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北周建德元年(公元572),現年四十一歲▊
開皇年間,崔無雙擔任齊郡郡守,那時不過二十來歲,任職三年,齊郡大治,政績考覈年年爲優,大業元年,父喪,故而辭職歸鄉,一直賦閒至今。
五胡亂華以來,許多大族紛紛南遷避亂,然而,也有大量的世族留在了北方,世事稍微太平之後,生存下來的世族就得以自動恢復發展,他們基本繼承了漢魏的傳統,也許在文化的根子上,比起南遷的江南華族稍遜一籌,不過,也算是繼承了相當一部份的漢族文化,這些世族就是所謂的關東高門。
由於戰亂頻繁,這些高門大閥紛紛建塢據堡、招納流民,爲着自保的緣故壯大了他們的軍事力量。遊牧民族進駐中原之後,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漢化,不過,卻也保持着氏族的貴族制度,這些漢化的部落酋長和漢族的世家大族結合起來,成爲了非常強勢的貴族集團,所以關東高門一方面繼續文化貴族的傳統,另一方面也引進了軍事貴族的色彩。
北魏末年,六鎮大亂,軍閥頭子高歡起兵反叛北魏,佔據了潼關以東,長江以南的大片土地,建立了北齊。
這一過程中,他得到了大量關東高門的支持,故而,北周一代,關東高門依然位高權重,大量子弟位居廟堂之上擔任官職。更與皇族和佔據統治地位地軍閥集團相互聯姻,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勢力網。
北周由宇文泰建立,佔據關中一帶,在和北齊長達二十幾年的交鋒中,在宇文時期,滅亡了北周,統一了北方。
北周的背景是以關隴門閥支持的軍事集團,爲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北周皇族一方面吸取關東高門的子弟爲自己的政權效力,另一方面又大力地抑制關東高門地發展,取代北周最後統一天下的隋朝更是如此。
在楊堅時期,對關東大族的打壓更爲厲害了,這段時間,廟堂之上。很少出現關東子弟的身影,到大業年時,喜歡江南文化,江南美景的楊廣對關隴門閥也開始了打擊,關東門閥的日子更不好過。
在這樣地環境下,出身關東高門的崔無雙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擔任了一郡之長,不能說是一種異數,從某一方面來看,這也說明他是一個真正有能力的人。
在與崔無雙見面之前,高暢從一些人那裡打探到了他的某些事蹟。他在士子裡面的風評很好,在鄉講學的時候。有大量的世家子弟前往求學,然而。他並不是一個喜歡空談,一心鑽進故紙堆的儒生,通過他治理齊郡時的種種,可以得知他是一個比較務實地人。
崔無傷是清河崔家家主崔無鋒的族弟,在崔氏一族中聲望頗高,畢竟,他算是近期崔家不多地出仕爲官的人物。
這樣地一個人,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平原投靠自己呢?
高暢相信。清河崔並非無能之輩,只看他們能在戰亂頻繁的北地生存。壯大就知道這個家族是如何的根深葉茂,源遠流長了。
也許是自己想要攻打清河郡的野心暴露了,崔家特地派人來打探虛實吧?
在和崔無傷見面之前,高暢難免會這樣想。
酉時時分,高暢和崔無傷見上了面。
他們的見面場所不是在郡守府,而是在秋長天爲崔無傷特地安排的別館,別館曾經是黃氏的產業,現在已經收歸官府所有。
崔無傷住在一個獨門小院裡,那個院子頗爲幽靜,院裡栽種着從南方移植而來的竹子,高暢前去拜見崔無傷時,他高冠長袖,正端坐在竹林之中,彈奏古琴。
琴聲叮咚,聞之如溪流在竹林內迂迴流轉,一陣悠遠寧靜之情油然而生。
獨坐幽篁裡,
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琴聲消散,一首詩從站在一旁地高暢的嘴裡脫口而出。
“好詩!”
“琴聲更好!”
兩人地初次見面,就是以相互拍對方馬屁開始的,崔無傷的確彈得一首好琴,至於,高暢所吟的那首詩,則出自於他某一世的記憶。
崔無傷四十一歲了,望之卻只有三十來歲,他面如冠玉,三縷烏黑的長髯修剪得非常整齊地飄在下頜,眼神溫潤如玉。
微服前來的高暢,在崔無傷眼中,不像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霸者,到像是一個翩翩書生,丰神如玉,特別是剛纔他吟的那首詩,讓崔無傷不禁擊節叫好,那首詩表面平淡,仔細回味卻意境深遠。
不愧是高穎公的子孫啊!並非尋常武夫!
第一面,他對高暢的印象非常之好,不過,這並不能讓他就此得出最後的判斷,畢竟,一個溫文的士子不見得會是一個能走到最後的王者。
兩人在屋外的長廊上,隔着一張案几相對而坐,暈黃的夕照落在庭間,晚風徐徐吹來,堂前,竹影婆娑。
和某些人相處,你只需要開門見山就是了,和另外一些人相處,你則需要有很多的耐心,在進入正題之前,需要和對方就某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暢談良久。
大概一刻鐘之後,兩人才停住了關於南人北人習性的討論,慢慢轉入到了正題。
“人說,靜極思動,此話甚有道理,一晃眼,做一個田舍翁已有十餘年了,時光冉冉,不由讓人悲乎,最近,聞得高將軍招賢納才,本人不才,特地前來,希望能爲父老鄉親做點事情。”
“能得崔公襄助,幸甚!幸甚!”
高暢面露喜色,向崔無傷拱手行禮。
“老朽不才,不敢當得將軍如此啊!”
崔無傷連忙還禮。
一時之間,頗有幾分漢王遇張良,劉備請孔明的味道,然而,在這其樂融融的後面,卻隱藏着許多不爲人知的暗流。
“此次,崔某是以個人名義前來爲將軍效力,和清河崔家沒有關係,所以,希望將軍大人不要大張其事,若有不妥,還望將軍諒解!”
崔無傷輕拂三縷長髯,神色鄭重地說道。
高暢微微一笑。
“無妨,我得崔
幸甚,一切就依崔公所言!”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夕陽的餘光越發傾泄了,西面的紅雲漸漸消散,竹林的陰影慢慢地深了幾許。
爲了歡迎崔無傷的加入,高暢在醉仙居宴請衆人,來此的客人不多,顧旦,白信,李淑,管平,趙夙風這幾個能代表各自家族的人有出席,除此之外,還有秋長天,以及新近擔任高懲卿的徐公子。
酒宴上,酒盞交錯,歡歌笑語,表面上,其樂融融,實際上,每個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清河崔的名號在平原這些世家的眼中,自然是非常了不得的,能有清河崔的人前來投靠高暢,這讓先期不得已投靠高暢的各大世家家主鬆了一口氣,不再惶恐不安,在他們看來,既然清河崔的人都認同高暢,自己等人也不算上錯了船。
要是能和清河崔連成一氣就好了,這樣的話,自己等人就多了一份助力,在高暢的集團中,世家的利益就有希望得到保障,說不定,就能擺脫被高暢牽着鼻子走的局面。
只是,暫時來說,這隻能是某種憧憬而已!
這讓他們無法擺脫即將面臨的問題,高暢答應酒宴後會和他們商議流民的安置方案,解決他們勞力不足的困難,他們不知道高翅提出什麼建議。按照過去地遭遇推斷,多半不會是什麼好主意,這種想法讓強顏歡笑的他們煩惱重重。
每個人心中都有獨攬大權的念頭,秋長天也不例外,現在,他是政務上的一把手,工作雖然勞累,但是讓他非常滿足。
如今。崔無傷加入到了到高暢集團,以崔無傷的能力,聲望,背後的勢力,沒有哪一樣是他比得上的,最後。崔無傷多半會位居其上,這讓他的心情顯得有些鬱悶,不過,這件事情,他也看到了一些好處。
最近,高暢制定地法規越來越多了,在顧旦的支持下,隱隱有靠法家那一套治國的傾向,這讓聖人門徒的他頗爲不滿,但是。這種不滿只能放在心中,在高暢的強勢下。他不敢多言。崔無傷來了之後,有這個大儒的聲望在此。也許能讓高暢實行儒家以仁,以禮,以孝治國地理念吧?
和這些平原的世家子弟打好交道,對崔無雙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他一直堅信,要想治理好天下,就必須依靠這些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弟。
如果。高暢能夠通過崔家的觀察和考驗,有成大事的潛力和傾向。在這個集團內,結交一批盟友是非常有必要的,要他選擇盟友的話,應該會選擇有相同利益的其他世家。
要是,高暢不能成事,無法通過崔家的考驗,只要這些世家地力量能抱成團,到時,也方便另尋出路啊,不管是哪一股勢力當權,都無法將他們忽略過去。
徐公子之所以答應做高暢的客卿,之所以出席今天這個酒宴,是因爲他還想繼續觀察高暢,看他究竟是不是那個值得自己跟隨地明主。
自從留在平原後,他一直在觀察平原的民生百計,高暢所創立地這個政權在他看來,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然而,其中卻蘊藏着勃勃的生機,各種新奇工具的運用,各種簡明有效的法令的頒佈,官吏們的某些舉措,都表明這是一個有潛力的,欣欣向榮的政體。
不過,有一點他比較遺憾,那就是無法去觀察高暢地軍隊。
他非常清楚,就憑酒樓上的那一席談話,就憑這十來天地相處,就讓高暢完全相信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向自己開放,這是不可能的。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是需要時間的,長久的相處和了解纔是信任的基礎。
因爲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並不着急,作爲高暢的客卿,他還沒有提出過自己的建議,當下,他需要的只是默默的觀察。
宴會就在這樣的氣氛下進行到了最後,徐公子,秋長天,崔無傷相繼告退離席,高暢則和各大世家的負責人進入到後堂。
“我知道春耕在即,你等人力不足,迫切需要勞力,我現在提出一個解決的方案,你們看是否可行!”
大家落座之後,高暢沒有兜,開門見山地提起了正題。
修建塢堡,收攏流民,這是世家大族們逐漸壯大的不二法門,最初,平原世家在高暢的強勢打擊下,不得不做出了大量的妥協和犧牲,因此造成了春耕之際,卻缺乏勞力的問題。
只要需要一點點的糧食,就能收攏那些逃荒的流民,讓他們賣身爲自己幹活,然而,在高暢統治的平原,卻行不通。
高暢不允許他們私自招攬流民,由於官府出面收攏流民,並且分發耕地,糧種,農具給他們,這些流民也不願意賣身給他們做佃戶,因此,他們空有大量良田,卻陷入無人耕種的境地。
知道官府無法承受流民壓力的時候,他們這才提出了私自收攏流民的計劃,表面上,是爲了官府緩解流民的壓力,實際上,主要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做打算。
不料,高暢卻否決了他們的計劃,向他們提出一個新的方案,不知道那會是什麼?反正高暢是不會讓他們佔便宜的,這是他們達成的共識。
果然,高暢的計劃非常毒辣。
他計劃由官府出面,組織流民爲各大世家耕種,流民的管理,組織全部由官府安排,世家們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住的地方,給他們農具,耕牛,種子,收穫之後,流民,官府,世家按照一定的比例分獲糧食。
這樣做,雖然能解決土地無人耕種的問題,然而,各大世家卻失去了冷自己勢力的機會,自家的命門始終牢牢握在高暢手中。
怎麼辦呢?
沒有別的辦法,縱是不滿,他們也只能屈服,因爲,刀子掌握在別人的手中,他們沒有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