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葉子不怎麼情願地離開了枝頭,隨着風搖曳,慢慢悠悠地在風中飛舞,最後,不無留戀地落在地上,落在一雙繡花鞋的前面。
“秋天來了!”
一聲長嘆從那雙繡花鞋的主人嘴裡發出,那聲嘆息明亮清脆,那聲音只是在確定某個事實,並沒有傷春悲秋的意思。
話音落下,那雙繡花鞋落在了落葉的上面,將它踩在了泥地中。
順着那雙繡花鞋往上,是一襲淺藕色的長裙,上面繡着淡綠色的小花點,腰間繫着一條五彩斑斕的絲帶,上身是一件小袖的淡藍色短襦,再接着往上則是阿嵐那張美麗的臉。
阿嵐摸了摸髮髻上的釵子,將它插穩,以免掉了下來,然後,放緩了不知不覺疾行的步子,搖曳着身子,緩緩向前走去。
雖然,按照蓮花的訓練,阿嵐已經習慣挽上各種各樣美麗的髮髻,穿着許多華麗的裙裳,然而,從內心深處來說,她還是喜歡穿着短衫長褲,像個男孩子一樣自由自在地奔跑,而不是像這樣就連走路都必須要有一定的姿勢。
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
蓮花向她解釋過這句話,她大概明白了這句話後半截的意思,那就是女子只爲喜歡她的男子打扮,並且,那個女子要時常保持着美麗,才能讓男子的喜歡保持下去。
所以,阿嵐雖然不喜歡打扮,不喜歡將自己束縛在那些無用的禮儀之下,然而,爲了吸引高暢的目光,爲了不使高暢的那些手下認爲高暢喜歡自己是個錯誤,她只好勉爲其難學習這些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塗脂抹粉,打扮自己。
特別是當那個一看就是出身高門世家,貴氣十足的蘇雪宜來到平原之後,阿嵐更是費盡了心思,幾乎是用去自己所有的力量來跟着蓮花學習那些禮儀,就算以往多麼討厭的事情她都可以去做,爲的是不想被那個女子看不起,不想在那個女子面前敗下陣來。
從樂壽方面傳來了新的消息,信上說高暢已經掌握了全局,爲了徹底控制河間和信都兩郡,他需要抽調一部分官員到樂壽去,與此同時,他還要求阿嵐和蘇雪宜北上前往樂壽,阿嵐之所以來到蘇雪宜的居住的這個小院,就是爲了親口告訴她這個事情。
阿嵐來到蘇雪宜居住的小院門口,停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侍女走上前去,想要叩開院門,阿嵐制止了她。
一縷清雅悠然的琴聲從院牆上探出頭來,在阿嵐等人的頭上盤旋,聲調哀而不傷,阿嵐靜靜地聆聽了一會,眼神變幻不定,半晌,從她嘴裡發出一聲咒罵。
“他媽的!”
侍女很吃驚地看了她一眼,自從和高暢在一起後,阿嵐已經很久沒有說粗話了,那侍女是纔跟着她不久,一時之間,很難相信這句話出自阿嵐之口,她以爲是自己的耳朵聽岔了。
阿嵐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非常用力地將虛掩的院門推開,她的侍女忙跟在她身後,一起走了進去。
蘇雪宜來到平原之後,阿嵐和她見過兩次面,一次是暗地裡偷瞧她,另一次則是正式見面。那次正式見面,兩人說的話都不多,短短半個時辰的相會,基本上都是以沉默爲主。
阿嵐保持她以往的直爽,和蘇雪宜見面之後,很快,她就開門見山地詢問蘇雪宜,問她和高暢是什麼關係。
蘇雪宜沒有躲避這個話題,神情淡定地回答了她的詢問,說自己是高暢的未婚妻。
在那一刻,阿嵐覺得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子的臉特別的討厭,她的姿勢,她的氣質,她的臉蛋,她的神態,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可恨,阿嵐要非常用力地控制自己,纔沒有抽出藏在手中的匕首,撲上去,在那張美麗的臉上劃上許多道傷痕。
事實上,阿嵐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不過,她還是要從蘇雪宜身上得到這個消息才真正相信這件事情。
未婚妻?他怎麼能有未婚妻呢?自己將一切都交給了他,他怎麼能有未婚妻呢?
阿嵐雖然對蘇雪宜憤恨不已,卻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女子比自己更加溫婉,氣質更加高雅,美貌得不像是常人,如同天上的仙女下凡,不愧是高門世家的大小姐啊!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蘇雪宜同樣對她驚異不已,在她身上,蘇雪宜也看到了自己沒有的東西,那山野精靈一般跳動的靈氣,同樣白皙卻遠比自己要健康的膚色,果敢無懼的性情!
接下來,兩人就不再說話了,而是用目光互相交談,不多會,阿嵐就從蘇雪宜那裡告辭出來,然後,再也沒有和她見面了。
阿嵐害怕自己再見到這張美麗的容顏,害怕再想起她是高暢未婚妻的這個事實,她害怕會忍不住殺死對方。
那些傢伙,希望高暢娶的就是這樣的女子吧?像自己這樣出自山野草莽的女子是配不上他們英明神武的主公的吧?
蘇雪宜來到平原之後,雖然一直待在小院裡,不僅不出大門,並且閉門謝客,阿嵐仍然有了從來沒有的危機感,她確信高暢是喜歡自己的,然而,她仍然無法掩飾自己對蘇雪宜的敵意,即便,看上去蘇雪宜似乎對她並沒有相同的敵意。
蓮花向阿嵐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在蘇雪宜的食物中放一些什麼,讓她得了某些不知名的疾病,然後不治而亡,阿嵐沒有讓蓮花這樣做。
若是高暢因爲這個女子丟棄自己,她想要他親口告訴自己,那時,她會將藏在自己袖子中的匕首插進他的胸膛,然後再把沾滿他鮮血的匕首深深地插進自己的胸膛,和他死在一起。
一想到這個場面,她就激動不已,雖然,她不希望事情會到這樣的一個地步,她也不相信事情會到這樣的一個地步!
正因爲不相信,所以她才阻止蓮花做那樣的事情,她想要和那個女子堂堂正正地作戰,爲在高暢心中的那個位置,公平地交鋒一次。
爲了證明自己的無所畏懼,爲了正式向那個女子下戰書,阿嵐纔沒有讓別人來通知蘇雪宜,而是親自來到蘇雪宜這裡,將這個消息告訴她。
未婚妻!就算她是高暢的妻子,阿嵐也不會放棄,若要她放棄對高暢的愛,除非她已經死去了,失去了愛人的力氣。
蘇雪宜端坐在一張錦凳上,面前擺放着一張古琴,優美的琴聲正從琴絃上傳出,在她身後那株高大的梧桐樹的樹梢纏繞,然後,隨風飄散出去。
她一襲白裙,神情一如和阿嵐初見時那般端莊淡定,蛾眉輕掃,目光落在琴絃之上,眼睫毛微微顫抖,纖細的手指上下翩飛,琴音渺渺。
“崩!”
一根琴絃突然斷了,琴音頓時爲之一亂。
蘇雪宜嘆了嘆氣,停止撥動琴絃,她微蹙着眉頭,擡起頭,視線正好和站在一旁的阿嵐火熱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逢。
蘇雪宜的目光溫婉如水,阿嵐的目光熾熱如火,水與火在半空中相碰,最終消散於無形。
與此同時,在數百里外的樂壽,同樣有兩個人在對視,不過情景則大相徑庭,一人目光如大海般深不可測,一人的目光則卑微如僕。
“坐吧!”
高暢揮了揮手,凌敬躬身行了個禮,然後,誠惶誠恐地在一張錦凳上坐下,這個時候,所謂的名士風範早就蕩然無存,在他臉上,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狂放,凌敬知道,在表面寬仁大方的竇建德身前,自己以往那一套狂士風範行得通,在彷彿洞察一切的高暢面前,最好還是謹慎一點爲好。
“說吧!事情辦得怎麼樣?”
高暢並不在乎什麼虛禮,對他而言,這世界上只有可以利用和無法利用這兩種人,除此之外,他們都沒有什麼不同,當然,在他的內心深處,或許還是有一兩個人是例外的,只不過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到。
所以,就算凌敬仍然在他面前擺出一副狂士風範,顯得驕傲異常,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影響,這些並不能讓他的情緒有所波動,在處理事物的時候,高暢一向是將情緒之類的東西消除在外的。
對屬下的獎懲,並不在乎他們對自己的態度,而是在於他們是不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聽了高暢的話之後,凌敬不敢怠慢,忙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在龍威軍大營中的經歷講述了一遍,他講述得很詳細,生怕有什麼錯漏之處。
就在阮君明從樂壽逃脫之後,高暢馬上召集宋正本和凌敬,商議應對之策,很快,他們就制訂出了一個應急方案,這個方案形成的基礎就是董康買這個人。
在竇建德軍中,凌敬和大多數武將的關係都不好,這是因爲他有一些恃才傲物,看不起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武將,不過,他跟董康買的關係卻不錯。
雖然是文職人員,在竇建德沒有在樂壽奠立基業之前,凌敬這樣的謀士也是要上戰場的,董康買曾經在一次在戰鬥中救過凌敬的命,凌敬這個人雖然有些狂傲,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卻也不會擺什麼架子,所以,兩人的關係一直都很好。
對讓阮君明,而不是讓自己來接過兄長董天浩龍威軍主將一職,董康買對竇建德是有意見的,不過,在竇建德的淫威之下,他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牢騷也不能發,就算是在凌敬這樣的好朋友面前也是如此。
然而,凌敬的眼光不比一般人,本就擅長劍走偏鋒的他,很輕易地察覺到董康買的不滿,不過,他還不至於向竇建德出賣董康買來謀取自己的富貴,況且,竇建德也不是對此一無所知。
畢竟,換了任何一個人處在董康買的立場,都會有不滿之心的,不能因爲這個原因,就對他痛下殺手。
竇建德需要的是在龍威軍中出現一種平衡,始終讓龍威軍掌握在自己手中,既不能讓他姓董,也不能讓他姓阮,因此,對阮君明和董康買之間的暗鬥,只要不是非常出格,他基本上是不聞不問的。
若是竇建德活着,董康買自然翻不起什麼大浪來,然而,竇建德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在大勝之際死在了一個武夫的手中,臨死之際,他都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既然董康買和阮君明之間有這樣的矛盾,高暢當然不會放過,於是,和董康買交好的凌敬星夜兼程,快馬向肅寧的龍威軍大營趕去,趕在阮君明之前和董康買見了面。
凌敬和董康買見面之後,並沒有多說廢話,寒暄幾句之後,就向董康買實話實說,將一系列發生在樂壽的事情告訴了董康買,開門見山地要董康買向高暢效忠。
最初,董康買有些猶疑,說是要思考片刻,不過,很快他就答應了凌敬效忠高暢,爲此,凌敬代表高暢向他承諾,龍威軍的主將除了他之外,不會交給任何人。
如果竇建德沒有死,董康買可能不會聽凌敬勸說向高暢投誠,畢竟,董康買雖然對竇建德不滿,卻沒有起兵反對他的意思,不過,既然竇建德已經死了,他總要爲自己找尋出路,若是讓他仍然位居阮君明之下,倒不如跟隨高暢,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跟隨高暢的好處多多。
董康買決定向高暢投誠的時候,阮君明還沒有回到大營。
當阮君明回到大營的時候,董康買已經將忠於自己的將領們招到了自己的旗下,待阮君明讓他們到大帳議事的時候,他和凌敬已經制訂了行動計劃。
阮君明不是一定要殺董康買,只要董康買承認他的地位,阮君明是不會下殺手的,所以,阮君明的準備不足,而董康買是一定要殺阮君明的,事先的準備功夫做得十足。
當董康買喊該死兩個字時就是行動之際,阮君明的一個親兵早就被董康買收買了,一聽到號令立刻下了殺手,準備不足的阮君明只好下了黃泉,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阮君明之死的真相。
“很好,凌先生這件事辦得不錯,我會論功行賞的!”
“多謝大人!”
聽高暢如此一說,凌敬忙躬身行禮,然後,退了下去,不多會,又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是高暢安排在範願身邊的無間,他將向高暢報告這一天範願的言行舉止,接下來,高暢還要接近許多這樣的人,以便了解那些表面上已經向自己效忠的人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