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猛地竄了起來,一縷黑煙嫋嫋升起,飄到老槐樹的樹梢方纔慢慢消散。
這是樂壽西城的一個廢棄的園子,一個身着灰色布衫的中年人將紙錢一張張扔進火堆之中,不一會,他手中的紙錢就全部撒光了,最後,他面向火堆跪了下來,神情黯然,雙目含淚。
“虎子兄弟,你走好,公子會記得你的!你的家人,哥哥會幫你照顧的,哥哥若是死了,公子也會讓人照顧他們的,你放心吧,一路走好!”
這個中年人正是那天晚上在黑龍河南渡頭和林中虎接頭的船伕,也是一路護送蘇雪宜到平原的那羣人中的帶頭大哥,他們隸屬於一個秘密組織,他口中的公子則是這個秘密組織的創始人和領導者。
最初,他們接受的任務是將蘇雪宜安全護送到平原,後來,當竇建德死了,高暢繼位之後,他們的任務改變了,高暢成爲了他們必殺的目標,這就是那個中毒事件的真相。
然而,林中虎雖然將毒成功下到肉羹裡了,卻不料高暢身具驅毒的秘法,並沒有如他所願被毒死。
林中虎原想趁高暢身死,樂壽混亂的時候,和外面接應的人接頭,然後,趁亂逃出樂壽,只不過,因爲高暢並沒有中毒而死,所以,反應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就派出了搜索隊。跟着他留下地痕跡,追尋而來。
他害怕敵人跟在自己背後追查到聯絡地點來,連累接頭的同伴,故而,改變了主意,並沒有到聯絡點去和同伴見面,而是逃到一家廢宅裡面,服毒自盡。
在那個聯絡地點。中年人沒有見到林中虎時,就知道他多半凶多吉少了,而樂壽和以往一般平靜,這證明林中虎的行動失敗了,那個中年人當機立斷,率領接應的人離開了聯絡地點。換了一個巢穴。
一切安定下來之後,中年人才有時間拜祭林中虎,這纔有了剛纔的那一幕,他發誓,就算自己這些兄弟全部死在了樂壽,也要完成公子佈置的這個任務。
火苗已經熄滅了,黑煙卻仍然在慢慢升騰,老槐樹下,那個中年人已經離開了,留下了一地的殘灰。
與此同時。高暢的府邸外。
李靖大步向那道門走去,陽光從他身後照射過來。將他地影子投射到門前的石獅子上,在石獅子後面。一面大旗在高高的旗杆上迎風飄揚。
李靖向肅立在門口的一排士卒行了個軍禮,那些人將右拳緊握放在左胸,目視着他,還了個軍禮,這是高暢的要求,不管是士卒還是將官,在路上相遇或者某些場合之下,必須向對方敬禮。同時,被敬禮的人也必須還禮。哪怕對方只是一個無名小卒,自己卻是個將軍。
這是形式主義,不過,就算是這樣地形式主義,多少還是能激發起士卒們的榮譽感,增加他們對軍隊這個團體,以及對高暢本人的忠誠心。
目前,這套規矩還只是在高暢的嫡系部隊裡施行,像範願,高雅賢他們的隊伍,就不是如此了。
李靖接下腰間掛着的橫刀,然後,平舉雙手,站在原地,讓門口的親衛檢查,在這道門前,還有好幾個和他一樣的軍官在接受親衛們的檢查。
之所以不允許帶武器進去,檢查得如此嚴格,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爲高暢要接見他們。
飛鷹原一戰,李靖所在的那個營地校尉戰死在了沙場,而李靖由於作戰勇敢,他那個小隊是率先突破敵陣的小隊,最先完成了作戰任務,所在地那個小隊死傷也不多,故而,戰後,他升官了,榮升爲校尉。
原來,所有的校尉一級地軍官都必須進入講武堂學習,畢業之後方纔能正式上任,然而,由於情況特殊,現在正是高暢需要大量中低級軍官的時候,沒有時間讓這些人學習,故而,簡化了那道程序,他們只要獲得高暢的接近,能夠得到高暢的認可,就可以正式上任。
對高暢這個人,李靖充滿了好奇心,他想知道對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所以,對這次會見充滿了期待。
最初,他只是想探取竇建德軍的軍情,然後以此爲見面禮投入薛世雄帳下,這才進入了樂壽,然而,事情最後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沒有想到薛世雄地大軍居然在竇建德的一次突襲之下就土崩瓦解了,他更沒有想到竇建德也死在了那次戰鬥之中,最讓他沒有想到地是他投的並不是竇建德軍,而是事先佔據了樂壽的高暢部,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高暢麾下,爲高暢所效力。
當王伏寶率領大軍來和高暢爭鬥的時候,李靖原本想趁戰爭之際找尋個機會脫離高暢軍,往東都去投軍,爲朝廷效力。
然而,高暢軍中那新奇的練軍方式吸引了他,繞是他飽讀軍書,也從未在任何一本兵書上見過這樣的練軍方法,爲了更加了解這種練軍方法,他決定再留下來一段時間。
作爲一個統軍大將,個人的武勇其實並不重要,作爲一個將軍最重要的素質只有兩點,第一,會帶兵,這帶兵中就包括練兵,將一支軍隊練到令行禁止,就像自己的手臂一樣聽他使喚,就算是明知是去送死,只要他一聲令下,士卒們也會前赴後繼;第二,自然是要會打仗,練兵練得好,卻因爲脖子頂着一個愚蠢的腦袋,沒有戰略觀念,也沒有戰術手段,那麼,就算他手底下的士卒如何英勇善戰,也經不起他幾次折騰。
所以,一個真正的帥才必須兩者兼備才行。
對於練兵,李靖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雖然,他並沒有實際統率過幾千人的隊伍,但是,他相信,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能練出一支精兵來。
在高暢軍中,他時常拿自己的練兵方法和高暢相比,發現兩者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大家的看法和思路都相通,然而,卻也有許多不同的地方,仔細比較起來,他不得不承認,高暢的某些想法比起自己的思路來更爲完善,那些新奇的練兵方法,在自己沒有見識到之前,是萬萬想不到的。
李靖的練兵方法,集合了許多兵書上的優點,繼承了歷代優秀將領的智慧和心得,再加上李家這個將門世家代代相傳的經驗,整理統合而來。
然而,高暢的練兵方法,卻有推稱出新,繼往開來的風範,不僅有許多前人的優秀經驗,並且,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獨創的東西,那些想法,多少令人匪夷所思,要多想一想,結合實際情況,才能讓人發
驚歎的讚賞。
作爲一個喜歡帶兵打仗的將軍,李靖覺得自己在高暢那裡學到了許多東西,正因如此,他纔不捨得離去。
他自己所在的那個部隊主要是投降的官兵組成,按照高暢的練兵方法,只是短短的這段時間,戰鬥面貌,軍隊的紀律,士卒們的士氣,軍隊的戰鬥力提高了不是一點兩點,這樣看來,若是高暢的嫡系長河營,那戰鬥力將更爲的驚人。
李靖告訴自己,自己雖然對高暢的軍事才能身爲讚賞,但是,高暢始終是反賊,而自己是兵,總有一天,他們兩人會對上,在這之前,當然要對敵人多方瞭解才行,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所以,在沒有見識到高暢的真正主力長河營的戰鬥力之前,他不會離開高暢軍。
至於說到作戰,李靖參見過高暢指揮的飛鷹原大戰,在那次戰鬥中,高暢的指揮中規中矩,最終贏得了勝利,因爲,他面對的對手並不是很強大,所以,李靖還不能看出高暢的底細,要想確切地瞭解高暢的指揮能力,只能寄希望於以後的大戰。
然而,真正瞭解一個人最直接的方法,還是需要和對方面對面的交流。
以前,李靖只是隔得老遠見過高暢一眼,連他長得怎麼樣都不清楚,如今,終於有了一個面對面地機會。李靖想好好地觀察這個人,說不定,日後他就是自己最強大的敵人。
高暢府的議事堂雖然寬大,現在,卻也被上百名身披甲冑的軍官擠得滿滿當當的,這裡面,位於最前排的是中郎將級別的軍官,像李靖這樣的校尉一級地小軍官則位於最後面。
李靖的位置在靠近大門的地方。身下鋪着一張席子,他盤膝坐在上面,在他身旁,那些校尉們同樣如此。
高暢還沒有出場,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每個人都憑息靜氣。不敢發出聲音,更沒有人敢交頭接耳,和身邊的人交談。
大堂內一片寂靜,偶爾,傳來一聲鎧甲甲片相撞的聲音,隨即,就恢復了平靜。
李靖挺直着脊背,小心地觀察着周圍,在他周圍地那些軍官們,個個神色激動。這些人,在神官們的終日洗腦之下。對即將面見的高暢奉若神明,李靖相信。若是自己跳出來大聲咒罵高暢的話,絕對會被憤怒的人羣亂拳打死,踩爲肉醬。
當然,只靠一味的精神洗腦似的宣傳是不會讓他們對高暢死心塌地的,更重要的是,高暢給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在軍中吃得飽,穿得暖。並且有糧餉,還能分得田地。名爲功勳田,上繳地賦稅要比一般人少,陣亡有撫卹金,傷殘退役之後,分發給他們的功勳田則免除賦稅,每個月官府還要發放糧食補貼他們,這樣好地待遇,他們怎麼不會爲高暢拼死戰鬥,爲高暢作戰,也就是爲自己的利益作戰啊!
不過,這樣做地話,養一支這樣的軍隊,肯定要花費大量的錢財,以這樣的財力,要是來養一般的軍隊的話,起碼要多養好幾倍的人,兩者比較起來,究竟孰優孰劣,也未可知啊!
以高暢目前三郡的財力,究竟能供養多少支這樣地大軍呢?
李靖陷入了沉思,若想要擊敗一個人,就必須從這個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這樣才能找出對方地破綻,才能握緊自己的拳頭,重重地打在對方的要害上。
一羣腳步聲將李靖從沉思中驚擾過來,他側着臉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將背挺得筆直,雙眼炯炯有神,就像發光一般,狂熱地盯着一旁的大門。
李靖調轉視線,一羣腰胯橫刀,一臉冷漠的親衛昂首走進大堂,然後,快速地分散開來,位於大堂的四周站定。
隨後,幾個身着白衣的童子走了進來,他們的腰間,同樣掛着橫刀,他們目不斜視,分開在大門兩旁,其中一個童子用仍然帶着稚氣的嗓音叫道。
“總管大人駕到!”
在沒有正式稱王之前,高暢在公開場合用的是自稱的河北總管,在這裡也不例外。
“衆將起身!”
那童子又高呼了一聲。
李靖和所有將領們一起刷地站起身來,神情肅穆地面向大門方向,這個動作大家做得很乾淨,顯得整齊劃一。
高暢身着銀白色的甲冑出現在了大門口,他的臉色略顯蒼白,嘴角微微帶着笑意,視線在堂上諸人臉上緩緩掃過,眼神卻如以往一般銳利。
“敬禮!”
李靖馬上將右拳緊握,擺放在左胸上,向着高暢微微低着頭,現在,所有的將領都擺着和他同樣的姿勢,然而,李靖的眼神卻和他們不一樣。
他和那些人的眼神同樣充滿着狂熱,不過,那些人的狂熱是出於對高暢這個人的崇拜和敬仰,他眼中的狂熱,卻是對一個強悍的對手的重視。
高暢的視線原本在面向他左側的那些人,突然,就像有所感應一般,閃電般向右側移來,投向李靖所在的那方。
李靖並沒有迴避高暢的目光,只不過,這時他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敵意,和身邊的那些人相差彷彿。
高暢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微微頓了一頓,隨即,不留痕跡地移開了,他面帶微笑,將右拳放在左胸,向大家回了個軍禮,然後,在童子們的簇擁下,走到堂上的椅子上坐下。
“禮畢!”
衆人隨着先前那童子的一聲吆喝,將右拳移開了左胸,擡起了頭。
“坐下!”
衆人齊刷刷地坐下,動作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堂上,高暢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的聲音不大,然而,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就算距離他最遠的李靖也聽得非常清楚。
這就是高暢和李靖的初次見面,與史書上的記載相差得非常之大,在史書上是這樣記載他們的初次相會的。
衛公初次見到神王,就被神王的英姿所吸引,原本,衛公對神王還有些許敵意,這時也蕩然無存,當隋煬帝在江都被殺之後,衛公就真心投靠了神王,爲神王斬將奪旗,立下了赫赫功勳,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宜的曠古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