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617年),一月初。
雀鼠谷。
昨晚一直在下的雪,今日凌晨,終於停了下來,昨晚那場雪並不算大,積雪不厚,只是,天地間依然白茫茫一片。
在雀鼠谷兩旁的高坡上,新任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的六千大軍與甄翟兒的兩萬多變民軍隔着兩裡寬的溝谷對峙着。
從辰時開始,兩軍就擺好了陣型,然而,直到午時,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戰機,雙方依舊對峙着。
甄翟兒擺出的是一字長蛇陣,首尾相連,佈陣接近十里,他親率主力位於中軍。李淵的佈陣卻與他大相徑庭,以羸弱之兵居中,多張旗幟,全部輜重繼後,爲大陣;自率精騎千餘人分左右隊,爲小陣。
“世民,今日一戰如何?”
李淵騎在一匹棗紅馬上,揮動馬鞭,指向溝谷對面的甄翟兒軍,對身邊的一個玄甲小將說道,那玄甲小將正是他年方十八的次子李世民。
李世民身形挺拔,相貌甚是俊美,一身玄甲,雖然眉目清秀,看上去卻沒有絲毫文弱之氣,英氣勃勃。
李世民年紀不大,卻已久經戰陣,還在十六歲的時候,就率領過鄉兵衝擊過突厥大軍的營地,解了楊廣的雁門之圍,那時,就有了驍勇善戰之名。
李世民擡頭望了溝谷對面一眼,對面的甄翟兒部黑壓壓的一片,他們像野獸一樣咆哮着,發出嗚喔,嗬嗬的叫聲,雀鼠谷的上空,一些雀鳥上下盤旋,不敢落下,過了一會,像一堆黑沙子一樣,撒向了遠方。
“不過是烏合之衆而已,我軍戰前部署得當,此戰,我軍必勝!”
回話之時,李世民仍然盯着對面的甄翟兒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雖然,作戰計劃已經制定了,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他還是想尋找敵軍的漏洞,希望能有多一種選擇。
“那,這裡就交給你了!”
李淵瞧着自己的愛子,滿意地點點頭,隨後,騎着戰馬在親兵的簇擁下從土坡後向戰陣的另一端馳去。
午時一過,戰機終於出現了。
位於中央的李淵軍由於大多是老弱之軍,與敵軍對峙時間一長,難免疲憊不堪,自然有了懈怠之意,甄翟兒在對面看得分明,以爲戰機到了,於是,命令擂鼓進軍。
隨着喧亂的鼓聲,甄翟兒的部隊像雪崩一樣,從並不陡峭的土坡上衝了下來,沿着還算平坦的溝谷向李淵軍衝來,也許是爲了給自己壯膽,他手下的士兵大多張大了嘴巴,嘴裡發出沒有任何意義的喊叫,一時之間,殺聲震天。
主陣的武賁郎將王威坐在戰馬上,示意揮舞大旗,同時,下令擂鼓進軍。
前軍大隊揮舞着武器,嘴裡和敵人一樣吶喊着,向敵軍衝去,眼看雙方的軍隊就要撞在一起,甄翟兒的前鋒突然往旁一閃,數千騎兵吼叫着,揮動長矛,砍刀,馬槊,突陣而出,向官兵的前陣急衝而來。
稍一接觸,官兵的陣型就已崩潰,甄翟兒騎在戰馬上,揮舞着馬槊,在親兵的簇擁下,朝着後陣的帥旗處衝去。
他最喜歡運用這一招,把精銳騎兵藏在前鋒的後面,然後,出其不意地衝過去,直接殺向敵軍心腹,隋將潘長文就是這樣死在他槊下的。
眼看這一招又要得手,他不由得意萬分。
官兵的大陣在這股騎兵的衝擊之下,也很快崩潰了,士兵們撒開雙腿向後逃命,被甄翟兒部繳獲了許多面軍旗,隨即,猛衝後陣的輜重,輜重隊未經一戰就落荒而逃,有些箱子被打翻在地,銀錢,綢緞撒了一地。
甄翟兒部本就是沒有經過訓練的盜賊,見狀紛紛下馬搶奪財物,就像街上的地痞流氓一樣,有的甚至爲了財貨,拔刀相向。
場面亂成一鍋粥,甄翟兒無法把部隊聚集起來。
“殺賊!”
眼見時機到了,李世民高呼一聲,舞動戰刀,率領幾百名精騎從左面向敵軍掩殺而去,與此同時,他的父親李淵也從右面率領同樣的騎兵小隊朝敵軍衝去。
“射!”
待要衝進敵陣之時,李家父子所率的騎兵小隊紛紛從身上取下長弓,朝着亂成一團的敵人搭箭射去,箭雨過處,敵軍無不應聲而倒。
這支騎兵小隊不是官兵的精銳部隊裡常見的重甲騎兵,而是李家父子在與突厥征戰的過程中,借鑑突厥的輕騎兵建成的一支精騎,所用的戰法大多來自於突厥騎兵。雖然,在正面衝陣中他們比不上重甲騎兵,然而,在機動性上,靈活性上卻不知強了多少,有了這個特點,李世民常常以其機動性來尋找戰機,不停地迂迴轉移,尋找敵軍的薄弱點,找對位置,就猛然發起進攻,切割敵陣,將其擊潰。
甄翟兒部沒有料到會受到官兵的逆襲,措不及防之下,慌亂逃竄,士氣盡喪,甄翟兒雖然努力收攏餘部,想要整裝待戰,無奈軍心全無,潰敗已無可避免。
這時,一直埋伏在輜重營後面的精銳官兵也掩殺了上來,再加上被李家父子的騎兵沖垮了陣型,甄翟兒的士卒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向後奔逃,四下亂竄。
“殺!”
李世民揮舞戰刀,將一個敵軍的頭顱砍下,他的喊聲鏗鏘有力,所率的那幾百騎在亂軍中上下衝殺,陣型也不曾有絲毫的散亂,他們像一股鐵流圍繞着潰兵不停衝殺。
一個個盲目奔逃的敵軍紛紛被後面追上來的官兵砍去了腦袋,斬斷了手臂,被長矛刺穿,被馬蹄踐踏,哭喊聲震天,他們不停地向前奔跑,丟棄了戰甲,丟棄了武器,一心想要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戰場,騎在馬上的騎兵在奔跑的途中,就算把本方的士兵撞倒了,也不停步,有的甚至揮刀砍殺前方阻路的潰兵,一切都是爲了活命。
看見無法逃脫,大批大批的士卒紛紛扔下刀劍,舉起雙手投降。
“不要殺俘,大家跟我繼續追!”
李世民高聲喊道,戰馬躍上土坡,輕騎們跟在他的身後,繼續向前衝去。
甄翟兒的殘部並沒有跑遠,他們躲進了雀鼠谷的後營,那裡有着士卒們的家屬,隊伍裡男女老幼數萬人,牽着牲畜,馱着包裹,帶着鍋碗,甄翟兒所謂的十萬大軍就包括這些人在內。
以劫掠爲生的變民軍就是這樣,他們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沒有嚴厲的軍紀,他們聚在一起,走州竄縣,一路上,如同蝗蟲過境,吃光了一州的糧食,又去吃另一州的莊稼。不僅吃大戶,就連一般的平民也不放過,平民沒有了生路,只好帶着家眷隨着他們向別的地方遷移,軍隊就像裹雪球一樣,越聚越多,然而,戰鬥力卻沒有根本性的提高。
就像甄翟兒,他所倚仗的也只能是靠馬賊爲班底的那數千名騎兵,那支隊伍潰敗,全軍也就失去抵抗力了。
半年前,李淵去絳郡剿滅盜賊敬陀,他聽從了李世民的意見,採取了鎮壓和招撫相結合的政策,那些盜賊都是農家出身,得知後紛紛返鄉投降,李淵不僅藉此收編了一萬來人的精壯作爲士兵,並且得到了仁慈的好名聲。
所以,當李淵父子率軍趕到後營的時候,這些人選擇了投降,或許,在仁慈的唐國公的旗下,大家能夠活下去,不再餓肚子吧?既然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投降也就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了!
雀鼠谷一役,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得到的利益最爲巨大,甄翟兒部的許多健兒被他選入了軍中,其餘的流民則被遷移到晉陽附近,安置他們墾荒過活,這些人,只要能夠得到活命的機會,就算繳納賦稅,被徵徭役也不是不能承受的,對大多數人來說,四處流浪的日子並不是他們想要的。
這一仗,在瓦崗軍緊逼洛陽的訊息掩蓋下,並沒有得到天下羣雄的多少重視,然而,還是有幾個人非常關注這個消息。
幾天後,雀鼠谷甄翟兒戰敗不知所蹤的消息傳到了魏刀兒耳邊,憤怒之下,他親自揮刀砍下了幾個被抓來的朝廷官員的腦袋,聞到熟悉的血腥味後,心中的暴虐才稍稍有所減緩,然而,這個時候,他得到了自己的義子魏晨的死訊。
從逃回來的士兵口中,他得知魏晨是死於官兵的伏擊之下,並且,那些官兵就像事先早就得知魏晨要從那裡經過一般,這件事情讓他對宇文世家有了猜疑。
當宇文世家的使者來訪,問他爲何不派人到平原商議結盟事宜時,他以爲是宇文家的人在故意裝蒜,一怒之下,將其趕出府去。
不過,很快,他的心思就沒有放在這上面了,漫天王王須拔在進攻涿郡時,死於流矢之下,王須拔一死,內部出現了重大震盪,魏刀兒把心思全部放在了整合內部上面,他拉攏了一批人,殺了一批人,最後,在其結拜兄弟宋金剛的幫助下,當上了大統領,不過,這已經是好幾個月後的事情了,在此期間,魏刀兒與宇文家的結盟已然不了了之。
一月中的時候,平原的高暢得知了雀鼠谷的具體戰況,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半天之後,才走出房門。
李唐!
在以前的某個人生裡,他記得隋之後就是唐,唐高祖李淵,唐太宗李世民,有唐一代,四夷皆服,萬邦來拜,李世民乃是異族口中的天可汗,在這個民族的歷史上,是一個偉大而英明的統治者。
如果,自己沒有出現在這個時代,歷史應該如此發展,然而,當自己轉生在這個叫高暢的年輕將軍身上時,歷史已經有了改變,它的大的走向會是什麼?會沿着原來的軌跡發展?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意志前進?
李世民!
在這一世裡,他或許會是自己宿命的對手吧?既然,這個最強大的敵人已經露頭了,自己也該加快步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