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目前的局勢自然是對本方不利,只是,要想反然不可能,但是要做到壯士斷腕,捨身脫逃卻並非沒有一點可能,現在是酉時初,再過小半個時辰,天色就會暗下來,一旦入夜,脫身也就容易了!
在這個時代,若是事先沒有一點準備的話,夜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最終只能形成混戰,不知我,也不知敵,亂成一鍋粥,在佔優勢的情況下,只要是良將,都不會選擇夜戰的,那相當於拱手將本方的優勢送出去。
所以,王琮堅信,只要本方的陣型再支撐小半個時辰,就算損失慘重,他也能率領一部分殘兵安然脫身,返回河間。
王琮勒住馬繮,使得坐騎停止了奔跑,這時,他已經縱馬來到了一個小土坡上,在他眼前兩裡地遠的地方,他的一萬大軍正在連綿三裡左右的陣線上和高暢軍糾纏,在土坡的後面,則是三千被他用來作爲預備隊的精兵。
他眯着眼睛,仔細地觀察着前方戰場。
在那三里長的戰線上,敵我雙方一共動用了三萬兵力,如此多的將士,在如此狹小的戰線上廝殺,那聲勢顯得尤爲驚人。
喊殺聲,慘嚎聲,呻吟聲,士卒奔跑的聲音,弓弦拉動聲,武器相格的聲音,在原野上空隨風飄蕩,兩裡地的距離根本算不得什麼,非常清晰地傳到王琮的耳邊。
王琮的坐騎有些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向前邁了兩小步。
王琮在第二線安排了本部的精兵,第一線在高暢軍的衝殺之下,很快就崩潰了,就像被陽光所融化的雪團,如今,高暢部已經突入到王琮部的第二線,在那裡,王琮部已經轉攻爲守了,竭力抵抗着高暢軍的衝擊,雖然,在高暢軍的猛攻下,第二線的部隊也在節節敗退,然而,一時之間,高暢軍也無法沖垮本方的陣型。
如果戰局就一直像這樣發展下去,王琮堅守到入夜,然後再率領殘部逃回河間城的計劃多半能夠實行,但是,高暢軍的攻擊並非如此簡單就能應付的。
在高暢軍兩翼施行突擊的騎兵隊是王琮最爲擔憂的心腹大患。
王琮部的主力騎兵作爲前鋒已經陷入了高暢軍的包圍之中,如今,只有預備隊裡還有一千精騎,而在現階段,騎兵也只有騎兵才能對付。
面對高暢部騎兵的衝擊,王琮部的兩翼垮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那些步卒根本無法阻擊對方騎兵的衝擊,一旦兩翼崩潰,騎兵再向中路衝擊,那麼,大部隊的潰散也就在所難免了。
於是,一個難題擺在了王琮面前。
現在,王琮有兩個選擇。
第一:將作爲預備隊的一千精騎分爲兩部,將其派出去增援本方的兩翼,不求殺敵,只求能阻擊敵方騎兵的衝擊,只要拖到天黑就好了,只要天黑下來之後,大軍的陣型還沒有潰散,脫身就不算難事。
只是,其中有一個問題,若是那一千精騎無法抵擋敵軍的突擊,那該怎麼辦呢?作爲騎兵,速度遠比步卒要快,那一千騎兵是王琮最後的砝碼,就算局勢怎麼糟糕,他也可以利用那一千精騎的保護逃回河間,若是那一千騎兵也損耗在這次阻敵之中,他能不能逃回河間城就成爲了一個問題?
第二:當機立斷,捨棄目前正在鏖戰的中軍,率領身後的三千預備隊脫離戰場,往河間城逃去,從河間城到白石渡頭,基本上都是一馬平川,一路上,他又派了大量斥候偵查,敵軍不可能安排有伏兵,所以,只要中軍稍微阻止一下敵軍,他完全有機會率領三千殘部返回河間,有了這三千人,加上河間城的留守部隊,他仍然有信心堅守河間。
不過,這樣做也有弊病,要將一萬大軍就這樣捨棄,需要的不僅僅是壯士斷腕的決心,畢竟,若是堅持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多帶一些部隊回去,帶回河間城的士卒越多,守住河間城的機會就越大,何況,一旦他率領後軍脫離戰場,中軍的下場就可想而知,被主將拋棄了的部隊還能繼續抵抗嗎?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進還是退,這是一個問題?
瞧見兩翼的敵方騎兵的衝擊速度越來越快,王琮不再猶豫,他揮了揮手中的令旗,果斷命令僅存的一千騎兵向本方兩翼馳去,進行增援,並且,將那兩千步兵也派了出去,這個時候,不能再有什麼保留了,若是在入夜時能抵擋住敵方的攻勢,保持目前的態勢,一切都好說,若是不能,那麼,一切休提。
一句話,不成功就成仁!
王琮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心跳聲也越來越大,就像一千匹戰馬從心上疾馳而過一般,繞是他自認爲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在投下了所有賭注的這個時候,也感到了緊張,他握緊手中的馬鞭,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戰場。
如今,在他身旁,只剩下了一百多名親衛。
與此同時,運河上。
一個浪花打了過來,張忠志來不及閉嘴,吃了好大一口水,他牢牢地抱緊手中的浮木,他的耳朵灌滿了水,即便如此,那些溺水
慘呼聲仍然在他耳邊清楚地迴盪,那是世界上唯一的
得救了!
當腳尖接觸到實地的時候,他的心一陣狂喜。
“救救我!張大哥!”
有人在身後哀號,他沒有回頭,努力地向河岸走去,就是這短短的幾步,也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
“救我!”
後面那個聲音繼續傳來,蓋過了所有的哀號聲,確定自己已經站在實地上後,張忠志回過頭,望向到處都是落水士卒的河面。
在距離他十來步的地方,吳炯正在水中掙扎着,時沉時浮,一旦頭探出河面,就發出求救之聲,他的目光始終瞧着張忠志的方向,充滿了絕望。
他距離河岸只有短短的十幾步,只要再向前遊一段距離,就能逃離昇天,然而,這短短的幾步距離對他來說就像天塹一般,難以靠攏。
眼看着吳炯隨着河水往下游流去,離岸越來越遠,張忠志內心一片冰涼,他想救他,然而自己卻無能爲力,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將手中的浮木朝水中的吳炯推去,至於吳炯是否能活下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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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到處都是垂死掙扎的同伴,敵軍的戰船在水面上遊弋,戰船上不時射下箭矢來,每當河面上響起一聲慘嚎,戰船上就會爆發一陣狂笑。
張忠志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水面的,也不知道是怎麼離開水面的,當他恢復神智,發現自己正在兩個士卒的夾持之下遠離河岸,朝陸地跑去。
這時,他纔回過神來。
本來,他是在沿着浮橋亡命向南岸跑去,浮橋被敵軍戰船順流放下來的擂木撞斷之後,他就掉落了水中,落水之際,他抓住了一根浮木,現在,卻陰差陽錯地被河流衝回了北岸。
“士兵!拿起你的武器!準備戰鬥!”
張忠志掉頭四顧,在他身前,一個白衣神官正在聲嘶力竭地對他大吼着,在他四周,都是和他一般從水中逃生的人,現在,他們身處在一個離河岸不遠的高地上。
在河岸上,因爲遇見敵軍船隊的突然襲擊,浮橋被撞斷了而引起的騷亂已經平息了下來,四處都是白衣神官和身披重甲的軍法司士卒,騷亂的士卒被臨時分成幾個部分,他們排成隊列,緊張地注視着運河河面。
在那裡,敵軍的船隊正準備搶灘登陸。
封雲飛站在船頭上,高聲大喊。
“擂鼓!”
頓時,鼓聲雷動,響徹運河兩岸,在鼓聲的催促下,遊弋在運河的船隊緩緩向北岸靠來。
王琮對封雲飛所率領的水軍要求不多,第一當然是要破壞高暢軍在運河上搭建的浮橋,斷其後路,然後,在可能的情況下,再率領水軍靠岸登陸,更近一步來對高暢軍形成威懾,使其在恐慌之下唯有選擇投降。
第一個任務封雲飛已經很好地完成了,對於陸路上發生的一切他一無所知,所以,他並沒有悠閒地率領船隊在運河上游弋,而是選擇了登陸作戰。
在他看來,敵軍既然已經潰不成軍,自己只要一率軍登陸,敵軍多半會不戰而降,這樣一個莫大的功勞,自然不能拱手讓人。
高雅賢站立在一個土坡上,河面上發生的一切清楚地映入他的眼簾。
當封雲飛的船隊耀武揚威地在運河上游弋,不停射殺本方落水的士卒時,高雅賢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用力地攥緊拳頭,默默忍耐着。
對於高暢的誘敵之計,他也是贊同的,要想攻下河間城,一定的犧牲是必要的,雖然他懂得這個道理,但是,當他看見那些被矇在鼓裡的士卒溺水而亡,或死於敵人箭下時,他仍然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當封雲飛率領船隊向岸邊靠攏,準備登陸之時,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握緊拳頭,高聲吼道。
“命令投石車準備戰鬥!”
傳令兵向前一步,站在高坡上,他手中拿着一支紅色的小旗,小旗變直立爲平指,鼓手有節奏的鼓聲響起。
在河岸上生長的一片樹林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去掉綠葉樹枝的掩蓋後,幾十架投石車平排在河岸上,散發着猙獰的殺氣。
投石車的指揮官仔細地觀察着河面上船隊的距離,他手中同樣有一把小紅旗,紅旗在他手中像一個小精靈一般上下舞動,在旗語的指揮下,投石車在工兵的努力下,將攻擊距離校正到了最佳。
“放!”
指揮官輕喝一聲,在他身側的大鼓發出一聲巨響,隨後淹沒在石塊劃破空氣呼嘯而去的聲音中。
幾十個石彈黑壓壓的一片,劃破暮靄籠罩的天穹,朝運河中的船隊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