決定和高暢綁在一起了,進則生,退則死!
何況,高暢若是登基爲帝,他們也會水漲船高,官位,爵位,賞賜什麼的都會應有盡有。
在冀縣城外建造的這座天壇就是爲高暢的登基大典做準備的,在下個月的一個黃道吉日,高暢將率領文武百官在此祭祀蒼天,登基爲帝。
國號爲華夏,高暢將爲神皇帝,意思很明顯,只有他的那個皇位纔是至高無上的,其餘的那些皇帝不過是跳樑小醜而已,和他不在一個級別上。
溫彥博之所以負責協助孔德紹來監工這天壇的建築,這天壇對大典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對夏國的這些官員來說,必須把這事情當作政治性的任務來抓,稍有差池,必定萬劫不復。
溫彥博知道,高暢對自己還不會完全放心,畢竟,他的兩個兄弟在李唐那裡擔任着高官,若高暢對他能放得下心,把他當作心腹使用,他就不會憑藉一己之力爬到這個位置上來了。
之所以被安排到這裡來負責監工,無非是把自己從重要的位置上調開,不然他參與機密,這個,溫彥博非常瞭解,他也表現得非常恭順,無論高暢叫他做什麼,他都沒有異議,總是非常漂亮,乾淨地將交付給他的事情辦成。
接觸夏國政務的時間越長,溫彥博對這政權就越發反感,他非常清楚,若是讓高暢奪得天下,按照他那套旁門左道治理天下,世家大族和王共治天下的最佳治世之道當蕩然無存,以後家族的繁衍將難以爲繼,若是讓那些賤民都掌握了知識,登上了朝堂,那時,也就國將不國了!
果然是亂世天下,必出妖孽!
爲了天下大義,爲了捍衛聖人學說,他必須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務必要剷除高暢這個國之妖孽,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這一次,高暢之所以登基爲帝,溫彥博在背後也很做了一番功夫,雖然,是乘勢而爲,卻也起了不小的作用,當然,他這樣做並不是爲現在自己正在效力的夏國政權作想。
現在,淮安王李神通正率領大軍在猛攻宇文化及駐守的聊城,李唐方面通過細作傳來消息,讓溫彥博把高暢的最新動向及時傳遞到濟北郡,如有可能,能夠拖延高暢南下的步伐更好,本來,溫彥博還在擔心無法完成任務,後來,王世充篡位爲帝的消息傳來,這給了他一個極好的拖延高暢南下步伐的機會。
高暢若是在冀州(也就是信都郡)登基爲帝,那麼,大軍南下的步伐自然就會往後拖,這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溫彥博不費吹灰之力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當然會盡力推進這件事情。
也的確如他所想,高暢決定在冀州舉行登基大典,大典後方才揮師南下。
有了這麼多充裕的時間,淮安王此時恐怕已經攻下聊城了吧?瞧着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溫彥博忍不住如此想,下頜的鬍鬚隨風輕搖,他面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