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佑,有我無敵!”
隨着有節奏的鼓點聲,數千長槍兵手持着長槍踏着整齊的步點從高地往下衝殺下來,數千人同時發出的狂熱的吶喊聲響徹雲霄。
“神君庇佑,有我無敵!”
聲音就像潮水一般在原野上空滾滾奔流,一往無前。
官兵的聲勢頓時被高暢軍壓制下去,士卒們面面相覷,肝膽欲裂,一時之間,士氣盡喪。
這些官兵也不過是普通人而已,原以爲本方已經大佔上風,勝利近在眼前,唾手可得,豈料,敵人卻暗藏着伏兵,猛地殺將出來,自然讓他們措手不及,心驚膽寒。
在王琮大軍後續的攻擊之中,並沒有犯下何亮部的錯誤,王琮用了相當的兵力去攻佔貌似空無一人的兩側高地,並沒有將所有的兵力都用在那條敵我雙方正拼死糾纏的通道上。
於是,他們在那算不得陡峭的半坡上與由上往下攻擊的高暢軍撞在了一起,就像兩股浪潮迎面相撞一般,激起了千層巨浪。
“神君庇佑,有我無敵!”
狗子凝視着對面陣中的那個敵人,兩人間距只有十來步。
狗子的雙目赤紅,視線之中,目標同他一般在高聲嘶吼,只不過,沒有人知道他在叫什麼,或許,那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吼聲罷了!
作爲校尉,狗子手底下有五百人,他們全都是長槍兵,他們作爲前鋒位居在本部的第一線,雖然,大家都在向前小跑,並且是由高坡往下衝,隊列卻不曾有絲毫散亂,依舊排成一排,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衝鋒陣型,他們就訓練過不下上千次,幾乎每個士卒都犯過錯,吃過狗子的皮鞭。
狗子是一個沒有什麼架子的長官,對手下的士卒也像大哥一般,只是,這種態度在訓練和戰場上並不存在,在那個時候,他會變得冷酷而粗魯,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無情,爲了讓手底下的那些人能夠在戰場上儘可能地活下去,他必須如此。
狗子位於隊伍的最前方,比他手下的兒郎稍微要往前一點,他雖然在注意對面高舉着橫刀向自己奔來的敵人,眼角的餘光卻一點沒有忽略自己身邊的同伴,當看見手下的兒郎在小跑向前衝鋒之中仍然保持着隊列時,他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畢竟,身邊的這些同伴不是自己原來所待的那個由神君大人親自訓練的長河營的老兄弟,而是大部分是在七裡井一役中投降過來的官兵,雖然這個戰術手段在訓練場上訓練了無數次,卻不能擔保他們在戰場上就不會掉鏈子。
對面的官兵在狗子看來算不上是什麼強敵,他們衝鋒的陣型顯得雜亂,幾乎毫無層次,士卒們的裝備也五花八門,有的身着厚重的鐵甲,有的則是單薄的皮甲,有的甚至只穿着一件單衣,手中的武器也亂七八糟,一點也不統一,有的手持橫刀,有的拿着長槊,有的則是長槍,比起自己這邊來,倒是更像是賊軍。
“直刺!”
狗子的面前是一個凸出的小土丘,他的腳尖在土丘上一點,整個人凌空躍起,手中的長槍閃電一般朝對面那個敵人扎去,與此同時,舌綻春雷,大吼出聲。
隨着他的那一聲大吼,他手下的兒郎按照訓練時那般,條件反射地向前直刺,數百杆長槍幾乎同時向前紮了過去。
“噗!噗!”
長槍的槍頭扎穿人體的聲音在極短的時間相繼響起,不一會,各種各樣的慘嚎聲,呻吟聲瀰漫在戰場上空。
那個被狗子盯着的敵人,依舊回望着狗子,只是目光卻漸漸散亂,他的右手鬆開,橫刀掉落在地,另一隻手則放在狗子的長槍槍桿上,似乎想借此穩住身形,那杆長槍的槍頭刺穿了他身上那層單薄的皮甲,扎進他的胸膛,一絲血漬從他胸前滲透出來。
位居在第一線的敵軍在與高暢軍的第一次的接觸戰中,他們對高暢軍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而本部人馬則損失慘重。
在這個時代,步卒之間的戰鬥,基本上都是混戰,只要糾纏在一起,就比消耗,比雙方戰鬥人員的意志,誰承擔不起損失,誰先崩潰,也就淪爲失敗者。
然而,高暢軍的戰鬥模式卻不是如此,在他的嫡系部隊裡,他將戰鬥兵種分得很細,按照戰鬥人員的特長,分爲長槍兵,弓弩兵,刀盾手,輜重工兵,銳士營,面對不同的戰鬥局面,則採用不同的戰鬥隊形,有時候是各個兵種分開作戰,有時候則混合在一起使用,他們有統一的旗語,口令,鼓聲,不管那種戰術手段,在訓練中都多加練習,務必做到純熟爲止。
在這樣精細的配合之下,那些只仗着悍勇,毫無配合的軍隊與之作戰,自然處在下風,吃虧也就在所難免。
位於第一線的長槍兵將長槍扎進敵人的身體內,需要一點時間來拔出長槍,而這點時間足夠位於第二線的敵軍衝殺進來近身交戰,一旦長槍兵被敵軍靠近作戰,在四處都是人的戰場上,下場可想而知。
然而,狗子手下的那些長
毫不慌亂,仍然不緊不慢地從敵人的屍體上拔出自己對氣勢洶洶撲上來的敵人不以爲意。
在訓練之中,他們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所以,他們纔沒有慌亂,只是好整以暇地做着自己的動作。
在他們的身後,緊跟着第二線的戰鬥部隊,那是高暢軍中的刀盾手,他們和前面長槍隊的距離一直沒有拉開,當長槍隊在第一線做突刺的動作時,他們則從長槍隊單人之間留下來的空隙衝了過去。
有的長槍隊隊員相隔得太近了,沒有留下讓他們衝過去的空間,不過,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畢竟,他們也訓練了那麼久了,縱是出現失誤,也只是少數人而已。
位於第二線的敵軍也多被本方陣亡的士卒擋住了去路,等他們衝殺上來時,正好與高暢軍的刀盾手撞在了一起。
高暢軍的刀盾手所起的作用主要是阻敵,而不是殺敵,他們利用盾牌和橫刀擋住敵軍的進攻,然後,等待身後的長槍兵重新投入戰鬥,在一旁將被自己吸引住的敵人刺死,這套戰術手段他們在訓練中練了不下上千次,用在實戰中,甚至比實戰時還要輕鬆。
從某種方面來說,這證明他們遇見的敵軍比想象中的還要弱,很多後續的戰鬥動作都沒有用上,就足以讓敵軍一敗塗地了。
本來,官兵是由下往土坡上攻,地形就對他們不利,當高暢軍像下山猛虎一樣朝他們撲過來,並且,輕易沖垮他們的第一線時,他們也就變進攻爲防守了,雖然還在苦苦支撐,然而,處在戰局之外的高暢和王琮都清楚,官兵的敗局已定。
高暢之所以弄如此多的花招,甚至拿本方的士卒的犧牲做誘餌,爲的就是將王琮部從河間城內調出來,不然的話,以他的兵力,是無法攻下防守嚴密的河間城的。
王琮部有兩萬人,用來守城自然綽綽有餘,然而,要在野地中和高暢軍作戰,則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就算是雙方堂堂正正地交鋒,官兵也不是高暢軍的對手,何況,他們還落入了高暢軍的圈套之中,勝敗之勢,自然更是分明。
王琮想利用範願部去衝擊高暢的中軍,在某種程度上,他達到了自己的作戰目的,然而,他麾下的三千精騎也陷入了敵陣之中,潰散的範願部像一個泥沼一樣,讓王琮的前方何亮部無法衝殺起來。
當兩側高地的高暢軍向通道衝殺過來時,那些潰散的虎捷營士卒士氣大振,他們紛紛調轉槍頭,恢復了有組織的抵抗。
他們也不得不調轉槍頭,在通道的另一端,是一道長長的壕溝,在壕溝對面是由拒馬,鹿,木棚形成的障礙物,在障礙物的後面,是嚴陣以待的高暢親衛隊,他們手持強弓硬弩,凡是敢於越過壕溝者,一律射殺。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得不反身作戰,當然,若是兩側高地沒有高暢的伏兵出現,他們或許還沒有拿起武器的勇氣,然而,有了本方援兵的出現,又看見最高坡上面那面迎風招展的高字帥旗,他們很自然地恢復了作戰能力。
在狹窄的通道上,在到處都是人的情況下,何亮的騎兵根本無法衝起來,面對着虎捷營的反撲,以及從兩側高地衝下來的高暢軍,那些騎兵紛紛被拉落馬下,斬爲肉泥。
何亮在親衛的簇擁下,奮力衝殺,調轉馬頭,想要殺出一條血路,然而,無論他怎樣努力,也沒有向前推進多少,到是身邊的親衛紛紛落馬,剩不了多少人。
他徹底絕望了,放棄了殺出重圍的打算,只知道機械地揮動橫刀,等待死亡的來臨。
這時,他突然發現了高地上那面高字帥旗,也看到了站在最高頂迎風而立的高暢,而在他和他之間,除了一個並不怎麼陡峭的坡地之外,並沒有多少敵人。
他奪過一支長槊,揮動長槊,指着高坡上的高暢,大喝道。
“擒賊先擒王,兒郎們,隨我衝!”
擋在他面前的高暢軍雖然人不多,卻極其悍勇,繞是何亮自以爲有萬夫不當之勇,卻也全身是傷,被敵軍幾次拉下馬來,要不是身邊的親衛舍死相救,性命已然不保,當他衝出敵陣,向高暢所在的那個高地奔去,身邊只有一騎跟隨。
那是他的貼身親衛,那名親衛手持何字大旗,那個親衛將大旗綁在了自己身上,這面大旗已經換了不少旗手,每當它掉入陣中,又會被何亮的親衛們拼死搶了過來,重新飄揚起來,這也是陷入重圍的何亮部沒有投降仍然在奮力拼殺的原因。
河間郡守王琮是一個大隋朝難得的好官,在他的治下,河間的百姓也算安居樂業,因此,他手下的官兵都甘願爲他賣命,他們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他們就算戰死在沙場也是死得其所,因爲,在他們身後是他們的親人,要想他們的親人不被流賊侵害,他們只能拿起武器奮勇戰鬥。
作爲騎兵,何亮部所受的待遇比一般的部隊要好,何亮由於武藝高強,在
的威信非比一般,所以,只要大旗不倒,他手下的兒繼續戰鬥,不會選擇投降,何況,在亂兵之中,每個人都在機械地戰鬥,投降也不見得能保住性命。
有一些高暢軍在尾隨着何亮和他的親兵朝高坡上追來,只是,那些人都是步兵,同樣是從下往上,他們追不上騎着戰馬的何亮兩人。
何亮緊緊地盯着站在高坡頂上的高暢,只要殺了那個人,就能反敗爲勝,這個念頭就像釘子一般釘在他心裡,無法消散。
雖然,他知道,在那人身邊不可能沒有人保護,要想殺死對方,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然而,事到如今,他還能怎麼辦呢?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他身後,那面已經殘破不堪的何字大旗在隨風招展,那個親衛一手緊握旗杆,一手拉着戰馬的繮繩,隨他而行。
通道中交戰的雙方瞧見了高地上發生的這一幕,喊殺聲漸漸減退,他們都擡着頭望着土坡上疾奔的那兩騎,戰場上的氣氛變得怪異起來,不那麼激烈,卻依舊緊張。
何亮距離高暢越來越近,他手持馬槊,縱馬大喝。
“賊子,可敢與我一戰!”
高暢微微笑了笑,在何亮的眼中,的確看見他在微笑,這笑容讓他分外惱火,在高暢那居高臨下的眼神中,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對方不屑一顧的螻蟻。
汗水沿着額頭滑落,滲進他的眼眶,何亮眨了眨眼睛,戰馬高高躍起,跳上一個小土丘,現在,他距離高暢不到五十步,而在高暢身邊,依然沒有旁人出現。
只是,高暢手中多了什麼?
那是一張搭上了箭矢的長弓。
何亮緊盯着高暢,那烏黑的箭尖在他瞳孔中形成了一個黑點,若是沒有防備,他可能會被對方的暗箭射中,但是,要想在自己有了防備的情況下,面對面,仍然會被對方的箭射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何亮是這樣認爲的。
而這幾乎是他在世上最後的想法。
他聽見了弓弦拉動的聲音,也聽見了箭矢破空的聲音,這個時候,他選擇了閃躲,然而,他卻無法做到,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後,他的意念就無法再指揮自己的身體了!
何亮身不由己地從戰馬上仰面倒下,一隻腳仍然掛在馬鐙上,被戰馬拉得向前奔去,一支箭從他的左眼射入,貫穿了腦袋。
高暢射出的那支箭比聲音傳播的速度還要快,當他聽見聲音時,箭已經貫穿了他的大腦,如此而已!
何亮的親衛瞧見了這一幕,他沒有絲毫猶疑,揮刀在自己的頸項上一勒,頓時,血光飛濺,那面何字大旗隨他一起,摔倒在地,濺起了大量灰塵。
他的那匹戰馬圍着他的屍體兜了兩圈,然後,長嘶一聲,揚蹄遠去。
通道中的官兵紛紛跳下戰馬,大哭出聲,放棄了抵抗,通道中的高暢軍也不以爲甚,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舉着武器,默默地收繳那些投降官兵的武器。
高暢放下長弓,就像做了一個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他調轉視線,目光投降七裡井方向,那裡纔是敵我雙方的主戰場。
王琮並不知道何亮戰死的消息,但是,他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而好上一些,在他心中,充滿了沮喪,自責的情緒。
不管是多麼小心,終於還是中了對方的計!
只能怪自己,若非自己心有貪念,想要一戰功成,就不會上對方這個圈套,只要自己堅守河間城,自然立於不敗之地,也就不會像現在一般,眼看就要一敗塗地。
對高暢這個敵手,自己已經是非常重視了,然而,還是把對方看輕了啊!
看樣子,宇文世家在高暢治下搞的那些小動作,姓高的也心知肚明,只是爲了將自己引出河間來,他才任由動亂髮生,置之不理,使自己對局勢產生了誤判。
因爲自己無法做到對手那般心狠,爲了勝利,敢於捨棄,自然也不會想到這是對手故意露出的破綻,爲的是讓自己誤以爲對手已經走投無路,這才率領大軍出城追擊。
看來,如果範願不是對手佈下的暗棋,現在恐怕也凶多吉少了吧?
爲了把自己引到虎頭渡來,這個對手耍了不少花招,故意將他的一些軍隊置於死地,最終使自己消除了僅有的一點懷疑,從這方面來說,自己的失敗也是想當然的,畢竟,自己做不到像對手那樣心狠,不僅對敵人心狠,對自己人也同樣如此!
對手這樣做,是爲了全殲自己的主力大軍吧?然後趁勢再去攻打河間城!不過,本方雖然敗局已定,對手的目的也不見得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