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途中,除非花錢購買,否則道路兩旁的蔬菜瓜果,一律不許擅自取食,違者打軍棍二十,加倍賠償百姓損失。”
“每取一城,必開官庫放糧,於民秋毫無犯,擅自掠奪者斬。七十歲以上居民,一律賜予散官,賞酒肉布帛。無論士農匠商,貧富貴賤,但凡有一技之長者,盡皆收納錄用,當場任命官職。”
“沿途所經行宮,一律拆毀,遣散宮人,宮女一律釋放回家,無家人迎還者,交地方擇良婚配……。”
念着奸細特務收集來的叛軍對民政策,正在率軍向潼關開拔的陳喪良又是搖頭,又是嘆氣,不無豔羨的說道:“到底還是在一張白紙上畫圖容易,想怎麼於就怎麼於,幾手小花招就把能收買的人心都收買了,難怪關中民心,人人都心向他李淵老賊。”
“崽賣爺田心不疼,拿皇帝陛下的錢糧收買人心,唐國公當然大方。”旁邊首次隨陳喪良出征的房玄齡接過話頭,微笑說道:“不過也算是對這個世道對症下藥,肯定能起到不少效果,賢弟,這次你西征關中,只怕是打敗李淵叛軍容易,收復關中民心難如登天。”
“未必。”陳喪良笑笑,難得與房玄齡出現意見分歧,微笑說道:“李淵叛軍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還能比他做得更好”
“賢弟,不太可能吧?”房玄齡看了陳喪良一眼,道:“愚兄知道你對軍隊約束嚴格,不管什麼時候都嚴禁軍士擾民,軍隊紀律方面肯定不比李淵叛賊差。但其他方面呢?有洛口倉和黎陽倉的先例,開倉放糧也許還可以想辦法做到,這濫賞官職,遣散宮女,你做得到嗎?或者說,你敢做嗎?”
“我爲什麼一定要跟着他李淵的步子走?想收買人心,有的是其他辦法。”陳喪良又笑了笑,然後說道:“喬松兄,一會你領着玄成先生他們,給我鼓搗一道討賊榜文出來,聲討李淵的罪責罪名如何罄竹難書,你們看着用詞潤色,關鍵是給我加上一段話。”
“加上那段話?”房玄齡趕緊問道。
“鑑於眼下李淵賊勢猖獗,關中河東各地官員將領、民間義兵或是受其蠱惑,或是被其兵勢威脅,被迫從賊,本大使可以理解他們的困難苦楚。”陳喪良笑着說道:“所以,本大使准許關中各地官民義兵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僞裝投敵,留住有用之身,只等時機一到,再與本大使麾下兵馬裡應外合,大破賊兵。屆時本大使不僅一切既往不咎,以其投敵時的原職留用,還要論功行賞,從優獎勵。”
房玄齡鼓掌了,大笑道:“妙賢弟此計大妙這道榜文一出,關中那些降賊投賊的人就全都有了後路可退,不會一條路走到黑,跟着李淵叛賊和我們死拼到底。等於是不費一兵一卒,就瓦解了敵人的軍心士氣,那些朝秦暮楚的牆頭草還肯定會生出看情況不對就馬上投降我們的心思,我們再隨便樹幾個榜樣給這些牆頭草看看,就不愁他們不象狗一樣的撲過來衝我們搖尾巴。”
陳喪良又笑了笑,這才發現房玄齡的嘴巴有時候也十分刻薄,微笑間,時常給陳喪良於髒事的何二也依令來到了陳喪良的面前領命,陳喪良附到了他的耳邊,交代他組織一支專門於髒事的隊伍侯命,入關之後立即收集李淵叛軍的旗幟衣物,然後潛入民間打着李淵叛軍的旗號姦淫擄掠,敗壞老李家的聲譽,常於這事的何二唱諾,立即着手佈置安排。
這時,隋軍前鋒已經走完了七十里,順利抵達今日行軍的目的地湖水河畔,距離潼關已經只剩下了一天路程,儘管天色尚早,但陳喪良不想讓士卒過於勞累,便下令就地全軍立營休息,同時派出斥候探馬,巡視周邊山林,提防出現意外。期間黃河北岸一度發現叛軍哨騎身影,陳喪良也一度派人渡河去抓舌頭,結果沒能成功,只是確認北岸並沒有發現叛軍大隊的痕跡。
讓陳喪良頗意外的是,傍晚時分,隋軍斥候竟然在山中小路上抓到了一個叛軍信使,還點名道姓要拜見陳喪良,陳喪良大感好奇,立即下令接見。結果見面之後,來人立即向陳喪良表明身份,說自己是關中名宿李綱的心腹家人,奉李綱之命抄小道前來拜見陳喪良,又主動介紹了李綱現在的情況,說李綱因爲被賊軍俘虜,爲了妻兒老小的性命,不得已給何潘仁賊軍當了長史,無奈陷身賊營,時刻盼望重回大隋朝廷,所以情願爲陳喪良擔任內應。
表面大喜,內心卻將信將疑的接過了李綱家人呈上的書信,見李綱在書信上表明心跡,說自己曾經受過隋文帝楊堅的大恩,雖被蘇威陷害離朝,卻一直心懷大隋朝廷,被何潘仁強迫任用,除了是爲了家人性命着想外,再有就是何潘仁對李綱確實不錯,李綱爲了報答何潘仁的善待之情,又想拉他一把,把他引回正路。前番潼關守將劉綱散播謠言說何潘仁與李秀寧有姦情,自己也乘機向何潘仁指出了利害關係,點明李家將來必然容不下何潘仁,何潘仁遲早會有殺身之禍,鼓動何潘仁投降陳喪良,何潘仁也明顯動心。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正文,李綱告訴陳喪良說何潘仁已經在九月二十日押糧出發,限期九月三十日前抵達大興前線,不過行速緩慢,自己也會千方百計讓何潘仁儘量放慢速度,乘機勸說何潘仁焚燬叛軍主力的後續糧草,然後再率領賊軍掉頭殺回,偷襲李淵偏師背後,與東都軍隊聯手大破叛軍偏師,光復至關重要的永豐倉。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何潘仁雖然已經無比動搖,卻遲遲沒有下定決心這麼行事,所以李綱懇求陳喪良出面招降何潘仁,自己再乘機勸說何潘仁降隋,定能成功。
將信將疑,沒有上帝視角的陳喪良對此當然是將信將疑,盤算着把書信遞給房玄齡和魏徵等人傳看後,陳喪良又向李綱的家人問起了具體情況,李綱派來的心腹家人則很明白的告訴陳喪良,道:“陳留守,我家老爺說,何潘仁確實已經是十分動搖,但就是下不定決心,我家老爺又只是文職沒有兵權,不敢對何潘仁來硬的,只能是極力勸說,但如果何潘仁堅持不聽,信上說的事不但成不了,他老人家可能還有性命之憂,所以老爺請陳留守你務必遣使招降,聯手把何潘仁拉回正道。”
陳喪良不吭聲,魏徵和袁天罡等人也不吭聲,全都是沉默着緊張盤算,只有房玄齡湊到了陳喪良的身邊,低聲對陳喪良介紹了李綱的身份來歷,說李綱今年已經年滿七十,字文紀,早在北周朝時就以正直剛勇聞名,後來給廢太子楊勇當過太子洗馬,楊勇被廢后,東宮僚屬全都不敢爲楊勇說話,惟有李綱當面指出楊勇品行敗壞是因爲隋文帝沒有教導好兒子,獲得隋文帝賞識,被提拔爲尚書右丞,但又因爲人品正直得罪了楊素和蘇威這兩大權貴,被政爭整倒,辭官歸隱到現在。
沒有上帝視角的痛苦就是無法甄別敵人的真正心意,儘管從各種跡象來看,李綱確實很象是一個自帶於糧的大隋,可是事關入關首戰的勝負與無數大隋將士的性命,陳喪良還是不敢隨便掉以輕心,又沉吟着向那李綱家人問道:“你們老爺說,何潘仁對他十分禮待,如何禮待法?”
“這……,怎麼說呢?”李綱家人有些爲難,回憶了一下才說道:“總之是對我家老爺很好,我家老爺說什麼何潘仁一般都聽,記得上次何潘仁打下了太平宮,因爲那些守宮的官軍抵抗得厲害,何潘仁要把他們全殺了出氣,我家老爺說那些官軍是忠於職守,並沒有做錯什麼,何潘仁就把他們全都放了。這樣的事有好幾次,所以何潘仁的部下現在如果犯了什麼錯,通常也是先找我家老爺求情,求老爺幫他們說好話。”
點了點頭後,陳喪良這才問起關鍵問題,“何潘仁手裡,現在有多少軍隊?文紀先生他又打算怎麼做?”
“何潘仁率軍六千押糧去長安,六千軍隊都是他的舊部,靠得住。”李綱家人飛快答道:“還有,李娘子和柴紹麾下的主要將領,李仲文、丘師利、向善思和劉炅這些人,其實都是先和何潘仁結盟,然後才歸附李娘子,算是何潘仁的舊部,也和何潘仁交情很好,所以我家老爺想讓何潘仁先毀糧草,然後掉頭殺回,與這些將軍裡應外合,大破賊軍偏師,幫助陳留守奪回永豐倉。”
“絕對不能這麼做”
陳喪良突然提高了聲音,把在場衆人都給嚇了一大跳,然後陳喪良還又慶幸道:“幸好,幸好何潘仁還在動搖,沒有馬上決定殺出叛軍,不然的話,他肯定保不住性命文紀先生更保不住性命”
“留守此言何意?”魏徵好奇問道。
“文紀先生太小看李淵一家了。”陳喪良冷笑說道:“李秀寧一個女流之輩,都能拉起一支這麼龐大的賊軍,能沒有些駕馭手下將領的手段?前段時間又傳出了何潘仁和李秀寧有姦情的謠言,李淵老狐狸能不防着何潘仁生出異心?更別小看了李建成,他也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狠人,樊子蓋樊留守何等精明,照樣被他騙了過去樊留守病逝的當天晚上,李淵能夠成功發起病變控制太原,功勞其實有一大半要算在李建成的身上”
“所以,我敢斷言,李淵一家肯定在何潘仁身邊安插了眼線監視”陳喪良拍着桌子說道:“李仲文和丘師利這些賊頭,也肯定早就已經被李淵老賊收買籠絡,絕不可能真的幫着何潘仁棄暗投明,反出叛軍何潘仁就算決意歸降我們,頂天就是能夠燒燬手中糧草,敢回頭殺向潼關,恐怕走不出十里,他和文紀先生的腦袋就得落地”
魏徵等人臉上變色,李綱派來的家人更是臉色大變,顫抖說道:“陳留守,這麼說,我家老爺有性命危險?”
“文紀先生如果做事緊密,暫時倒是沒有危險。”陳喪良安慰了一句,又道:“你放心,文紀先生忠於國事,矢志不渝,我會傾盡全力保護他老人家的安全,你遠來辛苦,先下去休息,待我安排好後,再派你帶信回去送給文紀先生。”
李綱家人答應,陳喪良又令人將他請回到營中好生招待,而那李綱家人前腳剛走,房玄齡和魏徵等人趕緊就問道:“留守,李綱的書信,是真是假?”
“情報不足,無法判斷真假。”陳喪良嚴肅答道:“但就算是真的,這位文紀先生也在我們幫助下說動了何潘仁棄暗投明,何潘仁也對李建成的偏師形不成致命威脅,力量不足,道路距離也無法保證奇襲成功,李建成有很充足的時間應對,結果只會白白害了文紀先生的性命。”
“那怎麼辦?置之不理?還是請文紀先生暫時忍耐,等下一次機會出現?”房玄齡問道。
“不”陳喪良斷然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一定要讓何潘仁毀了他手裡那批糧草,切斷李淵的糧草補給,逼迫這個老賊不敢在大興開倉放糧,甚至被迫就地取糧,徹底失去關中民心那麼我們就等於是勝過了殲滅十萬李淵賊軍”
“不錯。”房玄齡點頭,說道:“我們的軍隊在戰場上根本不用害怕李淵賊軍,惟獨值得擔心的就是關中百姓對李淵老賊的支持,如果能夠逼迫李淵失言毀信,不敢放糧賑濟百姓,甚至被迫取糧於民,那我們這一戰就可以穩操勝算了”
“那要怎麼做?才能讓何潘仁燒燬那些糧食?”魏徵追問,又提醒道:“不要忘了,文紀先生已經在書信裡說得很清楚,他只是讓何潘仁動搖,並沒有讓何潘仁下定決心,想讓何潘仁下這個決心,在叛賊控制地裡燒燬糧食,只怕很難。”
“沒關係,我已經想好了。”陳喪良答道:“我要通過法紀先生這條線,與何潘仁訂立一個約定,我軍主力抵達潼關之後,如果我能在三天之內大破李建成麾下的叛賊偏師,那麼奪回或者合圍永豐倉,打通與他何潘仁的直接聯繫,那麼他何潘仁只要毀糧來投,我就保他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如果我做不到這點,那麼隨他自便,將來我就算打敗了李淵,也絕不殺他,照樣收錄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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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三天之內破敵?”房玄齡和魏徵等人目瞪口呆,趕緊又提醒道:“留守,不要忘了,你表叔可是已經向你報告了,李建成和李秀寧他們兄妹,可是正在永豐倉一帶深溝高壘,堅壁自保,三天就能打敗他們?恐怕不太可能吧?”
“怎麼?對我沒信心?”陳喪良笑笑,又道:“我做到了這點,如同雷霆萬鈞之勢,對關中戰場豈不是能造成巨大震撼,對我們接下來的戰事豈不是更加有利?”
“賢弟如果有這個信心,那就這麼辦吧。”房玄齡點頭,又拿起李綱的親筆信說道:“文紀先生在信上說得很清楚,李淵和李建成是要何潘仁在九月三十日之前把糧草送到大興,今天是二十一,明天我們就能抵達大興,我們三天之內大破李建成,何潘仁在二十六、七日就能收到消息,有很充足的時間安排佈置,再加上文紀先生在旁邊勸說慫恿,何潘仁應該很難拒絕這個約定。”
“對,就這麼辦。”陳喪良點頭,吩咐道:“替我給文紀先生和何潘仁各寫一道書信,告訴文紀先生,他的計劃太過冒險,成功希望渺茫,請他自保爲上,幫助我依計行事。給何潘仁的書信,告訴何潘仁,我不需要他冒險兵變,只要我兌現了承諾後,他能幫我毀掉手裡的糧草,我就立即上奏朝廷爲他請賞,保他封一個五品以上的官職,我個人賞他黃金白銀各百兩,駿馬五十匹”
房玄齡和魏徵等人應諾,立即提筆做書,將陳喪良的交代潤色成文,寫成書信,然後陳喪良又召來李綱信使,對他給予重賞,賞賜官職,命令他返回關中送信,又派人用快馬把他連夜送往潼關,讓李靖和馬三寶安排人手送他去追何潘仁的運糧隊伍。
李綱敢把這個家人派來送信,這個家人當然多少有些過人之處,再加上潼關守軍的掩護護送,這個家人終於還是在九月二十三日這天傍晚成功追上了何潘仁的緩慢糧隊,也順利把書信送到了自帶於糧的大隋李綱老先生手裡。李綱見信後先是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然後自然是無比慶幸自己之前沒能說動何潘仁行事,接着李綱毫不遲疑,馬上就找到了何潘仁,單獨向何潘仁說起了自己私自派人與陳喪良聯繫一事,並將陳喪良的書信轉交到了何潘仁手裡。
如陳喪良和房玄齡之前的預料,這個約定何潘仁半點都不吃虧,頂多就是故意遲緩一下運糧速度——反正時間很充足,陳喪良就算完不成約定,何潘仁也可以按期把糧食送到大興,再加上李綱這個自於五的極力勸說慫恿,之前一直猶豫不定的何潘仁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咬牙說道:“好如果陳應良能在三天之內打敗李建成,打通與我的直接聯絡,那我就燒掉這二十萬石糧食,帶兵去投他”
“何將軍,得留心一下你的左右。”李綱又陰陰的低聲提醒道:“陳留守的話很有道理,李淵一家不可能不防着你,也很可能已經在你的身邊安插了眼線,這些眼線,你得趕緊揪出來,預防萬一。”
何潘仁點了點頭,下意識的去看帳外動靜時,卻立即發現,確實有一個自己的親兵,正在探頭探腦的悄悄偷看自己的帳內動靜。還做出了明顯的側耳細聽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