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雨!
陰雨綿綿,從天而降,回首西望,洛陽城那高大的城樓靜靜地矗立在一片煙雨之中,城牆蜿蜒,宛如一條巨龍在雨幕中爬行。
王世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過身,轉頭望向山坡下正默默向東行進的大部隊,道路有些泥濘,士兵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地裡行走,腳步聲參差不齊,偶爾傳來了一聲馬嘶,平添了幾分悲涼之意。
旌旗大多耷拉着腦袋趴在旗杆上,原本寫在軍旗上用來激憤軍心的永通二字,此時都不得見,雨,籠罩着整個天地。
七月,王世充發動兵變,誅殺了政敵元文都,跟隨元文都的東都本地派紛紛投入他的旗下,至此,他完全控制了東都的軍政大權,皇泰主楊侗徹底被其架空。
王世充之所以能夠奪得大權,是因爲他手中有兵,不然,朝堂上的那些大臣纔不會聽從他這個胡兒的號令,因此,奪得大權之後,他對士兵多有賞賜,士兵皆知有王大人,不知有皇泰主。
東都長期被瓦崗軍圍困,缺少糧食,佔據了興洛倉,黎陽倉的瓦崗軍糧食衆多,但是,缺少綾羅布料,以及金銀財帛。
李密擊敗宇文化及之後,自然要對手下論功行賞,他雖然有糧食,卻缺少錢幣和綢緞,所以,無法賞賜部屬,因此,他在謀士邴元真的勸說下,答應了王世充派來的使者的要求,雙方行進互市,互通有無。
王世充用金銀綢緞,布匹錢幣等物向瓦崗軍購買糧食,表面上看,這個交易是個雙贏的局面,李密有了金銀財帛之後,就可以賞賜部屬,安撫他們的情緒,而王世充得到了糧食,他的軍隊就能吃飽飯,東都的民心也能得到暫時的穩定。
然而,從長遠來看,李密無疑是吃虧的。
從前,由於東都缺糧,那些東都的官吏爲了活命,紛紛暗中向李密投誠,甚至,每天都有上百人離開東都,前來投奔李密,自從王世充用金銀財帛換得糧食後,投降李密的人就越來越少了,通過這件事,李密才察覺出了不對,再加上,他已經不需要金銀財帛賞賜部下了,於是,關閉了集市,終止了和東都之間的交易。
雖然,在童山大戰中擊敗了宇文軍,但是,李密的瓦崗軍也損失慘重,精兵良馬多半死在了沙場,他的內軍驃騎中的有些營竟然戰損到了失去建制的地步,未戰死的士卒也多疲病交加,損失了的戰馬更是無從補充,雖然,有數萬驍果投降,但是,要想讓那些人真心投靠瓦崗,卻需花費一定的時間,爲了招攬那些驍果軍,李密對他們甚是優待,這種優待甚至引起了舊部的怨言,新舊部屬之間,隱隱有針鋒相對的意思。
可以說,瓦崗軍這個龐然大物此時是最爲虛弱的時候。
並且,王世充也非常清楚,等待對本方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要想生存,只能寄希望一戰定乾坤,絕處逢生。
李密不需要集重兵來攻東都,他只要徐徐掃蕩東都周邊,斷絕東都和外界的聯繫,缺乏糧食的東都只能不戰而降。
正因爲看清楚了這一點,王世充這才毅然決定向瓦崗軍發起進攻,這次進軍,他挑選的全是精銳悍卒,步卒兩萬,騎兵兩千,這已經是他全部的家當了,此戰,對王世充來說,是孤注一擲的賭博,勝利了,就什麼也好說,若是失敗了,也就什麼也不用說了!
由於屢次敗在瓦崗軍的手中,王世充的部隊,不僅普通士卒,就連他的親信悍將也對瓦崗軍甚爲畏懼,知曉要和瓦崗軍交戰,軍中人心頗爲不安。
爲了怕軍心渙散,王世充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讓人在軍中大肆宣傳,說是左翎衛軍裡面一個曾經做過巫師身有神通的衛士張永通曾經三次夢見周公,周公在夢中對張永通說,大軍應該出東都,攻擊瓦崗軍,此戰天神庇佑,必勝,若是龜縮不出,必有大患。
於是,王世充蓋了一個周公廟,讓東都當地有名的巫師在廟中做法,然後,向士兵們傳達周公的指示,說是若再不出兵,老天爺將在軍中降下瘟疫,將士們全都會死光。
當初,竇建德率領敢死隊前去襲擊河間七裡井薛世雄的幽州軍大營,就曾讓巫女荷花仙子作法,說是此戰必勝。
唐公李淵在晉陽起兵反隋,登高壇祭祀蒼天,告訴士兵們,這是自己的祖宗道教聖人李耳的指示,子民們需要他解救他們於暴政之中。
至於,夏王高暢乾脆自認爲是神君轉世,在領地內廣建神廟,還有專門的神官學校,到處宣傳靈寶神教的教義,收集信徒。
天下其他那些大小勢力,無不都有這樣的舉措,或是神靈託夢,或是祖宗有靈,就連李密,也製造了不少童謠,讓小童到處傳唱,什麼楊花落,李花開什麼的,不然,瓦崗軍也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就接納他,翟讓甚至把頭領的位置都讓給了他。
所以,在這個時代,在普通人大多一字不識的大環境下,裝神弄鬼是大有市場的。
果然,聽信了巫師之言,王世充的部下紛紛要求請戰,省了他的許多功夫,於是,他順水推舟,選擇了九月初七這個巫師認爲的黃道吉日祭祀天地,從東都出兵,前往偃師,攻擊瓦崗軍的大營。
可惜,這一日,天公不作美,陰雨綿綿,使得這次出征頗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味道。
“哀兵必勝!”
王世充握緊右拳,重重地在左掌心一擊,按捺下內心的忐忑,揮動馬鞭,策馬朝前方疾馳而去,身後親衛手中的大旗隨風飄了起來,在雨幕中向後飛揚,上面那兩個鮮紅的大字分外地醒目。
永通!
九月十一日,王世充抵達偃師,在洛水南岸紮營,列下陣勢,然後在河面上搭建浮橋,使其和後方的聯繫變得暢通無阻。
王世充的出兵非常隱秘,瓦崗留在東都的斥候得到這個消息時,大軍已經離開東都半日有餘了,李密得到斥候傳來的消息時,王世充已經率軍逼近了偃師。
得到這個訊息後,李密不敢怠慢,他將王伯當留在後方鎮守金墉城,保護自己的後路,他則親率大軍,向偃師而行,封鎖了邙山要道,擋住了宇文軍的去路。
李密率領的大軍兵力衆多,足有七萬餘人,和王世充的兩萬人相比,兵力無疑要強盛了許多,但是,在瓦崗軍中仍然存在着一個隱患。
童山大戰後,李密的嫡系精銳損失慘重,這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足以讓其恢復元氣,軍中新兵衆多,戰鬥力和從前相比,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其他那些雜牌軍隊更是不可靠,戰事順利的時候,他們也能派上一些用場,戰事進入對峙階段,他們也可以虛張聲勢,幫主力扎場子,戰事若是不順,這些傢伙不但沒有什麼用處,反而會給主力部隊添亂,在童山大戰中,就充分地證實了這一點,不是那些雜系部隊抵擋不住宇文軍的猛攻,臨陣脫逃,瓦崗軍也不會勝得如此艱難,說是勝利,也不過是堪堪將其擊退而已。
至於新投降李密的那數萬驍果,的確,他們具有一定的戰鬥力,糧草輜重的供應全靠李密,也不得不聽從李密的號令,只是,這些驍果真的甘願爲李密拼死效命嗎?區區一個多月的時間,李密就能讓他們對自己忠貞不二,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所以,瓦崗軍雖然人多勢衆,這次交鋒,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李密自然也清楚這些隱患,雖然,自從殺了翟讓,擊敗宇文化及,他頗有幾分意氣風發,認爲平定天下,捨我其誰,不過,他到底是個知兵的人,也知道行軍打仗不能被情緒影響的道理,因此,他並沒有急急忙忙地擺下陣勢,立刻投入決戰,而是先緊守要道,紮下營寨之後來再說。
九月十二,李密召集各路將領在偃師城北的北邙山大營舉行軍事會議,與會將領有裴仁基這樣的實力派將領,也有單雄信這樣的翟讓舊部,以及程咬金,秦叔寶,羅士信這樣的親信將領,和陳智略,樊文超,張童兒剛剛投降過來的舊隋將軍。
瞧見滿堂器宇軒昂,殺氣騰騰的武將,李密頗爲志得意滿,感覺有了這些將領的跟隨,自己一定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管面前擋路的敵人是誰,王世充也好,高暢也好,李淵也好,他定能將其壓爲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