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午開始下起來的,傍晚時分,停了下來,亥時前起來,在黑暗之中,飄飄灑灑,像一隻龐大無比的漁網籠罩着縣縣城以及周邊方圓百來裡的地方。
“叫他們快一點!”
薛萬徹站在北城門前,微微蹙着眉頭,他揮動着馬鞭,指着城門樓道中忙碌的士卒,低聲吩咐自己身旁的親衛頭子。
“是!將軍!”
親衛頭子單膝跪地,不顧自己身披戰甲,不顧身下是一片水窪,乾淨利落地朝薛萬徹行了個軍禮。
薛萬徹滿意地點了點頭,瞧着親衛頭子朝門洞下跑去。
除了門洞那裡,以及薛萬徹身處的地方,跳動着火把微弱的亮光,西城門附近的其他地方,幾乎一片漆黑。
如今,在那片漆黑之處,隱藏着三千悍卒,他們悄無聲息地按照整齊的隊列站立,有的身披蓑衣,有的頭戴斗笠,大部分則只穿着沉重的戰甲,戴着冰冷的頭盔,沐浴在細細的雨絲之中。
這三千悍卒乃是薛萬徹最後的依仗了,他們個個驍勇善戰,兇悍異常,都是難得的百戰老兵,在今晚這個決定命運的時刻,薛萬徹準備將他們毫無保留地投入戰場。
成功自然不用多說什麼?若是失敗,萬事皆休!
從中午開始,一直都在下雨,圍城的高暢軍也就沒有向縣發起進攻,在以前那些圍城的日子裡,也遇見過這樣的天氣。而那時地高暢軍並未停止過攻擊。所以,在薛萬徹看來,天氣原因並不是高暢軍不曾攻城地原因。他們之所以不曾攻城,無非是兵力不夠,只能虛張聲勢而已,有了這樣的明悟,薛萬徹對今晚的夜襲計劃無疑多了一絲信心。
薛萬徹認爲,高暢軍應該是在三日前開始分兵地。一部分戰鬥力不強的士卒和民夫留了下來,主力則繞過縣,沿小道朝良鄉進發,乘良鄉的守軍不提防之際,一舉奪下良鄉城,然後,偃旗息鼓,在大決戰當天趕到薊縣城下。在關鍵的時候出現在戰場最關鍵的位置上,從一旁狠狠地插大帥一刀。
幸虧自己看出了對方的疑兵之計,不然,後果堪憂啊!
薛萬徹地計劃很簡單。乘着下雨之際夜襲城外高暢軍的大營,將其擊潰。然後乘勝沿着大道朝良鄉進發,從縣到良鄉,走大道不過是一日的路程,若是走小道,則要花費三日的時間,他相信,高暢軍比自己先到達不了多久。
良鄉雖然沒有多少守軍,城池的城牆也不算高大,高暢軍若不能做到出其不意的話,在一兩日內是拿不下來的。
畢竟,奇兵突襲,像攻城車,雲梯,投石車這樣的器械是不能隨軍攜帶地,高暢軍到了良鄉城下,只能就地取材來修建,這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若高暢軍那時受困於良鄉城下,自己再率軍從後一擊,對方則只有敗亡一途。
當然,這是最好的結果,薛萬徹不認爲戰局會像自己所想的這個方向發展,和對面統軍地敵將交手已有一個多月了,自己對這個對手可以說是瞭解頗深,敵將並非無能之輩,說是智勇雙全也並無誇大,從水到縣,自己一直處在下風,幾乎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才堪堪將其抵住。
因此,薛萬徹認爲當自己率軍趕到良鄉城下時,良鄉多半已經落入了敵手之中,若不是對方有把握奪取良鄉,也不會出此奇招啊!
薛萬徹並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良鄉這個彈丸小城上,如果那個時候良鄉已經落入敵手,薛萬徹也不會與敵人在良鄉城下糾纏,他會繞過良鄉城,一路往薊縣疾行,這股高暢軍既然想做蟬之後地那條螳螂,他同樣可以做螳螂背後的那隻黃雀。
一場戰爭的勝負取決於許多因素,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薛萬徹希望自己能成爲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高暢的位置來源於竇建德,薛家則毀在了竇建德手中,若非竇建德,薛萬徹的老父薛世雄依然在世,薛家仍然雄踞幽州,甚至說不定已經掌握了東都大權,王世充這樣的傢伙又怎能出得了頭,全因竇建德,全因七裡井那一役,薛家才落得了如此下場,需要仰人鼻息才能生存下去。
薛萬徹把自己對竇建德怒火轉移到了高暢身上,他認爲,自己只有在戰場上擊敗高暢,這才能恢復乃父的英名,使薛家不再成爲天下人的笑柄。
當初,爲了抵擋蘇定方部
,薛萬徹下令將縣的四門全部堵死了,現在,爲了營,他下令將北城門打開,要想打開城門,必須先動用大量的人手將堵在門背後的沙石瓦礫挪開,這纔出現了剛纔的那一幕。
之所以要在晚間行動,是爲了避免被敵軍的斥候和眼線得到消息,這樣做雖然麻煩了一點,卻也只好如此。
在親兵們的呵斥下,城門下的工作速度加快了不少,沒多久,門洞內的沙石就被全部移開了,隨着沉悶的聲響,城門被緩緩打開。
“咿呀!”
幾個壯士用力地推着絞盤,吊橋慢慢地放了下來,聲音有些發澀,卻隱藏在了雨聲之中,不曾遠遠地傳散開去。
“出發!”
—
薛萬徹低喝一聲,幾個傳令兵應了一聲,沿着大街往後面跑去,不一會,人羣就開始移動了,像一條黑龍,悄無聲息地通過城門口,消失在了夜雨下的荒原之中。
待隊伍過完之後,城門再次關上,吊橋拉了起來,雨聲淙淙,一切如常。
四周一片漆黑,士兵們冒着雨水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邁進,頭上沒有星光,沒有月亮,行進的隊伍中也沒有火把,全是爲了隱藏蹤跡。
不能打着火把行軍,不然的話,數裡之外就會被人瞧見,奇襲也只能成爲一個笑話。
只是,要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冒着雨水行軍,隊伍不致分散,因而四分五裂,各行各路,又該如何做到呢?
薛萬徹將隊伍分成了許多小隊,每一百人一小隊,每個小隊準備有一條長繩,士兵們在行軍時,手上抓着這條長繩,長繩的前端系在戰馬之上,那皮戰馬的繮繩則被前面小隊最好那名士卒牽着,這樣首尾相連,連成了一片,如此,只要在前方帶路的人不致走錯方向,就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了。
這樣做也有問題,那就是行軍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不過,薛萬徹對時間的要求並不多,也還在其忍受範圍之內。
高暢軍的大營位於南面,薛萬徹故意從北城門出城,特意繞了一個遠路,爲的是保持行動的隱秘,只要做到行動隱秘,整個夜襲計劃也就成功了一半。
薛萬徹準備發起進攻的時間是在丑時末,那個時候應該是人最困的時候,再加上天上又在下雨,高暢軍大營的警戒應該是最弱的時候,此時突然發起攻擊,對方沒有防備,自然難以抵擋。
從亥時到丑時,還有兩個時辰,要想趕到預定的攻擊地點,時間綽綽有餘,所以,面對如此龜速的行軍速度,薛萬徹依然一點也不着急。
薛萬徹停下步子,擦了擦額頭上滴落的水滴,拔出陷在泥坑內的雙腳,趟過一叢水草,繼續朝前走去,四周,除了雨聲和士卒們的腳步聲,呼吸聲,再無半點其他聲響。
負責在前領路的斥候乃是縣的本地人,他們對這段地形非常熟悉,就像其中一人所說的那樣,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找到路徑,故而,縱然是四周漆黑一片,沒有絲毫的亮光,他們依然沒有迷失方向,整個隊伍正向着正確的方向前行。
在此之前,薛萬徹派出了大量的斥候,繞過高暢軍的大營,密佈在大營的各個方向,在方圓數十里的各個隱秘地方藏了起來,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監視高暢軍大營周圍的動向,爲夜襲的部隊做警戒。
歷史上不乏夜襲敵軍大營卻反遭敵人伏擊的戰例,薛萬徹自然會對此有所提防。
敵人也許做出的只是一個分兵的假象,主力假裝離開大營,繞過縣,進襲良鄉,實際上則是悄悄地躲在了一旁,一旦自己領兵出城,則從隱藏的地殺將出來,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乘勢奪下城池。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爲了提防對方這一手,薛萬徹纔在敵營的四面八方佈下大量斥候,讓他們隱藏起來,若是敵人有伏兵,這些人就會以響箭爲號,吹響牛角號,那時,本方抽身也還來得及。
在自己準備得如此周全的情況下,整個夜襲如果還失敗的話,薛萬徹只能認爲,老天並未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菩薩保佑!
薛萬徹擡頭朝着天空,默默地念了一聲,然後,低下頭,奮力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