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狗子貓着腰,半蹲着身子,手搭在額頭上,回望着後方,瞧見後面山坡上的大旗變幻了旗語,低聲喝道。
“點火!”
在他身側,大嗓門的傳令兵聲嘶力竭地喊道,與此同時,在綿延兩裡的戰線上,數十個人同時這般吶喊,聲音沖天而起,鉛灰色的雲層似乎也受到了驚嚇,向天空的一角逸去,一絲久違了的陽光從雲層後透射出來。
“蓬!”
無數只火把湊了上去,上面澆滿了火油的引火物頓時冒起了熊熊的火焰,黑煙沖天而起。
幾個士卒間隔幾尺的距離扶持着一支幾丈長由一節節木棒捆綁起來的長,貓着腰朝前方的鹿和拒馬等障礙物衝去,另外有一些士卒手持巨盾護在他們身側,與他們保持着同樣的奔跑節奏往前跑去。
在這綿延兩裡的戰場上,全是這般景象,從高空俯覽下來,看上去聲勢分外驚人。
“嗖!嗖!嗖!”
隨着一聲聲刺耳的尖嘯,天空中出現了一團黑影,那團黑影從壕溝那邊的高壘後面升騰而起向奔跑的士卒飛來,鋪天蓋地,剛剛纔從雲層後鑽出來喘口氣的陽光頓時也被黑影所吞噬了。
“舉盾!”
士卒們高聲吶喊,高高舉起手中的巨盾,護住自己也護住身邊地同伴。那些手持幾丈來長前端在熊熊燃燒的長篙的士卒對頭上方的黑影不管不顧,依舊埋着頭向前衝,他們相信自己身邊的同伴能夠維護自己的安全。
漫天的黑影落下,天空恢復清朗。
“噗!噗!噗!”
箭矢落在巨盾盾面,插在泥土中,扎進人體內的聲音幾乎是一樣地,唯有輕重不同而已,在持盾的同伴的掩護下。被箭矢射中的士卒並不多,倒下的人大多是手持巨盾的士卒,他們爲了掩護身側沒有持盾地士卒,這才中矢倒下。
他們得到的軍令就是保護身側那些沒有持盾的同伴,使他們不被敵方的箭矢射中,爲了完成這個任務。他們甘願冒着自身被箭矢射中的危險。
“還擊!”
跟在這些士卒後面的是一輛輛衝車,它們間隔幾丈遠排成一排,在士卒們的推動下緩緩向前靠近,射聲營的弓箭手們站在衝車的後面,聽到身側佐尉們的號令之後,從衝車後迅速地跑了出來,排成橫隊,張弓搭箭,角度斜斜往上四十五度。
“嗖!嗖!嗖!”
隨着一聲聲尖利地呼嘯,箭矢升空。逞拋射之態,黑壓壓一片。朝高壘後地敵人飛去。
箭矢升空之後,弓箭手迅速跑回衝車後面。避免遭到敵方的還擊。
前端綁着引火物地長篙伸在了鹿和拒馬之上,用乾燥的木料做地鹿和拒馬立刻燃燒起來,由於它們連在了一起,同時燃燒起來,火勢沖天而起,看上去蔚爲壯觀。
王琮將鹿和拒馬放在壕溝前自然是爲了阻擋高暢軍的進攻,在王琮看來,高暢軍若想要填平壕溝。或者用木板橫加其上來度過壕溝,就必須先命人清理掉壕溝前的那些鹿和拒馬。當敵軍上前來搬離那些障礙物的時候,位於高壘後面的弓箭手就會向高暢軍發起遠程攻擊,使其傷亡慘重,就算對方能突破這幾道壕溝和高壘,進抵河間城下,一定會損失大量的兵力,以及消耗不少的時間。
到那個時候,高暢軍還能不能攻破城下與城樓逞犄角之勢的大營,或更進一步強攻河間城,這個問題很值得商討。
不過,王琮沒有料到高暢軍居然會用這一招來對付攔路地鹿和拒馬。
瞧見壕溝前黑煙瀰漫的沖天火勢,雖然沒有能大量殺傷高暢軍,不過,阻礙敵軍攻勢地任務到也完成了,畢竟,對面的高暢軍被火勢所阻,他們也只能等那些鹿和拒馬被全部燒光,火勢停歇之後才能發起新一輪進攻。
作爲河間城的最高長官,王琮並沒有站在城樓上,而是親臨第一線,在第一道壕溝後面那第一道高壘的後面,近距離地觀察高暢軍。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個道理,王琮自然是非常明白的,雖然他只是一個文官,卻是一個熟讀兵書,打過好幾次惡戰的文官。
當然,他就算是身處在第一線,也算不上多麼危險,有數十個身披重甲的親衛簇擁着他,在他身側還有幾個手持巨盾的士卒,隨時爲他抵擋流矢。
畢竟,這位王大人腰間雖然佩着寶劍,卻只是做個樣子罷了,雖然不能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就算是高暢軍中一個普通的士卒,在戰場上和他單挑的話,也可以輕易將他擒獲。
對所冒的這個風險,王琮王大人還是覺得非常值得的,至少,他對高暢軍的攻擊方式和戰鬥力已經有了粗步的瞭解,以往那些都是道聽途說,不管是什麼還是要親眼目睹才知道事實如何。
高暢軍的戰鬥力不弱,雖然,他們並沒有表現出單兵作戰的能力,以及戰鬥時的陣型變幻那些東西,但是,只是看他們在戰場上聽取鼓令,旗語時的舉動,就知道這是一支嚴守軍紀,訓練有素的軍隊。
至於高暢軍採取的攻擊方式,則是以穩爲主,穩健紮實,不輕易給對方反擊的機會,爲了求穩,就算費時耗力也無所謂。
高暢軍抵達河間城,過了兩天之後才發起進攻,他們在等什麼呢?無非是在構建那些攻城器械罷了,這證明對方的統帥不是一個盲目的人,他做什麼事情都有自己的計劃,喜歡做好全部準備之後才行動。
同時,高暢軍在進攻的時候採取這樣的方式,也是爲了避免多消耗人命,對方統帥不想用人命來堆填本方的防守工事,如果他捨得死人的話,這些深溝和高壘是擋不住對方行進的步伐的,照王琮的估計,高暢軍若真是全力進攻,這些深溝高壘最多能夠延遲對方兩天的時間,畢竟,他不可能將所有的兵力都用在第一線的防守上。
在第一線上,他佈置的兵力並不太多,主要是想利用那些障礙物和深溝高壘大量殺傷高暢軍的有生力量,挫其鋒芒。
然而,出乎王琮意料的是,高暢並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比較穩妥的進攻方式,即便如此會損耗大量的時間。
時間,對高暢軍來說,難道不是最爲至關重要的嗎?
王琮緊皺着眉頭,注視着隔開敵我雙方陣線的那道
火。
以前幾年的情況來看,河間郡一進入十月就會下雪,到了十一月,天氣更是寒冷得不得,北風呼號,大雪紛飛,小一點的溪流都會結冰,就算是官道,也會鋪上一層厚厚的積雪。
對方的統帥不是以爲氣溫下降會對他們有利吧?
王琮搖搖頭,笑了笑,忘掉了這個完全不合常理的猜測。
若是對方統帥蠢到了如此地步,他根本就不會對目前的態勢感到憂心,只是,對方不是不知道這一點,那爲什麼還要採取如此穩健,卻耗費時間的進攻方式呢?
難道只是爲了少死點人?
或者只是演習,並沒有做好一定要攻下河間城的準備,不過,這樣的演習可真是大手筆啊!數萬人馬一天的消耗並不是小數目,再加上押送糧草的民夫的消耗,消耗如此多的錢糧只是爲了在河間城下抖抖威風,王琮根本不相信會是如此。
然而,高暢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明知道時間越往下拖,越對他不利,這是不是證明他有別的勝利途經呢?當前的姿態只是爲了迷惑自己?
那麼,什麼是他的殺手鐗呢?
王琮陷入了沉思,就連在親衛們簇擁下離開第一線,回到城裡面之後,那緊鎖的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來。
狗子仍然貓着腰,半蹲在地上。在他左右兩側,士卒們都和他一般模樣,他們緊緊地盯視着前方那道火牆,現在,火牆已經緩緩熄滅,唯有青煙嫋嫋,瀰漫在前方。
在清河地時候,狗子只是一個佐尉。後來,他隨着管小樓攻進信都郡,又隨着他來到了樂壽,被調集到了新軍之中,獲得了高暢的接見,也因此升爲了校尉。隸屬於蘇定方部下。
在他手底下,一共有着五百三十四人,其中大部分是七裡井一役被高暢所收編的官兵,也有一部分是原來的竇建德軍,其中,只有少部分是跟隨他來到新軍的長河營老兵,這些老兵擔任着隊正,或者佐尉等低級士官,除此之外,還有十來個神官。以及二十個隸屬於軍法司的執法隊。
對能擔任校尉一職,狗子已經很滿意了。他知道自己是無法再往上升了,雖然。日後若是立下了戰功,會得到更多的功勳和賞賜,但是,要想再升爲郎將,升爲將軍則非常困難,除非他狠得下心來,認真學習文化知識,到講武堂去深造一兩年。可惜,他非常瞭解自己。讀書識字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
在狗子的五百多人地部隊裡,原本就能粗通文墨的人並不多,除了那十來個神官之外,也只有少數人能識得自己的名字。
神官們在軍隊中號召大家一起識字,因爲只有識字才能更好地領會到靈寶神教的精神,才能更好地聽取大王的號令,爲大王效力。
爲此,神官們在每個士卒的身上,都用筆寫上幾個字,讓大家一見面就看見對方身上地字,這樣才能時常溫習,久而久之,認識的字就會越來越多了。
在沒有軍事訓練的時候,神官們還經常在營中召開認字大賽,誰要是認的字最多,用膳的時候,他就會得到額外的優待,可以多得兩塊烤羊肉什麼的。
讓狗子慚愧的是,就算他多麼努力,今天識得的字明天就會忘得一乾二淨,準確地說,才記得的字,只要背個身,他就會忘記,到現在,那些普通士卒認得地字也比他要多,這讓他非常尷尬,還好,他對旗語和鼓令什麼的到還記得非常清楚,不然這個校尉一職也做得不會穩妥。
所以,狗子沒有想再往上爬一步,像曾經地老上司蕭萬全那樣成爲將軍,因爲,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一塊料。
如今,他只希望能努力殺敵,多多立功,多撈一些獎賞,多得一些勳章,等大王打下天下,天下重新恢復太平之後,他再回到清河的那個家裡,守着家裡地那幾畝田過日子。
大王說過,那個時候,所有的人,不管貧富貴賤,不管地位高低,都是平等的弟兄姐妹,只要你不違背法令,就不會被任何人欺負。
狗子幻想着那一天的來臨,如今,他留在清河家中的婆娘已經懷有了身孕,等孩子出生長大之後,可以讓他到神廟開設的免費學堂去上課,日後,就不會像自己一樣大字不識一個,那個時候,再讓他承繼自己的夢想,當個將軍或者大官。
就爲了這個夢想,自己也要奮勇殺敵,跟隨大王,爲自己的家人打造出一個太平盛世來,就算自己陣亡了也沒有關係,大王會照顧自己地家人,會給他們大筆的撫卹金,在孩子沒有成年之前,家裡再也不用繳納賦稅。
在高暢軍中,有許多將士都懷着狗子一般地心思,原本,對高暢死心塌地只有原長河營的那些老兵,漸漸地,那些新召集來的士卒,以及降兵們也對高暢感恩戴德起來,甚至,像範願,高雅賢,劉雅,董康買等並非高暢嫡系的士卒也對高暢奉若神明,之所以如此,並非高暢真有什麼王霸之氣,不管是誰,只要一見到他,就會對他俯首稱臣,永無二心。
說穿了,只是兩個字而已!
利益!
只要在高暢軍中任職,沒有田地的會分給他們田地,並且人人能夠吃飽飯,軍隊中,雖然軍紀嚴明,但是無論官兵都是同樣的待遇,人不患貧只患不均而已!因爲官兵的待遇一致,士卒們的士氣不是一般的軍隊可以比擬的。
若是跟隨高暢作戰沒有這麼多的好處,就算多出現幾次天兆,證明高暢是神君轉世,跟隨他的人也不會如此之多,畢竟一邊喊着神君無敵,一邊餓着肚子,拿着木棍什麼的武器和敵人拼死作戰的狂信徒始終是少數,若是投降,或者倒戈一擊就能活下去,大部分的人或許都會放棄那所謂的信仰吧!
“咚!咚!咚!”
火焰徹底熄滅了,後面傳來了陣陣鼓聲,在空曠的原野飄蕩開去。
“上!”
狗子低喝一聲,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士卒們紛紛跟隨在他身後,排成方陣,拿着事先準備好的木板,跟隨在那一具具衝車後面,緩緩向敵方的陣營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