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漆黑如墨,風過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宛如百內,一燈如豆,風從門窗間的縫隙鑽了進來,昏黃的油燈燈光在風中閃爍,屋內的氣氛顯得分外地悽清。
宇文盤腿坐在軟榻之上,神情顯得淡漠,沉默無語,在他身前,一個身着小兵服飾的中年人正屈膝跪在他的面前。
“大人,請三思啊!”
那個中年人拉長了聲調,神情懇切。
宇文將目光從那人身上移開,落在一旁的油燈上,目光隨着跳躍的火苗而閃動,依然沉默不語。
“張將軍讓我告訴大人,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會投降定楊軍,他希望大人能原諒他所做的一切,以大人的睿智,當可明白李元吉那廝之所以如此安排,並非處於攻心,純粹出於一己之私,想利用定楊軍這把刀來剷除大人,先是讓張將軍率領數千步卒出城野戰,對抗宋金剛的兩萬大軍,然後,再讓大人率領數千老弱駐守榆次這座孤城,不僅沒有援兵,甚至連該有的守城器械也不從晉陽發來,其狼子野心,可見一斑,既然如此,大人又何必對李唐拼死效力呢?”
宇文的神情略微有了些變化,他挪動了一下雙腿,不過,終究還是不發一言。
那人繼續說道。
“大人乃是宇文家的旁系,如今,宇文家已經成爲了當朝第一叛逆。李淵從楊隋那裡奪來江山,爲了轉移罪責,將叛逆大罪推到了宇文化及頭上,好像若是沒有宇文化及地背主行爲,他李淵就不會篡位一般,當然。這一點對大人來說或許關係不大,畢竟,大人是宇文家的旁系,和宇文化及關係也不是多好,只是大人您得罪了齊王李元吉,按照他心高氣傲的性格,絕對不會放過大人,就算大人逃過了此劫。也絕技逃不過他的下一次暗算,他和李淵畢竟是父子,疏不間親,大人總有一天會落在他的手中,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停頓片刻,那人繼續慷慨陳詞。
“何況,榆次城小兵少,城外有數萬能征善戰的定楊軍,大人是不可能守住榆次地。丟失了榆次,對大人來說,也是一個極大的罪責,到時,李元吉乘機報復,斬了大人。大人您也無話可說,無理可辨啊!”
一縷疾風吹了進來,油燈的燈光突然黯淡下來,險些熄滅,好一會,方恢復了光亮。
“倒不如和張將軍一樣,投了定楊天子算了,現在。李唐四面受敵,定楊天子背後又有突厥人支持,李元吉這樣的鼠輩,又怎能守得住晉陽。丟失了太原郡,河東自然指日可下,丟失了河東這樣的富庶之地,光憑關中一地,李唐又怎能抵擋得住定楊天子的邊塞精騎啊!”
“哎!”
宇文長嘆了一口氣,盯着跳躍的燈光,半晌,他重重地搖了搖頭。
“你們張達將軍投降定楊軍,我並不怪責他,他的苦衷我也明白,只是,我和張達將軍不同,他可以投降定楊天子,我宇文卻不能啊!”
“大人何出此言?”
那人訝異道。
“張達將軍至今尚無家室,留在晉陽地不過是幾個小妾和一些下人,因此,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投降,而我宇文不同,我宇文家乃是關中豪門,雖然出了宇文化及這個叛逆,然而,宇文家在關中一地根深葉茂,李淵也不能因此翻臉,對宇文家痛下殺手,何況,宇文士及和李淵關係良好,兩家以前雖然敵對,暗中卻也有着許多扯不開理還亂的關係,若我宇文不戰而降,宇文家也許不會受到牽連,但是,我的家眷,親人恐怕都會被我連累,被下到大獄之中,拉到街市上斬首示衆,我宇文縱然抱住了姓名,然而,長安的親人和小兒則何其無辜啊!所以,投降一事斷不可爲,你也無需多說,不妨回去直言告訴張達,就說我宇文乘他的這個情,但是,上了戰場,生死但憑本事,到時,我宇文絕不手下留情!”
“大人!”
那人站起身,大聲說道。
“成大事者自然會有所犧牲,大人的家人若是知道大人此刻的處境,知道大人投降,也是會諒解大人的,大人梟雄之資,又怎能如此兒女情長啊!當初,吳起殺妻求將,方成爲一代軍神,前人既然已經作出了表率,大人又何苦自毀前程呢?”
宇文猛地站起身,臉色變得鐵青。
“人若無情,和禽獸又有何區別呢?爾無須多說,自去告知張達,某家和他各
,戰場上見真章即是,日後,無須再顧昔日情義,念過我,今日就饒你一命,快快出城去吧,若爾再嘮叨不休,莫非我宇文的刀不利否?”
“忠言逆耳啊!”
那人長嘆一聲,起身離去,大開的門後,傳來了他最後地一句話。
“明日,大人就會後悔今日之誤了!”
—
聽得此言,宇文冷笑了一聲,不以爲意。
剛纔裝扮爲小兵前來勸他投降的人乃是張達的副將,曾經做過他宇文的親兵,和張達一樣都是他宇文一手帶出來的嫡系,他也知道,對方之所以冒險進城勸說他投降,除了想立下大功之外,也是爲了他宇文作想。
明白人都知道,他宇文已經陷入了死地。
城外有虎視眈眈的數萬定楊軍包圍,後面卻沒有援軍支持,反倒有個不懷好意,恨不得他死去地齊王李元吉。
那人走後,宇文有些後悔了,並非是後悔沒有投降,而是後悔當初不該自以爲忠直,向長安遞交彈劾李元吉的奏章,這奏章不僅沒有傷害到李元吉分毫,反倒給自己惹下了殺身之禍,畢竟,李淵和李元吉是父子,在父親的眼中,兒子縱有千般不是,還是比外人好,或許,上了那道奏章後,李淵會認爲是他宇文心懷不軌,因爲想要奪取晉陽的軍權,方纔上的那道彈劾奏章吧?不然,又怎麼解釋他在短短的數天時間,就改變主意,讓李元吉恢復原職,再次擔任幷州總管的行爲呢?晉陽的父老鄉親在宮門外挽留他李元吉留任,他李淵只是順應民情,這樣地舉動,也只能騙一騙那些無知婦孺和小孩。
眉頭緊鎖,無論怎麼思索,也找不到出路。
是的,在宇文看來,擺在自己面前的無論如何都是一條死路!
哎!
微死而已,只希望自己死後,李淵會看在自己爲國盡忠的份上,善待自己地子女!
事到如今,宇文也只能這般想了。
現在接近三更了,連日來,一直爲榆次的防務操心,宇文根本就沒有睡過一次好覺,經過剛纔一番激烈的思想鬥陣後,他也感到了疲憊了,於是,吹滅了油燈,躺在軟榻上,沉睡了過去。
到了凌晨時分,也就是天未破曉之時,宇文被親衛搖醒了過來。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透窗而入的火光,就像太陽剛剛從窗前升起一般,最開始,他還以爲是天亮了。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不是天亮了。
“大人,快走,定楊軍入城了!”
他的侍衛頭子不容宇文細想,就匆忙把宇文的甲冑給他披上,幾個親衛簇擁着他匆匆奔出房門,在房門前的院子裡,幾匹戰馬早就準備在那裡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
上了戰馬,宇文方纔清醒了一些。
“東門的守將於大寶背叛了將軍,他和張達裡應外合,打開了城門,把定楊軍放進了榆次,如今,西門還控制在我軍手中,大人,這個時候衝出西門還來得及逃生!”
他的侍衛頭子高聲喊道,火光中,周遭充滿了雜音,聲調若不提高,除非就在耳側,不然很難聽清楚對方的講話。
“逃生?”
宇文慘然一笑。
“丟了榆次,作爲守將的我也難逃一死,你們就不用管我,自顧逃命去吧!”
“大人,留在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啊!只要大人留的性命,日後總會報了此仇!”
沒有理會侍衛頭子的勸說,瞧着熊熊燃燒的榆次城,聽得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再想到回到晉陽即將瞧見的李元吉那猙獰的笑容,宇文長嘆了一聲,抽出腰間的橫刀,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他的侍衛頭子早把他的舉動瞧得分明,宇文剛將橫刀拔出,那人眼疾手快,豎起手掌,斜劈在宇文後頸,將其劈得昏了過去,隨後,解下一條腰帶,把宇文綁在馬背上,穿過燃燒中的榆次城,朝西門的方向衝了過去。
夏五鳳二年四月初,唐軍叛將張達與榆次的東城守將密謀,引定楊軍宋金剛部進入了榆次城,守將宇文率領數十親衛狼狽逃回晉陽,被幷州總管齊王李元吉下入了大獄,斬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