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邑郡境內對始畢可汗進行截殺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的飛虎軍。十幾天前,扮作馬賊襲擊白登山下突厥部落的也是他們。對於如何通過襲擊突厥人的部落來壯大自己,侯君集和長孫無忌可謂駕輕就熟。憑着去年在靈武訓練出來的這支騎兵,他們將白狼塞和雲內之間的毫無防備的突厥部落搶了個遍,大發橫財。出發時每人一騎,回到內長城附近時每人身邊至少有了三匹戰馬。
機靈的侯君集將這支隊伍隱藏在了夏屋山和桑乾水之間的一個廢棄的小村落裡。周圍的百姓在一個多月前早就被突厥人殺光了,所以侯君集根本不必擔心隊伍的行蹤被人發現。他遣斥候騎快馬聯繫了李世民,隨即迎來了自家主將和交與飛虎軍的最新任務。
打突厥人不用動員。雖然大夥都已經疲憊不堪,但一間間再沒有人居住的茅草房早就灼痛了將士們的眼睛。馬邑郡和靈武郡兩地百姓的生活習慣差不多,都是在漢家傳統中融有濃郁的胡人痕跡。光從衣着打扮和眉眼長相上,你甚至很難區分他們到底是漢家兒郎還是胡人子弟。馬邑郡和靈武郡兩地百姓最後的遭遇也差不多,他們的財物全被南下的突厥人洗劫一空,來不及逃走的男女老幼幾乎也被殺了個乾淨。只有一口口水井,還有村子中被焚燬的規模龐大祠堂、廟宇和店鋪,證明着此地昔日的繁華與安寧。
憤怒的飛虎軍趁着突厥人在河畔休息的時候發起了突然襲擊,他們從樹林裡突然殺出,炸雷一樣轟向河畔。他們用橫刀剁,用馬蹄踩,將那些來不及站起身逃走的強盜們砍死,踏翻,像推垃圾一樣推進冰冷的桑乾河。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突厥狼騎猝不及防,既組織不起有效抵抗,又沒有放手一博的力氣。驚惶失措的他們只好選擇逃命,很多人在慌亂中甚至忘記了從小練就的騎術,歪歪斜斜地爬上馬鞍,歪歪斜斜地逃走,然後歪歪斜斜地跳下馬背,被從後背衝過的同伴踩成肉醬。
還有的突厥武士乾脆放棄的戰馬,他們徒步朝一切聽起來沒有號角聲的方向跑。有的直接把頭送到了飛虎軍的橫刀前,有的則一不留神跳進了河裡。秋潮未落的桑乾河水冰冷刺骨,馬背上長大的牧人十有不會游泳,在河面上只能撲騰幾下,隨後便被沉重的鎧甲和戰靴拉向了河底。
“爲什麼是我?”在被河水淹沒口鼻子的那一瞬間,很多人都高高地向半空中探出了雙手。他們不甘心,因爲他們認爲自己並不是殺人最多那一個,不該受到長生天的責罰。這一刻,他們卻忘記了,在今夜之前,誰還在感謝長生天賜給他們打家劫舍的機會!
侯君集看不懂突厥人的求救手勢,實際上他也不在乎。以作爲一個純粹的武將,他更看重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勝利。爲了提高殺人的效率,他把麾下弟兄分成了兩隊,互相交替着以楔型陣列向河畔迫近。每次都與突厥狼騎接觸,造成巨大的殺傷。然後快速脫離,把對手交給另一波同伴。
這種輪番打擊的戰術快速將恐怖效果擴散最大,已成驚弓之鳥的部族武士們分不清四下裡衝來了多少敵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或者被羽箭射殺,或者被橫刀砍倒,很多人魂飛天外。爲了不成爲下一輪打擊的獵物,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逃命。有坐騎可乘者不管擋在前路上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一概用馬蹄向對方頭頂踏過去。而那些失去了戰馬者,則向跳過來的戰馬伸出了彎刀。
每一匹戰馬身上都沾滿了血,有馬主人的,也有搶奪者的。每一匹死馬身邊幾乎都倒着兩到三具屍體,有的是死於側翼飛來的冷箭,更多則是被自己人砍殺。在這個眉月初升的秋夜裡,強盜們被心底的恐懼逼得徹底瘋狂了,要麼殺人,要麼被殺,幾乎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殺,殺,只要能舉起刀來,將擋住去路的人砍死。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想要活着回到草原去,看到自己的氈包和氈包裡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須殺出一條血路來。
血路兩旁堆滿屍體。星光不算明亮,卻能清楚地照見地面上的紅,表面上彷彿帶着一層妖異的火焰,沿着河灘滾向秋水。很快,臨近岸邊的河水也變成了暗紅色,細細水波彷彿一團團冰冷的鬼火,無聲無息地交替着滾向遠方。
河水原本有聲音,但在岸上血與火的世界旁,它幾乎成絕對的安靜。飛虎軍士兵扯着嗓子吶喊,從黑夜中殺來,將報復的羽箭射向亂砍亂殺的敵軍。當雙方距離拉近到二十步內的那一瞬,他們按照平時的訓練將弓收起,從馬鞍後摘下橫刀。彼此之間相隔着丈許距離,將橫刀在身側探平。
火光和星光的交替照映下,那一排排橫刀看上去就像鬼神口中的獠牙。已經被飛虎軍用這種辦法反覆蹂躪了好幾回的突厥武士沒有任何勇氣也想不出任何對策,躲避不及者立刻變成了“獠牙”尖上的血肉。飛虎軍將士的橫刀則毫不客氣的揮落,擡起,擡起,揮落,開開闔闔,茹毛飲血。
“殺!爲塞上百姓報仇!”侯君集拎着把短柄,長刃,需要雙手才能揮動的大刀,衝在隊伍最前方。復仇的感覺是那樣的甘美,令他身上每個毛孔都感到振奮。火光中,他又看到了自己被焚燬的家園,被殺死的親人,被掠走爲奴的兄弟姐妹。
“殺,爲了父老鄉親!”長刀在戰馬前潑出一道血浪,擋着無不披靡。
有人在他馬前放下了兵器,舉着雙手大哭。侯君集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下去,一刀將對方砍成兩段。跟在他身後的飛虎軍將士學着主將的模樣,揮刀如風。突厥武士哭喊,求饒,像葦子一般被割倒,被馬蹄踏翻,被慣性撞進河裡。
這簡直是一邊倒的屠殺,戰敗者沒有抵抗之力,得勝者卻絲毫不懂得慈悲。“饒命!”失去鬥志的部族武士跪倒在地上,回答他們的是雪亮的橫刀。“投降!”有人一邊跑,一邊喊,飛虎軍弟兄策馬趕上,用畜生的前蹄踢斷他們的脊樑骨。
他們不認爲自己在濫殺無辜,實際上,河灘上的強盜之中也沒有任何無辜者。雁門郡四十一城,被突厥人攻破者三十有九。那三十九個城市從此再不能稱之爲城市。即便突厥人退走後,那裡在二十年之內都恢復不了生機。無一戶不死人,無一家再完整,一些女子的屍體上,還留着被侮辱的痕跡。在南下時,突厥武士沒有將任何中原人當作自己的同類,無論是抵抗者還是逆來順受者,在他們眼裡都是待宰的畜生。此刻,雙方易位而處,飛虎軍找不到寬容的理由。
在敵羣之中幾番進出後,侯君集發現了自己交上了好運。朦朧的星光下,一夥衣甲鮮明的突厥人狼狽逃竄。幾乎所有逃亡者都護着一名貴胄,而那名貴胄即便在逃命過程中,也沒忘了對周圍的人意氣指使。
然後,侯君集看見李世民帶領的另一隊人馬貼近了敵軍,射殺並砍倒了大批的突厥武士。但弟兄們在靠近那名突厥貴胄前受到了些阻礙,剝掉一層敵人後,不得不快速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二公子身邊的人手太少!”侯君集向武士彠交代了一句,撥馬追向了敵酋。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那人肯定是始畢可汗,幫助二公子殺了他,此戰堪稱完美。但出人意料的是,李世民給了始畢一記冷箭後,卻發出了一個與侯君集心願截然相反的命令。
“君集,放過他!”下一刻,始畢可汗耳朵中的天籟在侯君集心裡卻如同驚雷。他不敢違背李世民的將令,只好砍殺始畢身邊的親衛來瀉憤。接連斬落四、五名敵軍,他撥轉馬頭,迎面靠向自己的主公。
“爲什麼要放了他!”瞪着血紅的眼睛,侯君集衝着李世民大叫。
“君集,你怎麼能這樣跟二公子說話!”長孫無忌鬆開弓弦,射殺一名從自己馬前逃過的部族武士,搶在李世民回答之前呵斥。
侯君集已經被仇恨燒得失去了理智,連二公子都敢質問。在長孫無忌眼中幾乎是忤逆的行爲卻沒有引起李世民的任何反感。冷靜地收弓,拔刀,年青的李世民笑着回答。“放他回去,阿史那骨託魯才做不成突厥人的大汗!”
“骨託魯不是咱們的盟友麼?”侯君集的怒氣被李世民的從容的表情所壓制,心態快速恢復冷靜下來,眼神中卻露出幾分迷茫。
“無論是骨託魯還是始畢,只要坐到那個位置上,他都是突厥人的大汗!”李世民揮刀,策馬,帶隊殺入另一夥敵軍當中,如虎出深山。
無論是誰坐上了突厥大汗的位置,他首先需要照顧的是突厥人的利益。這一點不會隨着他個人對中原的好惡而改變,更不會因爲他回說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話,或者娶了一箇中原女子而受到影響。
道理很簡單,就連李世民這種剛剛走上官場的年青人都能一語點破。可偏偏朝中素有智者之稱,與異族打了半輩子交道的許多重臣看不明白。就在旭子和李世民、屈突通等人想盡一切辦法消弱突厥人力量的同時,楊廣身邊的諸位重臣們也在忙碌。他們忙碌的不是如何組織兵馬乘勝追擊,爲邊塞百姓討還公道。而是如何以朝廷的名義對骨託魯可汗進行表彰。抨擊他是非不分,協從始畢圍攻聖駕的魯莽行爲;並對其知錯能改,主動勸說始畢撤軍的功勞表示嘉許。
這話不能說得太重,以免傷了骨託魯可汗仰幕中原之心。但也不能說得太輕,否則骨託魯可汗會意識不到皇帝陛下的威嚴。所以爲了聖旨上的某個措詞,諸位大臣爭執不休。同時還不忘了看看楊廣的臉色,趁機表達一下對皇上的忠心。
“此番突厥可汗棄暗投明,全賴陛下的仁德遠播。縱使化外蠻夷,也銘感五內。”內史侍郎參掌朝政虞世基向上拱了拱手,將衆人的議論糾正到“正確”範圍。很多天沒有換衣服,他的官袍上有一大塊明顯的污漬。那是一名爲保護他而犧牲的士卒的血,已經被風吹得有些舊了,所以很容易被遺忘。
“骨託魯汗送來的表章裡言辭對陛下十分恭順。東塞諸胡皆曰見識了浩蕩天威,發誓永爲我大隋臣屬。”見虞世基馬屁拍得響,另一名參掌朝政的黃門侍郎裴矩也不甘落於人後。此番出塞巡視本事他的主謀,如果有人追究其“置聖君於險地”的責任來,他縱使再會辯解,也難逃被摘去官帽的命運。所以眼下趁着陛下還在高興的時候,他想把宣慰東塞諸胡的差事拿到手。到外邊躲上一年半載,錢財一分不會少撈,等回來時,皇上和大夥也把災難的起因給忘記了。
“陛下天威,令霄小望風遠遁!”臨時作爲議事場所的縣衙內,幾位大臣一同向上拱手。拍馬屁的聲音震得窗紗嗡嗡響,連只剩最後幾天好活的秋蟲聽見了都自慚形穢,悄悄地閉上了嘴巴。
“哎,是諸位齊心,將士們用命。與朕的德行有什麼關係!”楊廣用力揮了揮手,打斷了衆人的奉承。他的兩眼依舊紅腫着,不知道是熬夜過度,還是因爲剛剛哭泣過而造成。但從臉上的表情來看,這位差點成了突厥牧奴的皇帝陛下顯然對當前的結果很高興。明知道衆位臣子是在拍馬屁,他也不願意點破。只是略做謙虛,隨後就把議論的重點放在了對骨託魯的賞格上。
“聖旨不必寫得太複雜,骨託魯是個突厥人,太複雜的文字估計他也看不懂!”作爲大國君主,楊廣的言辭非常附合儒者們眼裡的寬弘之主的要求。“虞卿,這道聖旨就交由你來寫。骨託魯還急着回塞外收拾殘局,所以別讓他等得太久!”
“微臣領旨,謝陛下信任!”虞世基出列,躬身,拜謝楊廣對自己的器重。同時,他也不想錯過一個發財的機會。阿史那骨託魯連夜派進城來的信使第一個找到了他的臨時住所,除了給朝廷效忠信外,還表達了對虞大人的小小“敬意”。
四十顆據說只有在極北之地的天鵝腹中才能剖出來珍珠,每顆都有拇指大小。流光溢彩,不帶半點暇癖。受到了別人這麼深的尊敬,如果連對方一點小小要求都滿足不了,實在有辱他虞世基能臣之名了。因此,略爲沉吟了一下,大隋內史侍郎參掌朝政虞大人又啓奏道:“臣立刻就去寫,但臣才智不足,恐傷國體。所以寫好之後還請陛下指正。此外,臣以爲骨託魯既然已經發誓效忠大隋,我大隋便應正其名號,並召回遠征之師,以讓塞上諸胡感陛下仁厚,從此洗心革面,永不再叛!”
“臣附議虞大人之言。臣願去骨託魯營內宣讀聖旨,揚我大隋天威!”裴矩受到的“尊敬”不比虞世基小,大步出列,和對方一道替阿史那骨託魯說好話。
阿史那骨託魯用四十顆珍珠的代價向虞世基買的是兩個承諾。第一,他希望大隋能像曾經對始畢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苾嗣許諾的那樣,封自己爲東面可汗,地位從此與始畢可汗平起平坐。第二,他希望大隋皇帝下旨召回已經殺到草原深處的虎賁鐵騎,別讓自己的族人再爲這次南征付出代價。
高高在上的楊廣猛地直起了腰,滿臉詫異。他聽清楚了虞、裴兩位肱股之臣的諫言,但他不明白的是大隋兵馬到底什麼時候已經殺進了骨託魯的老巢?如果骨託魯是在老巢不保的情況下才想起對朝廷效忠的話,首先他的忠心要打折一半。其次,到底是誰採用這種圍魏救趙的精妙招術,也令楊廣感到十分好奇。
“臣不贊同虞大人的建議!”沒等楊廣出言詢問,水師大總管來護兒越衆而出,“依微臣之見,骨託魯之所以請降,是迫於形勢,非出於本心。我大隋兵馬既然已經到了塞外,就應該犁庭掃穴。讓這次南征的所有胡人都記住教訓!”
“老臣贊同來將軍的建議!”向來與來護兒勢同水火的許國公宇文述今天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快步上前,附和。
宇文述在武將中的威望遠非裴、虞兩人能比。他的話音剛落,立刻有一大堆老將軍站了出來,紛紛建議楊廣不要答應骨託魯任何條件。雖然對方最後一刻翻然悔悟,但頂多功過兩抵。絕對不能因爲其有悔改表現就忘記了他曾經犯下的過錯。
御史大夫參掌朝政裴蘊發覺自己的本家兄弟勢孤,擡頭四下看了看,輕輕咳嗽了一聲。立刻有三、四秘書省的學士聞聲而出,大步上前,與宇文述和來戶兒兩人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辯論。他們都是楊廣重金供養起來的名儒,說話無一言不引經據典。博古論今,義正詞嚴,一時間居然和老將軍們辯了個不分勝負。
“我大隋乃天朝上國,當有博大寬容之風。”秘書學士孔穎達滿臉慈悲,彷彿親眼看到了敵人對大隋朝廷的善意感激泣零,“孟子曰,仁者無敵。彼奪其民時,使之妻離子散。陛下念其民生之艱而恕其罪,其民聞之,必念陛下恩德而心離其君。和議既成,彼酋縱慾悔之,其民必不敢應。如是,我大隋邊塞無須一兵一卒駐守,亦固若金城湯池!”
“敢問孔學士,化外蠻夷不通中原之言語,其民怎麼會知道我大隋陛下的恩德?”來護兒強忍着肚子裡的怒氣,大聲反問了一句。
“教化,由此可見教化之重要!唯將古聖之言,奉爲天下至尊。深推之,廣行之,如是不超十年,則化外之地亦爲中原…….”秘書學士陸德明早有準備,接過孔穎達的話,繼續傳播聖人的教義。
“放你奶奶的狗屁!”宇文述可沒有來護兒那麼好的涵養,他霸道慣了,縱使在楊廣面前也不會有所收斂。“若是教化重要,怎麼不見你二人去教化楊玄感。他可是最喜歡你們這一套的,怎麼陛下在前方作戰,他在背後捅刀子?”
大隋先帝不喜歡儒生的爲人,因此儒學在楊廣即位之前對朝政的影響甚微。楊廣即位後,爲了彰顯自己博學多才的美名,修館興儒,於是儒者遠近皆至。孔穎達、陸德明二人便是其中翹楚。他們兩個不但深受楊廣賞識,而且和有才子之名的楊玄感、李密往來甚密。特別是孔穎達,因爲鋒芒過盛得罪了其他儒生,差點被人刺殺,多虧了楊玄感挺身相救才逃過了一劫。後來楊玄感、李密二人造反,孔、陸等學士雖然沒受到追究,形象卻也大損。除了裴蘊偶爾還拿他們出來噹噹擦腳布外,其他臣子無論貪佞還是清廉,都不願與之爲伍。
聽宇文述提起陳年舊事,很多早就看孔穎達、陸德明二人不順眼的大臣紛紛出言痛打落水狗。
“陸學士不是好談教化麼,跟楊玄感交往那麼多年,你怎麼沒將其教化好!”
“孔學士不如隻身去東胡走一遭,親自去推行一下你的古聖先學!看他們會不會老拳相待!”衆人七嘴八舌,轉眼已經離題萬里之遙。只聽得御案後的楊廣臉色青黑,恨不得跳上前,每人掄一頓大嘴巴。
“陛下,臣彈劾宇文大人咆哮朝堂!”御史大夫見孔穎達等人支撐不住,只好親自出馬。
“陛下,臣彈劾裴氏兄弟妄言誤國!”宇文述什麼時候吃過虧,眼睛一瞪,嚇得裴蘊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眼看幾位重臣就要當着自己的面吵起來,楊廣只好暫時壓住心頭的怒火。“好了,好了,都給朕靜一靜。哪位將軍出塞了?誰給他下的令?目前到了哪裡?勝負如何?你們誰知道,速速奏來!”
“這個!”羣臣面面相覷。被圍在孤城中一個多月,外面到底發生了哪些事情他們根本不清楚。即便是消息最爲靈通的裴氏兄弟和虞世基,也只是從阿史那骨託魯的使臣口中隱約打聽到虎賁大將軍羅藝兵出盧龍塞的流言。具體這支人馬到了哪,給突厥人制造了多大打擊,突厥人自己也不清楚,更甭說販賣二手消息的虞大人和裴大人了。
“原來你們什麼也不知道!”楊廣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冷笑着說道。“我還當諸位愛卿爲國而謀呢,原來都是些義氣之爭!”
“臣等無狀,陛下恕罪!”爭論中的衆人都傻了眼,一個個陸續躬下身子,不敢擡頭。半晌,聽見前方的喘息聲音小了,虞世基才擦了把冷汗,用極小的聲音回稟道:“臣一接到突厥撤軍的消息就派人出城去打聽,但還沒等外邊的消息送回來,骨託魯的使節就到了。臣怕耽誤了大事,所以匆匆忙忙地趕來見陛下…….”
“臣等準備不周,望陛下恕罪!”衆人早就摸透了楊廣的脾氣,齊聲出言自責!
滿朝文武都是這般模樣,楊廣也不知道自己該追究誰是好。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宣宇文士及進來吧。虞卿下去後繼續寫旨宣慰阿史那骨託魯。至於冊封和撤軍的事情,等朕弄清楚了情況,再議不遲!”
“是!”衆臣轟然以應。心裡雖然還是非常不甘,表面上卻不得不將爭議暫時擱置下。
待其他人都退回自己的位置,中官出去宣旨,命人將正在城頭上當值的宇文士及喊進來,陛下要向他詢問外界的具體軍情。
滿臉疲憊宇文士及對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甚清楚,但說出的話至少比其他人距離事實又接近了些。據他所知,突厥人撤軍行動是在半夜開始的,隨後就有骨託魯的使者從南門前來請和。局勢突然逆轉的緣由具體目前他正在打探,根據斥候們初步送回的消息推測,是因爲陸續趕來的勤王兵馬勢大,始畢可汗失去了必勝的把握,所以不得不選擇全師而退。當然,大隋天子的威儀和阿史那骨託魯等人的勸告在其中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至於兵出東塞者,乃我大隋虎賁鐵騎。”宇文士及掃了虞世基和裴矩兩眼,很奇怪他們二人怎麼沒將這個消息彙報清楚。
“羅藝?誰給他下的旨?勤王兵馬由誰帶領,怎麼不早些派人送信進城?”楊廣眉頭緊鎖,追問道。
虎賁大將軍羅藝一直很得他的器重,近幾年大隋國庫空虛,但在楊廣的關照下,朝廷撥給虎賁鐵騎的糧草物資卻從沒虧欠過。那五千多人馬皆披具裝的虎賁鐵騎是大隋邊軍精銳,不到萬不得已,楊廣絕對不會輕易調動。
這次雁門被圍,楊廣最期待的就是羅藝能帶人來救。具裝鐵騎是塞外輕騎兵的剋星,從大隋立國那天起,具裝鐵騎遇到塞外狼騎就從來沒輸過。但羅藝卻始終沒有出現,直到今天,楊廣才得知自己的心腹愛將居然直搗了突厥人的腹地。
如果此刻殺到阿史那骨託魯老巢的是別人,楊廣會非常高興。正如他剛纔想的那樣,這一招圍魏救趙使得堪稱精妙。但去虎賁大將軍羅藝帶人殺入了草原,則讓楊廣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難道朕的安危在爾等眼中根本沒什麼分量麼?”他黯然地想,眼圈慢慢又開始變紅。
“勤王兵馬來自各方,連日來,他們一直和始畢可汗麾下的狼騎廝殺,所以,突厥人才無法用全力攻城!”看到楊廣倘然若失的模樣,宇文士及知道自己最初的選擇是正確的。由於不惜任何代價衝入了雁門城,他麾下的雄武營弟兄損失慘重。但與損失相對應的是,此舉爲宇文家贏來了更多的信任。
“那現在呢,現在朕的將軍們在哪?”楊廣一邊冷笑一邊搖頭。
“他們分頭去截殺始畢可汗了,說要爲陛下一雪此辱!”清了清嗓子,朗聲啓奏。“臣手上有一封屈突通老將軍呈送給陛下的信,剛剛送到,臣沒敢耽擱,隨身帶了來!”
“屈突通,外邊的援軍是他所帶麼?朕就知道他不會相負!”聞此言,楊廣的心情由失望又轉向高興。半個月前,他已經在城頭上隱約聽見遠處傳來的喊殺聲。但突厥人圍得太緊,所以城外的勤王兵馬由誰統領,到底多少人,城內根本無法得知。
屈突通也是楊廣最信任的將領之一。危急時刻,此人能領兵殺到,說明他這個皇帝做得還不算太失敗。
“臣探明,同來的還有武賁郎將李旭、虎賁將軍雲定興,輔國將軍獨孤林以及唐公次子李世民,張須陀將軍帳下督尉秦叔寶和羅士信!”宇文士及想了想,又報上了一串令楊廣聽完心情越來越舒暢的姓名。
“快呈上來,朕要親自看看屈將軍寫了什麼。李將軍居然從河南也趕來了,還有秦叔寶和羅士信?他們在哪?他們怎麼還不入城?難道怕朕怪他姍姍來遲麼?”高興之餘,楊廣也不顧計較虎賁大將軍羅藝的動向了,拍打着桌案命令。
宇文士及快步上前,從胸前掏出一份被火漆封得嚴嚴實實的信,雙手呈遞給楊廣。剛纔那一大堆名字是他故意同時報出來的,作爲皇帝陛下的女婿,他深知自己的岳父是什麼脾性。
如果阿史那骨託魯和勤王兵馬沒達成任何協議,他絕對不會主動請降。促成今日局面的,肯定是屈突通和李旭等千里來援的大隋將領。而屈突通的信中,也必然會向陛下坦承此事。
據宇文士及預測,諸將爲挽救大隋所做的努力既可能是功勞,也可能是罪名。
所以,共同分擔的人越多越好。
如是想着,他偷偷觀察楊廣的臉色。發現御案後的陛下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表情越來越暗,越來越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