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七月二十一日。
巳時。
河間郡,肅寧城郊,龍威軍大營。
一行騎兵從山崗下轉了出來,朝前方兩裡遠的軍營馳去,奔在最前方的正是龍威軍的主將阮君明。最初,他率領一千精兵前往樂壽,那陣勢是何等的氣派,然而,如今隨他回營的卻只有區區數十名武士,其餘的那些兵將不是被俘,就是陣亡在了荒野之上,與黃沙爲伴,和荒草結緣。
龍威軍乃是竇建德麾下八軍之一,是他的嫡系部隊之一,戰兵足有八千多人,是竇建德能夠統領羣雄,自稱長樂王的依仗之一。
龍威軍原來的主將乃是董天浩,是漳南起兵時就跟隨竇建德的百名老兄弟之一,資歷和王伏寶不相上下,就連所立的戰功也不遑多讓,深得竇建德信任,所以掌握着龍威軍的大權,其在龍威軍中的威信僅次於竇建德。
然而,在攻打信都郡武邑城的時候,董天浩被流矢所傷,不治而亡,主將的位置也就空了起來,當時,接任這個位置呼聲最高的是董天浩的弟弟董康買,董康買是龍威軍的副將,驍勇善戰,年齡與高暢相仿,隨竇建德在漳南起兵的時候他年僅十五歲,然而,卻也屢立戰功,多有斬首,其兄之所以能當上龍威軍主將,董康買的武勇功不可沒。
不過,竇建德出於平衡地考慮。以免龍威軍變成董家軍,他並沒有將薰康買轉正,升爲主將,而是將自己的義子,親兵隊隊長阮君明派到了龍威軍中擔任主將。
龍威軍的各營將領基本上都是竇建德的老兄弟,這也是龍威軍爲竇建德嫡系的原因,竇建德的威信一時無二,所以。那些驕兵悍將雖然對由一個毛頭小子來擔任本軍主將心有不甘,或有怨言,總的說來,還是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也不會故意違抗阮君明地軍令。
七月上,阮君明收到了凌敬的矯詔。帶着本部親信一千人離開了肅寧的龍威軍大營,前往樂壽,龍威軍的軍務就交給了原本擔任副將的董康買,在阮君明沒有來之前,董康買一直負責龍威軍的軍務,處理事情來井井有條,很少出差錯。所以,當阮君明一行狼狽從樂壽逃回肅寧地龍威軍大營時,一切和他離開時沒有什麼兩樣。
終於到了,只要進入大營自己就安全了!高暢小兒。你這次殺不了我阮君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待我盡起大軍,揮師樂壽。必將你碎屍萬段!
瞧見前方越來越近的大營,伏在馬上的阮君明咬牙切齒地發下了誓言。
爲了擺脫高暢軍的追殺,阮君明這一路吃夠了苦頭,五百親兵不時分成許多小分隊,作爲誘餌去吸引追軍的目光,然而,後面負責追殺他的那個將領就像一個狡猾的獵人一樣,根本不上他的當。就算一時被迷惑,走入歧途。最終也會回到正確的方向來,對他緊追不捨,使得他根本不敢停下來休息,就連睡覺也是用繩子將自己綁在馬上,身下的戰馬更是換了無數匹,那些戰馬原本地主人則留下來阻敵,多半已經死在了追兵的馬下。
阮君明不停地轉變方向,最後,進入肅寧地界之後,纔將後面地追兵所擺脫,這個時候,他已經精疲力竭了。
一支騎兵小隊從大開的營門疾馳而出,向阮君明一行迎來,遠遠地停了下來,個個手挽弓矢,對準了阮君明等人。
“來者何人?軍營重地,不得擅闖!”
爲首那人高喝一聲,聲稱若是繼續前行,箭矢侍候。
“把弓箭放下,我是阮君明!”
不等身後地親兵趕上來報出自己的名號,阮君明鼓起最後的氣力,吼了一聲,然後,減緩戰馬的速度,緩緩馳了過去。
爲了加快馬速,身上的負重是越少越好,因此,阮君明早就將代表自己的主將地位的盔甲脫下,交給了一個親兵穿戴,讓他率領一支騎兵小隊走別的方向去引開追兵,自己則穿上了一件非常簡陋地皮甲,改頭換面,以免引起追兵的注意力。
一路上,由於風雨兼程地奔逃,阮君明也顧不得洗漱什麼的,所以,滿面灰塵,披頭散髮,就算是熟識他的人,乍一眼,也無法將現在的他和那個注重儀表風流倜儻的阮君明將軍聯繫起來,這就是出營的那隊人馬沒有將他認出來的原因。
爲首那人仔細看了看驅馬慢慢向自己等人的行來的阮君明,終於認出了他,那人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高呼道。
“末將虎天生恭迎統領大人回營!”
他身後的那些手下也紛紛下馬,跪在了阮君明馬前,同虎天生一般高呼,不過,他們的聲音多少顯得有些參差不齊。
阮君明點了點頭,勉力說道。
“起來吧!你等隨我一起!”
既然回到了大營,表示自己已經安全了,這個時候,阮君明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躺在營帳內的毛毯上,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很快,阮君明一行就進入了大營,阮君明叫虎天生去通知董康買等人,說自己已經回來了,命令他們酉時來自己的大帳議事,中間這段時間,他決定好好地睡上一覺,將身體和精神調整到最高狀態。
接下來,要制訂出兵的計劃,要準備出兵事宜,要徵集糧草,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必須將自己的身體調整好,擁有飽滿的精神才行。
將虎天生打發走了之後,阮君明和手下的武士們疾馳回了自己的營帳,吩咐留守在營帳的親兵在酉時前將自己叫醒,然後,進入營帳,猛地撲在毛毯鋪就的榻上,幾乎是剛剛閉上眼皮,就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阮君明覺得自己剛剛纔合上眼,就被營外的親兵叫醒了。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坐起身,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聲音非常沙啞地問道。
“現在什麼時辰了?”
那個親兵已經退到了一邊,躬身說道。
“大人,現在已經是酉時了,董將軍他們已經到了,在大帳內等候大人!”
“哦!”
阮君明點點頭,在他身前,擺放着一個盛滿清水的銅盆,親兵在將他叫醒的同時,已經把洗漱用的清水準備好了。
阮君明清洗一番之後,再換上掛在帳內備用
,這身盔甲雖然是備用的,卻也非常華麗,待他穿上後,那個儀表堂堂,英明神武的阮君明將軍又回來了。
“走吧!”
阮君明走出營帳,帶着幾個親兵向一側數十步遠的大帳走去,那個大帳是所謂的帥帳,專門用來召集將領們議事的。
一路上,顯得非常冷清,本該層層設防的帥營重地卻幾乎看不到人影,偶爾,才能看到一兩個手持武器站在崗位上的士卒。
阮君明睡覺的時候喜歡安靜,所以,當他休息的時候站崗的士卒們總是離得很遠,不敢發出聲音,就連巡邏的小隊在這個時候也不會從他的營帳旁走過,故而,眼前的景象非常正常,阮君明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親兵搶先一步,揭開了大帳的簾布,阮君明走了進去,原本還在小聲說話的各位將領紛紛閉上了嘴巴,他們齊齊站起身來,待阮君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之後才齊齊坐下。
整個龍威軍的高級將領統統在此,一共有二十來人,他們齊齊地望着帥座上的阮君明,等他說話。
“大家好!”
“大人好!”
道聲好之後,阮君明的神情變得悲痛,他虎目含淚地說道。
“本人這次前去樂壽,經過九死一生之後,帶回了一個非常悲痛地消息。我們的長樂王大人被小人所害,在十餘日前與世長辭了!”
“什麼?”
“這不是真的吧?”
將領們神色各異,有的暴跳如雷,有的難以置信,有點面面相覷,有的失聲驚呼,七月十八日高暢軍和王伏寶軍在飛鷹原大戰的戰報還在飛馬向肅寧疾馳的龍威軍斥候地懷裡,故而。這些人並不知道竇建德已死的消息。
“大人,那個小人是誰?我們一定要起兵爲大王報仇啊!”
有人長聲嘶吼,神情激憤。
“這個人就是逆賊高暢,想當初,大王對他是如何信任,對他委以重任。讓他身居高位,不料他忘恩負義,在大王和薛世雄作戰的時候,趁火打劫,在背後插了大王一刀,並假借大王的名義,讓我等到樂壽議事,幸虧我見機得快,這才逃過一劫,其餘各軍的統領們或許已經落入他的魔掌了!”
阮君明沉聲說道。悄悄觀察着在座諸人地反應。
“殺了他!我們馬上起兵爲大王報仇,大人。你這就下令吧!”
有心急的人跳了出來,手握橫刀刀柄。立誓爲竇建德報仇,阮君明的目光落在了關鍵的那個人身上,那人正是坐在左手第一位的董康買。
阮君明入主龍威軍之後,雖然剝奪了董康買的不少權力,然而,董氏兄弟在龍威軍中的影響力不小,短時期內,阮君明是無法完全將其驅除的。故而,是不是要起兵。薰康買的意見也很重要。
不過,阮君明相信董康買不會站出來反對,畢竟,在座的大多數將領都是竇建德地老兄弟,有了這個爲大王報仇的名義,他們就會緊緊地團結在自己地周圍,這個時候,任何人要是反對起兵這件事,必定會遭到衆人的唾棄。
果然,在羣情洶涌地情況下,董康買並沒有站出來反對,不過,他的嘴角卻綻放出了一絲微笑,目光不曾有絲毫閃躲地和阮君明對視,就像勝券在握一般。
阮君明強行按下內心的不爽,他舉起手,待大家安靜下來之後,他故意點了董康買的名字,說道。
“董將軍,不知你意下如何?”
薰康買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的意思?不曉得大人所指何事?”
阮君明知道董康買對他擔任主將一職不滿,不過,一直以來董康買都韜光陰晦,就算是他步步緊逼,董康買也沒有反抗,而是步步退讓,讓他無從發力,總覺得像一拳打在棉花堆上一般。
竇建德死後,阮君明所依仗的權威就不復存在了,他自己的一千親兵也損傷殆盡了,唯有依仗爲大王報仇這個名義籠絡諸將,而這個時候,薰康買的立場就非常重要了,他不相信董康買會任由自己主事。
薰康買等人並不知道竇建德已死地消息,前來議事時只帶了兩個親兵,無備而來,這便是阮君明的機會,若是董康買出言反對自己,他就會下令親兵將其當場格殺,以雷霆手段震懾諸將,將整個龍威軍掌控在自己手中,以此爲本錢和高暢爭鋒。
“不知道董將軍是不是認爲逆賊高暢該殺?”
阮君明手握在橫刀刀柄之上,若是董康買回答地不對,他就會立刻下令將其斬殺。
薰康買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歡快了,眼神中則隱隱帶着一絲譏諷,剎那間,他收起了笑容,神色凜凜地沉聲喝道。
“該殺!”
殺字出口,一道雪亮的刀光急閃而過,鮮血四濺,阮君明根本沒有任何反應,他的頭顱沖天而起,落在他身前的案几上,跳動幾下後,落在了地上,向前滾動,一直滾到了大帳的角落才停下,這個時候,他的身體才轟然倒地。
動手的人乃是站在阮君明身後的他的親兵,那人一刀砍下阮君明的腦袋後,再一刀將身邊一臉驚詫的同伴砍翻在地。
與此同時,大帳內上演了幾齣自相殘殺的好戲,就在董康買高喊該殺之際,好幾個將領同時抽出橫刀來,將身邊的同伴斬殺,那些同伴都是竇建德的老兄弟,是叫囂着爲竇建德報仇最厲害的人。
事情在一瞬間發生,卻在一瞬間之內結束了,有幾個被這突發場景驚嚇的將領方來得及驚呼出聲,他們慌忙抽出橫刀,準備自保。
“大家莫慌!”
薰康買猛地跳了起來,站在案几上,他抽出橫刀,大聲喝道。
“董某所爲,只是剷除逆賊,各位兄弟莫要驚慌,少安毋躁,待董某請出一人,大家就知曉原委了!”
說罷,一箇中年儒生輕搖羽扇從大帳外走了進來,他面帶微笑,正是新近投靠高暢的凌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