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紹趕着的老牛破車走得很慢,還沒來得及入城,陳喪良的隊伍就已經搶走了他的前面,柴紹一眼認出了陳喪良,趕緊把頭低下,陳喪良卻說什麼都沒想到,身旁這個全身落滿雪花的貧苦車伕,就是兩年多前帶着大隊家丁和漂亮丫鬟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富家公子,領着隨從越過柴紹徑直奔向大興城,留下柴紹在風雪中久久佇立,思緒萬千。
歸心似箭的陳應良當然不可能知道柴紹此刻的心中所想,爲了儘快回家儘快見到兩年多沒見的三伯和長孫小籮莉,陳喪良連大興城的正門明德門都懶得去走,直接就從東面的春明門進了城,然後在都會市兵分兩路,陳應良領着尉遲敬德等親兵到宜陽坊見三伯,順帶着安頓隨從——高士廉的家境一般,可住不下陳喪良的三百隨從。長孫無忌一路去隆政坊,向舅父高士廉和母親等人稟報喜訊,也讓他們做好迎接陳喪良的準備。
兩年多沒回在宜陽坊的家,回到自家門前時,陳應良還真有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自家的門子也十分湊趣,竟然還跑來質問陳應良是否前來拜見右武衛陳大將軍?又說陳大將軍只是準備在這幾天回來,但是還沒回到家,想要拜見陳大將軍必須要排隊預約,把陳應良自己都逗得哈哈大笑,最後還是陳老三聽到陳喪良的聲音衝來,這才把陳應良領進了大門,期間曾經相依爲命的主僕二人自然少不得抱頭痛哭一場,互敘別來之情。
匆匆安頓好了大部分隨從,領了尉遲敬德和幾個得力隨從,陳喪良當然是又打馬直奔隆政坊,也是湊巧,途經朱雀大街時,陳應良又恰好遇到了曾經的平叛戰友大興令韓世模,然後韓世模倒是趕緊下馬向陳應良行禮了,陳應良則是連馬都沒下,直接就說道:“韓太尊,別那麼多禮了,我是告假回來辦私事,用不着那麼客氣生分。我還有事,明天再去拜見你,順便幫我對衛爺爺說一聲,就說我明天再去給他磕頭。”
說罷,陳應良打馬就走,韓世模滿頭霧水的追問陳應良何事如此焦急?陳應良則在朱雀大街上放聲大喊,“見媳婦!去見兩年多沒見的媳婦!再不見我的親事又得往後拖了!韓太尊,你說我急不急?”
人來人往的朱雀大街上笑聲四起,韓世模也是放聲大笑,笑道:“對,是得急,快去吧,衛留守那裡,我給你帶話。”然後韓世模匆匆進皇城給衛玄報信不提。
馬不停蹄的衝進了隆政坊,再一路衝到曾經發生過無數故事的高士廉門前,收到消息的高士廉府早已是正門大開,全家守侯在了門前迎接陳應良,着急見老婆的陳喪良不及門子牽住戰馬,直接就從馬上跳了下來,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接着就勢向高士廉單膝跪下,稽首大聲說道:“晚輩陳應良,拜見高叔父。哦不,應該是拜見舅父大人!”
“都已經是朝廷重臣了,怎麼也不注意點形象身份?”高士廉又好氣又好笑,趕緊攙起陳應良,又把陳應良引到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高氏面前,催促道:“快,給你外祖母與岳母見禮。”
“陳應良見過外祖母,見過岳母。”陳應良趕緊再次行禮,然後不及起身就擡頭左右張望,飛快問道:“無垢呢?怎麼沒看到她?”
陳喪良的猴急模樣逗得高母與高氏直接笑出了聲,然後高母一邊以外祖母的身份讓陳應良起身,一邊解釋道:“小丫頭聽說你回來接她了,羞得躲在房裡,誰叫都不出來,一會進去再說。快,站好了,讓我們看看,你現在長成什麼模樣了。”
趕緊站了一個瀟灑姿勢讓老婆家的親戚欣賞,打量着明顯壯實了許多又長高了一些的陳應良,高士廉一家都是感慨萬千,說什麼都沒有想到,訂婚時還只是一個從五品閒職的外甥女婿,只過了短短兩年多時間,竟然已經變成了大隋朝廷屈指可數的實權重臣,名震天下,威揚塞外,就連外藩異邦聽到他的名字都得抖上三抖,而自家能夠找到這樣的女婿,簡直都已經不能只說是運氣,應該說是洪福齊天了。
得意於自己的目光過人之餘,高士廉趕緊把陳應良引進了自己的家中,大堂裡也早就擺上了給陳應良接風洗塵的宴席,沒吃午飯的長孫無忌也早在據案大嚼,高士廉開口埋怨後,長孫無忌還毫不客氣的把罪名推給了陳應良,道:“是跟着兄長習慣了,戰事期間,但凡有點時間就得趕緊吃飯,誰也不知道下一戰什麼時候打,有時間就得趕緊吃。再說了,我們着急趕路,連午飯都沒吃。”
搖頭感嘆外甥已經被外甥女婿帶壞之餘,高士廉趕緊又命人去催促長孫小籮莉出了與陳應良想見,陳應良則迫不及待的提出自己去請未婚妻,高士廉一家含笑答應,丫鬟這才領着陳應良進到後堂,把陳應良直接領到了長孫小籮莉閨房門外,然後丫鬟不用陳應良暗示或者吩咐,就已經嬌笑着快步離開。
站在未來老婆的門前,陳應良先是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然後才伸手去推門,結果房門應聲而開,陳應良擡步入內,卻見一名身材婀娜的少女正端坐在梳妝檯前,對着銅鏡發呆,陳應良微微一笑,這才溫柔說道:“無垢,我回來了。”
聽到陳應良的聲音,少女的身體震了一震,然後才緩緩起身,慢慢回頭,露出一張閉月羞花的羞澀面孔,端莊而又美麗,默默看着陳應良,陳應良也默默的看着她,夫妻相對,竟然許久不語。又過了許久,陳應良才又溫柔說道:“無垢,我回來了。”
“夫……,應良哥哥。”少女開口,兩團紅霞佈滿白嫩臉頰,輕聲說道:“應良哥哥,路上辛苦,你還好嗎?”
陳應良不答,只是一邊慢慢走到少女面前,一邊解下自己掛在脖子上的香囊,遞給少女,微笑說道:“有你爲我求來的護身符,我能不好?”
接過了磨得已經褪色的香囊,白嫩小手輕輕摩擦,少女臉上羞澀更甚,陳應良再不遲疑,張臂抱住少女,低頭貼到少女早已滾燙的臉頰上,不知羞恥的吻住了少女吐氣如蘭的紅嫩櫻脣,少女臉上的紅雲迅速蔓延到了脖根,一雙幼嫩粉臂,卻不由自主的緊緊抱住了陳應良,許久不分。
思念如同老酒,時間越長,越是香醇醉人,兩年多的等待,兩年多的發酵與醞釀,這一刻,陳應良與長孫無垢雙雙沉醉。
…………
原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拜見衛玄等人,誰曾想在高士廉家裡連屁股都還沒有坐熱,衛玄、龐玉、斛斯萬善和韋福嗣等東都官員就已經來到老高家興師問罪了,一起嚴厲譴責陳應良只顧媳婦不敬長輩的可恥行爲,龐玉更是義正言辭的大罵陳應良過河拆橋和卸磨殺驢,媳婦還沒有抱上牀,就已經把自己這個媒人給丟過了牆,然後聯起手來用老高家的美酒嚴厲懲罰陳應良,把酒量不佳的陳應良灌得是天旋地轉,當場醉倒,最後直到老高家的下人把陳應良擡出大堂休息,笑容滿面的衛玄等人方纔稍感解氣。
在高士廉家裡醉臥了一夜,第二天醒過來時,太陽早上三竿,同時陳應良又十分驚喜的發現,出了名賢良淑德的未婚妻長孫小籮莉早已守侯在了自己身邊,還把醒酒湯都已經準備好了,再享受着可愛未婚妻親手一勺一勺喂來的醒酒湯,陳應良這才發現,其實這纔是真正的幸福時刻。
梳洗更衣的同時,陳應良這纔想起打聽衛玄等人的氣象,得知衛玄等人昨天傍晚就已經離去此刻也應該還在皇城辦公,陳應良便也沒有急着再去拜見他們,只是向長孫小籮莉說道:“無垢,我打算去一下我以前住的大通坊,見一個朋友,你和我一起好嗎?”
“這……,不太方便吧?”長孫小籮莉一邊給陳應良梳頭,一邊有些羞澀的說道:“人家還沒和你正式成親,怎麼好意思和你一起拋頭露面?”
“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我帶你一起去,也是爲了表示對他的敬重。”陳應良解釋,又把自己和房玄齡的事對未婚妻說了一遍,說明了自己在落魄時房玄齡對自己的幫助,通情達理的長孫小籮莉這才羞澀點頭,答應與陳應良一同前去拜訪房玄齡夫妻。
這裡也順便說明一下房玄齡的情況,大業九年陳應良和隋煬帝先後離開大興後,隋煬帝就再沒有回過大業城,房玄齡這個殿中侍御史也完全成了空擺設,覺得沒什麼意思,房玄齡乾脆再一次辭去了這個八品官職,回到家裡專心讀書充電,也一直住在大通坊中,陳應良則是因爲斷斷續續的保持着與房玄齡的書信聯繫,知道這些情況,所以回到大興的第二天,陳應良就迫不及待的要去與房玄齡見面,要求房玄齡兌現與自己的約定,也順便嘗試拐走杜如晦。
對高士廉一家說明了情況,套上了一輛馬車裝上了未婚妻後,陳喪良打馬就又是直奔大通坊了,一路順利到得大通坊,再直接到得房家門口,陳應良這才發現老房家的宅院還是和往常一樣樸素乾淨,出名懼內的房玄齡也正在一如既往的體貼妻子——正蹲在堆滿積雪的水井旁邊洗衣服。看到這些熟悉的景象,陳應良的鼻子竟然有些發酸,半晌纔開口叫出聲,“喬松兄,還記得我麼?”
凍得通紅的手裡洗着尿布扭頭,當看到陳應良那張熟悉的面容後,房玄齡呆了足足有半分鐘,陳應良也沒急着說話,只是微笑看着房玄齡,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房玄齡連尿布都忘記扔下,提着尿布就直接衝到了陳應良面前,張手猛的抱住陳應良,還在滴着水的尿布也頓時灑了陳應良滿臉,陳應良當然不會介意這樣的小事,只是反過來一把抱住房玄齡,一起放聲大笑。
聽到老公偷懶的大笑聲,房妻盧氏馬上提着掃帚從房間裡衝出來監工,不過看到了陳應良後,盧氏卻馬上扔掉了掃帚,歡天喜地的詢問陳應良什麼時候回來的?陳應良一邊解釋,一邊把自己的未婚妻長孫小籮莉介紹給了房玄齡夫妻,然後盧氏自然少不得迫不及待的把長孫小籮莉請進房裡,把長孫小籮莉拉到一邊噓寒問暖,誇獎讚譽,也順便給長孫小籮莉灌輸一些不能讓男人納妾娶偏房之類的封建毒素,間接坑害薄情寡義的小陳世美陳應良,但也好歹給了房玄齡和陳應良單獨談話的時間空間。
曾經一見投緣的好友隔着火盆坐定,房玄齡和陳應良一時間竟然有些相對無言,過了不少時間,房玄齡才嘆息說道:“賢弟,愚兄對你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兩年前你第一次回大興,就已經讓我吃夠了驚,受夠了嚇,誰曾想你第二次再回到大興,卻又讓我更吃,更加難以置信。真是應了賢弟當初唸的那句詩,****,一遇風雲化作龍。”
“喬松兄,小弟的事,你已經知道了?”陳應良好奇問道。
“賢弟做下如此偉業,世上豈能有人不知?”房玄齡苦笑,說道:“愚兄閒居家中,無事間一直在留心宮門抄(邸報),知道賢弟在中原平賊百戰百勝,從無敗績,受封十二郡討捕副使,也知道賢弟率軍勤王,受封勤王主帥,率領十數萬勤王大軍大破突厥二十五萬大軍,生擒突厥賊酋始畢,被陛下封爲右武衛大將軍,開府建衙,手握重權。對比賢弟現在,愚兄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兄長謙虛了,當初若是沒有兄長那道舉薦書信,又那有小弟現在?”陳應良笑笑,又道:“兄長,小弟今天前來拜訪於你,除了表示感激之外,再有就是找你來兌現約定。兄長還記得嗎?當初我到遼東投軍出發前的頭一個晚上,你曾經帶着酒到我家,給我送行,當時我和你訂下了什麼樣的約定?”
“賢弟,兩年前那個席間約定,你到現在還記得?”房玄齡驚訝問道。
“從沒忘記過。”陳應良嚴肅說道:“小弟當時年少荒唐,口出狂言,說是到小弟開府建衙那一天,一定要請兄長你到我的幕府之中大展拳腳,施展抱負,還與兄長擊掌爲誓,現在,小弟僥倖達成了這一目標,該請兄長你兌現諾言了。”
“賢弟,你的麾下早已是文臣如雨,猛將如雲,還需要愚兄這樣才疏學淺之人嗎?”房玄齡苦笑問道。
“兄長,你纔是真正的潛龍在淵。”陳應良握住了房玄齡的手,沉聲說道:“兄長才學,勝過小弟十倍,只是時運不濟,始終欠缺機會騰龍飛天。以前小弟官卑職微,小小幕府容不下兄長你這尊大佛,所以一直沒有開口,現在小弟僥倖成功,受封三品重臣獨統一軍,正好可以給兄長你一展所長的機會,小弟冒昧,還請兄長遵守諾言,到小弟帳下出謀劃策,時刻爲小弟指點迷津。”
房玄齡鄭重凝視陳應良,陳應良嚴肅以對,又過了片刻,房玄齡才點頭說道:“好吧,既然賢弟你不嫌愚兄才薄識淺,那愚兄也不能言而無信,愚兄願爲小弟效犬馬之勞。”
儘管這只是一個瓜熟蒂落的答案,但真正聽到千古賢相房玄齡願意爲自己當牛做馬後,陳應良還是大喜過望,立即離座向房玄齡稽首行禮,發自肺腑的說道:“小弟得兄長襄助,真如虎生雙翼,游魚得水,今生無憂矣。”
“賢弟,太過譽了,也太過敬了。”房玄齡趕緊稽首還禮,向陳應良拱手說道:“賢弟,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愚兄的東主了,愚兄雖然不才,卻也願盡綿薄之力,爲賢弟效鞍馬之勞。”
陳應良點頭並不說話,只是雙手抱住了房玄齡的雙手連連搖晃,思緒萬千,彷彿回到了兩年多前的那個夏夜,自己如何小心翼翼的與房玄齡訂立契約,擊掌爲誓,那場景,那話語,彷彿就在昨夜。
終於把房玄齡收到了帳下,感嘆過後,陳應良剛想問起杜如晦現在的情況,不曾想門外卻突然奔來了一名隨從,向陳應良拱手奏道:“啓稟大將軍,有一名女子,自稱姓柴名倩,到了你在宜陽坊門前跪地哀求,哭着哀求立即見你一面,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向你面呈。你的管家陳三伯說,那名女子是你曾經的未過門妻子,讓我們馬上稟報於你,請你定奪。”
“柴倩?她跑到我家門前鬧什麼?”陳應良先是一楞,然後下意識的扭頭去看自己現在的未婚妻長孫小籮莉,正好長孫小籮莉也回頭來看陳應良,四目相對,長孫小籮莉臉上泛起兩團紅霞,把俏臉飛快扭開,裝做沒有聽到。
“難道是柴郡公家裡出事了?”房玄齡心中一凜,忙向陳應良說道:“賢弟,你應該立即回去看看,可能出事了。賢弟你大概還不知道,柴紹公子一家,現在已經變賣了所以產業宅第,住進了比大通坊更窮的常平坊,落魄得與你兩年前一般無二,柴姑娘也是一位心高氣傲之人,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難事,絕不會如此行事。”
陳應良點頭,馬上起身對長孫小籮莉說道:“無垢,可能是出什麼大事了,柴郡公與我家曾經是世交,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和你一起去。”長孫小籮莉溫和的說道:“我和你一起去見柴姐姐,我們都是女孩子,說話方便一些。”
陳應良點頭的同時,盧氏馬上拉住了長孫小籮莉,附在小籮莉耳邊繼續灌毒,提醒小籮莉千萬要看緊陳喪良,不能給他和柴倩死灰復燃的機會,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那邊房玄齡也乘機偷懶,道:“賢弟,我和你一起去。娘子,賢弟那裡出事,當初賢弟和柴家衝突我也有牽涉,我不能不管——所以,剩下的尿布就辛苦娘子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