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之後,人們才發現了鄧有的屍體。
起初,一隊巡邏的士卒經過那條又長,又曲折的巷子時,有一個士卒尿急,跑到了圍牆後,正好發現了韓端的屍體。
死的是大帥的親兵,並且是非正常死亡,此事非同小可,那隊巡邏的士卒立馬向上面報告了這件事情,鄧平知道後,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立刻命令封鎖全村,準進不準出,想了一會,他還是決定叫醒主帥鄧有,把這件事情向他彙報。
於是,他見到了已經僵硬了的鄧有的屍身。
不多久,這個黑暗的小村落就不復黑暗了,到處都是燃燒的火把,原本安靜的夜也被各種紛雜喧囂的聲音所驚擾,村子沸騰了起來。
一般的士兵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了避免軍心不穩,鄧平並沒有將鄧有的死訊四處張揚,只是命令親兵們挨個挨個地去查房,清點各個宿營地士卒的人數,沒一會,從守衛村落的士兵那裡知道,一個時辰前,有一個小隊的士兵拿着大帥的令箭出村去了,因爲有大帥的令箭,所以,他們沒有阻擋。
一個時辰了,已經沒有機會追上,鄧平沒有派兵出去追趕,現在,他考慮的是如何善後的事情。
瞧了鄧有和親兵的屍體之後,詢問了駐守宅子的士兵,鄧平知道,刺客應該是一個人,一個藝高人膽大的好手,不過,他之所以能進到戒備森嚴的村子中心來,一定有內應,不一會,有一個巡邏小隊全隊人馬失蹤的消息證明了他的推斷。
那五個人的底細馬上就查清楚了,他們都是平原郡的本地人,其中,有一個剛加入軍中不久,因爲一個同鄉的關係,才調到了這個直屬鄧有指揮的驃騎營來。
那個人很快就被鄧平抓了起來,拉到堂上,在這個堂上,除了那個被抓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校尉以上的軍官,他們都是鄧平的親信,也知道了鄧有的死訊。
瞧着那個一臉茫然的傢伙,鄧平第一個感覺就是這件事情與他無關,他只是上了同鄉的當,因此,那些人撤退時纔沒有帶上他,不過,他並不會因此就手下留情,要知道,就因爲守護大帥不利,剛纔,看守這間宅子的親兵們全部被他砍了頭。
一頓殺威棒打下來之後,那個人把他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像倒豆子一樣吐了出來。
知道狗子在投軍之前,曾經在平原城做過郡兵之後,鄧平把矛頭直接對準了平原的宇文醒,認爲宇文醒是這次刺殺行動的幕後指使人。他之所以約大帥在白水橋見面,就是爲了把大帥調出饒陽,然後,利用內線安排刺客刺殺大帥,宇文家養了一批刺客死士的事情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那麼,他爲什麼要刺殺大帥呢?目的何在?宇文家的意圖絕不是僅僅只是刺殺大帥就了事,那對宇文家並沒有好處,還不如真的和大帥結親,這樣,掌握這支軍隊的機會還要大一些。
是的,他們的目的是這支軍隊,大帥死了,對誰最有好處呢?大帥死了,除了自己外,最有機會統帥全軍的是鷹揚中郎將藍虎,自己跟隨大帥在外,藍虎則留在了饒陽城,要是他這個時候突然糾集親信發難,很有機會成功啊!
“命令全軍集合,連夜拔營,回饒陽!”
鄧平從馬紮上猛地蹦了起來,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沒有問題,要想破解這個局,只能隱瞞大帥的死訊,乘饒陽的藍虎還不知道刺客成功的消息之前,回軍饒陽,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不去白水橋了嗎?”
有人在一旁怯生生地問道,鄧平揮揮手,說道不去了,隨後,他把自己的顧慮向那些人一一說明,在座的都是他的心腹,他需要他們的支持。
大家覺得鄧平言之有理,句句都有的放矢,絕不是無稽之談,一致同意之後,各自回營集合隊伍,準備馬上開拔。
半個時辰之後,在長官的皮鞭和靴子的驅動下,這五百來人的軍隊終於集結完畢,匆匆地走上了回頭路,如同一羣喪家犬。
鄧平找了個親信穿上鄧有的盔甲,冒充鄧有騎在戰馬上,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頭,他心急如焚,暗地向老天祈禱,希望自己反應夠快,能夠趕在對方佈置好之前回到饒陽。
這支隊伍趕回饒陽時,天已經大亮了,吊橋剛好放下,城門正好打開,遠遠地瞧見一隊人馬朝這裡匆匆趕來,守城的士卒還以爲是敵人,正要敲響報警的銅鑼,拉起吊橋,關上城門,這時,鄧平派出的兩個前哨遊騎來到城樓下。
“大帥回城了!”
那兩人是鄧有的傳令親兵,他們帶來了鄧有的令箭,守城的將領瞧了瞧令箭發現沒有錯,不過,爲了保險起見,他雖然沒有敲響報警的銅鑼,仍然把吊橋拉了上來,城門也處在半開狀態。
三刻鐘之後,鄧平率部來到城門下,瞧見拉起的吊橋,他不禁皺了皺眉,要是藍虎已經動手了的話,自己這點人是攻不下
的。
還好,守城門的人一見到鄧平,馬上命令放下吊橋,打開城門,鄧平有些擔心這是圈套,不過,由於自己反應迅速,這個時候,藍虎應該沒有收到刺殺成功的消息,鄧有不死的話,藍虎肯定沒有膽量謀反,就算暫時成功,鄧有一回來,他的勢力立馬土崩瓦解。
鄧平決定賭一把,他率領大量親信簇擁在那個冒牌鄧有的身邊,驅馬進了饒陽城。
進了城之後,一切如常,迎接他們的並不是鄧平想象中的箭雨,他沒有理會城門官的搭訕,驅馬徑直朝饒陽城的縣衙,鄧有的臨時帥府奔去。
五百多個騎兵浩浩蕩蕩地從大街上馳過,引起了旁觀者好奇的目光,有一些將領知道大帥去白水橋和宇文醒會面的事情,見狀不禁有些嘀咕,昨天中午出城,今天早上就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半個時辰之後,一羣傳令兵從縣衙跑了出來,鄧平以鄧有的名義命令全軍校尉以上的將官到帥府來開會。
要是藍虎做賊心虛,不敢前來,鄧平就會以違背軍法的罪名下令治他的罪,要是他膽敢前來,鄧平已經準備好了刀斧手,到時,一聲令下,就能輕易剷除以他爲首的那些將領。
鄧平知道,自己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藍虎和宇文家有所勾結,謀刺大帥,自己突下殺手,在道義上似乎站不住腳。
然而,那是迂腐之人的想法,實際上,就算藍虎是無辜的,鄧平也要想辦法殺死他,很簡單,大帥的位置只有一個,有資格坐上去的卻是兩個人,兩個人太多了,必須犧牲掉一個人,鄧平自己自然是不肯犧牲的,那麼,只好委屈藍虎了,等殺了他之後,找幾條罪狀給他安上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各營的將領陸續朝縣衙趕來,這些將領都是鄧有的親信,很多校尉不久前還僅僅是他的親兵,爲了控制部隊,他把他們全放了出去,擔任高級官職,這次全部被鄧平招回了縣衙,他打的主意很簡單,先以謀殺大帥的罪責殺掉藍虎和他的黨羽,然後,藉着這個勢頭一舉奪下全軍的統領權。
副將!哼!沒有人願意一輩子當別人的副手,機會來的時候,誰都會想往上爬。
藍虎和幾個將領最後來到,那幾個將領都是他的黨羽,有的還是他的親戚,接到鄧有的令箭之時,他們正在一起商量事情,這個時候收到了大帥升帳議事的命令,不由有一些疑惑,疑惑大帥爲何這麼快就回到了饒陽,一回來之後就升帳,莫非是有了什麼突發事件,帶着這樣的疑問,他們帶着各自的親兵朝縣衙而來。
這個時候,對一切矇在鼓裡的藍虎還不知道屠刀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親兵們留在了前院,藍虎和幾個將領走進大堂,大堂的氣氛非常肅殺,第一時間,藍虎就感到了不妥,但是,哪裡有問題,他又說不上來,他有些遲疑地在平時的席位上坐下,擡起頭,堂上的座位空無一人。
大堂的門咿呀地關上了,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嚴重了,這個時候,鄧平從後堂轉了出來,他身後跟着兩個腰圓膀粗的力士,鄧平冷冷地瞧了藍虎一眼,徑直坐上了堂上的位置。
“鄧平,大帥呢?”
藍虎站起身,厲聲問道。
鄧平沒有理會他的質問,表情沉痛地說道。
“在前往白水橋赴會的途中,大帥遭到了宇文家的刺客的襲擊,傷重不治,已然魂歸極樂了!”
“什麼!”
藍虎一臉的不可置信。
“這次,宇文家暗中派了奸細潛入我軍,勾結本方重將,然後,裡應外合,將大帥刺殺,此仇不共戴天,我鄧平發誓,今生必定與宇文世家不死不休!”
鄧有站起身,從旁邊令箭壺裡抽出一支令箭,將它折爲兩截,他高聲吼道,虎目含淚。
“若不報此仇,當如此箭!”
“不報此仇,當如此箭!”
他的親信黨羽率先揮手吼了起來,漸漸地,一干人等也跟着吼了起來。
“且慢!”
藍虎站起身來,皺着眉頭,制止大家,他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了。就算鄧有死了,鄧平也沒有資格坐在上面那個位置啊!他如此肆無忌憚,憑什麼呢?有五百精銳保護大帥,就算有刺客潛入,也不是那麼容易刺殺大帥的,畢竟,大帥自己本人的武藝就非常不錯了,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貓膩呢?他一個勁地指認宇文家是兇手,會不會想要掩飾什麼?
“鄧平副將指認宇文家勾結本方的人,裡應外合,刺殺大帥,請問有什麼證據沒有?”
“證據嗎?”
鄧平瞧着藍虎呵呵笑着,那眼神,就像一隻貓在看一隻老鼠一樣,他拍了拍手掌,兩個力士把一個被打得體無完膚的人擡了上來,那人正是狗子那個倒黴的同鄉。
“他就是內應,他在幫我們堂上的某一個人做事情,在那個人的指使下,勾結宇文
客暗殺了大帥,中郎將大人,你想不想讓他把那個人來?”
事情越來越不對頭了,爲什麼鄧平的人瞧着自己的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樣,藍虎的手放在了刀柄上。
“我的鄧大人,你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啊!”
“談不上什麼安排,我只是想把那個奸細揪出來而已,爲大帥報仇!”
鄧平淡淡一笑,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掌握在他手中,他有資格這樣笑。
“奸細!嘿嘿!”
藍虎的表情顯得對鄧平的話不屑一顧。
鄧平沒有理會他,對狗子的老鄉大聲吼道。
“說,和宇文家勾結,叫你暗害大帥的人是誰?”
那個人睜着被打成豬泡一般的眼睛,勉力打量四周,他的手指顫顛顛地在衆人的身上虛指而過,最後,落在了藍虎的身上。
“哈哈!”
藍虎不怒反笑,猛地抽出懷裡的腰刀,刀光白晃晃的,直指鄧平。
“照我看來,殺死大帥的那個人就是你,要說奸細,你就是最大的奸細,一路上,不是你在保護大帥嗎?也只有大帥相信的人,才能輕易近得大帥身邊,而不是什麼莫須有的刺客,監守自盜,本就是世上最容易做的事情,你殺了大帥之後,第二個目標就是我了,我一死,上面那個位置不就沒有人跟你搶了嗎?這就是你的本心吧,其餘那些統統都是狗屁。”
鄧平微笑不語,眼中寒光畢露。
“今日,就讓我來爲大帥報仇,殺你這個奸佞小人!”
藍虎說罷,向前面的鄧平衝了過去,他的黨羽紛紛拔刀,跟着衝了上來,鄧平沒有上前迎接,反到向後退去,在他身後,帷幕被撩開,一羣刀斧手衝了上來。
“殺!”
藍虎身陷重圍之中,揮舞腰刀,奮力劈殺,現在,大勢已去,他只想在自己死之前,多砍幾個人的腦袋,要是能夠斬下對面那個奸佞小人的首級就更好了。
“將軍,快走!”
一個親信高吼道,隨即發出一聲慘叫,血肉橫飛,倒在亂刀之中,如今的場中,只剩下藍虎一個人還在努力拼殺了。
鄧平和他的黨羽站在一旁,像在看一場好戲一樣,時不時還指着藍虎說上兩句,那些中立的將領個個面如土色,躲在大堂的一角。
“啊!”
藍虎猛地轉過身,朝大堂外殺去,求生的念頭在他心中站了上風,他向着那道緊閉的門衝去,只要能殺出門外,糾集起自己的親兵,不是沒有機會脫身。
爲了活命,他越發勇猛了,不時有甲士慘叫着倒在他的刀下,他滿身血污,一步一步地向那扇門挪去,門內是地獄,門後是天堂。
他的手終於放在了門上,然而,他卻沒有力氣去推開那道門,幾把利刃同時砍在他的後背上,他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手指在木門上抓出了幾道抓痕,從上到下,足有一尺來長,終於,手無力地落下。
怎麼?這門如此之燙呢?
這是他腦內最後的一個念頭,隨即,他被人砍下了腦袋。
那個砍下藍虎腦袋的甲士興奮地彎下腰,彎下腰,去揀滾在門後的藍虎的腦袋,他的手剛剛拿起藍虎的腦袋,突然,那張臉變得慘白,他順手把藍虎的腦袋扔掉,失聲喊叫起來,就像被誰踩了他的尾巴。
大量的煙霧從木門的縫隙涌了進來,外面,隱隱可見紅光,與此同時,大堂四周亦是如此,大量的煙霧從外面涌了進來,隱約可以聽見木柴燃燒時畢撥的聲響。
鄧平身邊的兩個親兵向後堂跑去,隨後,大堂內的人聽見了兩聲慘叫,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一臉驚惶。
“火!火!”
由於驚恐過度,他們無法順利地描述自己的所見,只是發出無意義的單音,不過,大家還是聽明白了。
火!
是的,有人在大堂外放火,他們聞得到空氣中的焦臭氣味,室內的溫度升了起來,人人都在冒汗,在一年之始的這段時光,是不可能這樣熱的。
幾個親兵忍住手上的燙傷,奮力地拉開了大門,一股熱浪迎面襲來,紅光大盛,那幾個人同時發出一聲慘叫,往後一跳,摔在了地上。
火勢非常兇猛,火苗像常青藤一樣爬上了屋樑,饒陽縣衙的大堂是木製結構,在這樣的熊熊大火中,崩塌只是遲早的事情。
大堂裡面的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四處亂竄,他們脫下了身上的鎧甲,脫下了甲衣,依然熱得要命,火牆圍繞在四周,阻擋了他們的逃生之路。
是誰?是誰策劃了這次火攻?自己啊!不過是一個捕蟬的螳螂而已!
鄧平心如死灰,頹然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