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裡的野火越來越旺,很多葉子落盡的大樹也跟着着了起來。夜風吹過,濃煙嗆得人幾乎無法呼吸。如果不抓緊時間形成突破,所有的突厥人都會被活活燒死在這無名的斜谷中。
“金狼衛,出擊!”始畢可汗萬般無奈,只好出動手中最後一點保命力量。他身邊的五百金狼衛都是從各部落裡邊精選出來的好手,在戰場上個個能以一當十。平素這些人的任務只是保護大汗,很少主動與敵人交鋒。可到了現在,始畢可汗無法再只顧個人安危。突厥是個以強者爲尊的民族,今夜如果他的損失過於嚴重,回到草原後,這個大汗的位置就不得不讓給別人。這是狼羣法則,即便阿史那家族的人也不得違背。
身穿金色鎧甲的五百金狼衛用刀從亂哄哄的自己一方的潰兵中硬砍出一條血路,殺向羅士信。他們的訓練程度和身體條件明顯比先前的幾波攻擊者要高出一大截,陣型散而不亂。郡兵們本來就已經疲憊不堪,驟然與一批生力軍遭遇,劣勢立現。羅士信帶着十幾名親兵四處“救火”,但時間稍長,防線還是被狼衛們衝得岌岌可危。
“後退,後退二十步重新列陣!”羅士信無奈,只好發出與敵軍暫時脫離接觸的命令。嚐到甜頭的金狼衛得勢不饒人,如附骨之蛆一樣貼上來。“去你奶奶的!”羅士信掄開戰斧,親自斷後,將兩名衝上前的金甲狼衛砍成了四段。但另外六名狼衛立刻揉身而上,從前、左、右三個角度將其夾在中間。
“護住我的後背!”羅士信頭也不回沖着身後喊了一嗓子。然後跨步上前,揮斧劈向正對着自己的那名敵軍。深知對手厲害的金甲狼衛不敢硬接,虛晃一刀,快速退後。羅士信要的就是這個空隙,猛地一翻手腕,斧刃快速由豎轉斜,兜起一股風,直“吹”破側面的金甲。
“噗!”血柱飛起足足五尺高,少了半截身體的狼衛原地轉了半個圈兒,枯木一樣滾下山坡。解決了一個側翼威脅的羅士信大喝着轉身,避開敵人砍過來的彎刀,空着的左手五指頭突然併攏成刃,重重地捅在另一名狼衛的喉嚨上。
那名狼衛立刻丟下兵器,雙手手捂住咽喉。“咯咯咯”,他嗓子裡發出令人恐怖的聲音,嘴巴大張,拼命呼吸。但四下裡的風彷彿都凝固了,沒一絲吹進他的身體。
“咯咯咯!”喉嚨被羅士信一掌戳斷的狼衛嘴裡開始噴血,接着仰面朝天的栽倒。羅士信沒時間檢視自己的戰果,揮舞着板斧,砍向第四個狼衛。就在他與第二名狼衛交手的瞬間,耳朵後明顯被濺上了幾滴血。那是親兵的血,爲了不讓羅士信分心,忠勇的親兵用身體擋了四刀,一聲未吭,直到氣絕。
眼看着變成與羅士信正對的那名狼衛就要被巨斧劈成兩半,先前退下去的狼衛和另一名急於立功者同時撲向了羅士信背後的空檔。這名年青的將軍是山坡上數百承擔阻攔任務的隋軍陣膽,只要殺了他,卡在大軍喉嚨裡的“魚刺”就能順利拔除。
聽到背後的吶喊聲,羅士信依然沒有回頭。巨大斧頭從空砍落,將面前的金甲狼衛連同他手中的兵器砍斷。在轉過身體的瞬間,他看到另一名親兵衝過來擋住了敵人兩把的彎刀。一把用的是橫刀,一把用的胸口。
“老子要你們陪葬!”羅士信紅了眼,放下懷裡的屍體,大步殺上。一名金甲狼衛被他直接用斧子砍飛,另一名再次後退,腳底被人血一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沒等羅士信動手,一杆長槊搶在他面前刺入了倒地者的身體。“啊!”慘號着的突厥狼衛被挑起來,空着畫出一道弧線,重重地砸向蜂擁而致的刀叢。
“後退整隊!”獨孤林沉聲喝了一嗓子,帶着三名家將替下了羅士信。他們四個人用的全是步槊,彼此呼應着,組成了一個小型攻擊陣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突厥狼衛的攻勢登時一滯。趁着這個瞬間,羅士信大步退回本陣,丟下斧頭,從親兵手中接過另一杆剛從敵人屍體上拔出來的長槊。
他想問一聲獨孤林‘你怎麼上來了!’,可話沒等出口,獨孤林和他的四名家將已經被金甲狼騎團團困住。那些身材高大,武裝到牙齒的金甲狼騎像瘋子般,根本不顧生死。獨孤林帶着自己的槊陣在狼羣中旋轉衝突,刺翻了十幾名狼衛,身邊的家將也掛了彩。
“弟兄們,列陣擠壓!”羅士信沒有時間猶豫,指揮身邊的郡兵再度衝上。他決不會看着朋友爲了救自己而送命,雖然獨孤林的行爲給人感覺特別像在找死。
剛剛喘息過一口氣來的郡兵們跟在羅士信身後快速前進,刀槊並舉,將眼前敵人剝掉厚厚的一層。他們距離獨孤林很近,幾乎就在咫尺之遙。但這咫尺之遙偏偏又好像隔着十萬八千里,任郡兵們怎麼努力,也休想將獨孤林從狼羣中接出來。
一名身穿包金鐵衣的突厥人迎住了獨孤林,他手使兩把彎刀,動作十分靈活。獨孤林用長槊挑飛側翼衝過來的一名狼衛,然後擰身急刺。突厥葉護用左手彎刀推開槊鋒,身體敏捷地向前一撲,右手中的另一把彎刀凌空劈落。
步槊太長,不利於貼身格鬥。獨孤林快速後退。躲開突厥葉護的刀鋒,將槊尖刺向自己右側的另一名狼衛。按照演練了無數次的配合,他身左的家將在這一刻應該旋身斜刺,替他解決撲上來的麻煩。可那名家將手中的步槊偏偏被一名受傷的狼衛用手握住了,危急關頭根本無法提供有效支援。
獨孤林不得不放棄已經閉目等死的對手,用槊纂回擊那名突厥葉護。二人快速交換了一招,獨孤林肩膀掛紅,突厥葉護被槊纂砸中了前胸,口中鮮血狂吐。四人槊陣瞬間分崩離析,三名家將拼死博殺,卻無法再保證彼此之間默契的配合。轉眼間,兩名家將倒了下去,另一名家將抹了把臉上的血,用後背貼住獨孤林的後背。
“重木,趕快向我這靠攏!”羅士信急得都快瘋了,扯着嗓子大叫。殺紅了眼睛的獨孤林彷彿充耳不聞,快速先前數步,追上準備逃走的突厥葉護,從背後將其一槊捅穿。然後用長槊撥開幾把砍過來的彎刀,身體快速回旋。
沉重的槊杆如鞭子般掃過敵羣,將突厥狼衛掃倒一大片。不理睬那些倒地哀鳴者,獨孤林再度衝向一名看起來身份比較高貴的敵將。臉上帶着瘋狂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翹。
“重木,你瘋了!”羅士信兩眼冒火,驅動本陣拼命前殺。但突厥狼衛螞蟻般涌來,將其死死擋住。眼睜睜地,羅士信看見最後一名家將倒地,獨孤林已經成了徹底的困獸,依舊酣戰不止。
那名突厥將領獰笑着迎上,用皮盾兜住獨孤林刺來的槊鋒。“啊――嗷!”此人嘴裡發出野獸捕獲獵物時的歡呼,丟下右手的彎刀,一把抓住正在前刺的槊幹。他力氣不如獨孤林大,卻可以短暫讓獨孤林無法奪回兵刃。另一名突厥狼衛看到便宜,舉刀向獨孤林脖頸掃落。
“重木要死了!”劇烈的痛楚讓羅士信幾乎無法呼吸。他側開頭,不忍看到好友身首分離的那一瞬。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一聲羽箭呼嘯,羅士信驚喜地轉頭,看見舉刀衝向獨孤林的狼衛站在了原地,一支羽箭從他的左眼射入,直貫入腦。
“我來了!”羅士信欣喜地大叫,揮舞長槊刺翻擋在面前的突厥狼衛,再度向獨孤林靠攏。與此同時,另一支羽箭凌空飛來,正中與獨孤林爭搶長槊者的咽喉。
放箭者正是李旭,發現羅士信堅守的部位吃緊,他立刻帶人趕了過來。手中鵰翎從不虛發,每箭脫弦,必有一名敵人應聲而倒。
連發兩箭救下獨孤林,旭子第三箭射向了擋在羅士信身前的狼衛。混戰中非常不容易瞄準,但在多年苦煉出來的本領讓他總能把握住轉瞬即逝的剎那。持刀撲向羅士信的一名狼衛被射穿了喉嚨,轉瞬,又一名狼衛被射中了胸口。羅士信面前壓力猛然一輕,他揮槊刺死最後一名擋路者,大步貼到獨孤林身側。
“找死啊,你!”羅士信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指揮自己的親兵護住獨孤林,夾着對方一道返回本陣。死裡逃生的獨孤林彷彿丟了魂魄般,不理睬羅士信的呵斥。一邊與大夥結伴後退,一邊將手中長槊拋出,將一名緊追不捨者釘翻在地。
李旭帶領援軍加入後,半山坡上的形勢再次逆轉。狼衛們在近處無法衝破羅士信和獨孤林兩人帶領郡兵建立的防線。遠處又被大隋弓箭手射殺,氣力漸漸不濟。見到有機可乘,李旭一聲令下,身邊的旗牌官吹響號角。早已按耐不住的張江立刻帶兵撲下,藉着山坡的慣性,給狼衛以當頭一棒。
被羅士信和獨孤林等人耗盡了力氣的狼衛們倉猝迎戰,被隊形整齊,配合默契的郡兵們打得抱頭鼠竄。見到敵軍狼狽相,羅士信高興地大喊大叫,“弟兄們,卡住,將突厥崽子卡死在山谷!”
“卡死他們,卡死他們!”郡兵們舉刀響應,將敵人逼下緩坡,重新控制住了山谷的梗嗓。留給突厥人逃走的道路又變成了窄窄的一條,這些已經被煙燻暈了頭的傢伙爲了搶先一步逃生自相踐踏,死在自己人手裡的人不計其數。
“嗚嗚――嗚嗚――嗚嗚!”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李旭命人吹響總攻號角。埋伏在兩側山坡上的所有隋軍將士開始出擊,一隊接一隊從側翼壓向突厥狼騎。他們將那些魂飛魄散的劫掠者刺翻,捅倒,將突厥人的旌旗搶過來扔進火堆。將突厥士兵向趕羊一般驅趕着送進燃燒的樹叢。
強盜們發覺大難臨頭,哭喊着到處亂竄。有人被濃煙薰暈了腦袋,直接撲到了隋軍的刀尖上。有人則丟下兵器,將身體縮捲進岩石的縫隙中,試圖逃避懲罰。四下裡羽箭飛來,將這些盤起身體的毒蛇直接變成了刺蝟。
隋軍將士越戰越勇,雖然以寡擊衆,卻無不爭先恐後。突厥人的隊伍不斷被擠壓,分割。切成小片,然後被大隋將士剁翻,踩倒,送回長生天的懷抱。
“長生天,難道你要我死在這麼!”始畢可汗仰頭高呼。彷彿聽到了他的哀鳴,周圍的喊殺聲猛然減弱。進跟着,死裡逃生的歡呼雷鳴般響了起來。
“風向變了,風向變了!”無數人用突厥語大叫。始畢可汗扭頭看去,發現死死卡在山谷最窄處的那片斜探下來的山坡居然被濃煙和烈火給包圍。大隊的隋軍不得不後撤,把堅如磐石的陣地讓給了風與火。
“長生天在保佑着咱們,衝出去!”始畢可汗欣喜若狂,金刀指向被火阻塞的道路。山谷中的樹木是活的,樹幹中藏有足夠的水分,所以剛剛蔓延到梗嗓處的野火看起來旺盛,卻不會有太大危險。隋軍沒有與野火打交道的經驗,所以不敢在那個致命的土坡上逗留。但始畢可汗和突厥人在草原上的秋天經常與山火遭遇,一眼就能看出來那裡的火勢到底嚴重不嚴重。
“讓開,讓開,給大汗讓路!”親衛們護着始畢,奔向濃煙。與此同時,最靠近土坡突厥士兵也丟下兵器,用雙手抱着腦袋向前猛衝。野火快速燒卷他們的鬍鬚和露在皮盔外的頭髮,焦臭的味道四下瀰漫。那些突厥士兵卻絲毫不在乎臉上和手上的傷痛,踏着火苗快速跑過,飛蛾一樣落向遠處的谷口。
趁着李旭帶領弟兄們躲避山火的機會,始畢可汗在親兵的護衛下也衝過了山谷最窄段。膽敢擋在大汗馬頭前的部族武士們被他的親兵一一砍翻,大汗的性命高貴無比,爲了他的安全,犧牲一萬名普通牧人也在所不惜。
“衝過去,衝過去,火不大!”看到始畢衝過了山谷,其他突厥人猛然來了精神,冒着頭頂的箭雨,踏着腳下的烈焰,蜂擁而過。很多人沒等跑幾步,便被煙燻倒了。他們的身體蓋住了腳下的火苗,他們的身體被自己的同伴毫不猶豫地踩住,漸漸踩成一團團肉醬。
也許是爲了避免自家更大的傷亡,發覺火勢真相的大隋將士沒有繼續堵塞山谷,而是從兩翼和尾端截殺掉隊的突厥人。有了去路的突厥狼騎根本不顧及自己的同伴,哪怕被殺者就在其不遠處,只要隋人的長槊不刺過來,他們就選擇視而不見。
幾名膽大的隋軍士卒撲到敵羣邊緣,將最外圍的一名突厥人用長槊捅倒。受傷者大聲慘叫,與其臨近的突厥武士卻根本沒有相救的意思。他們甚至不打算抵抗,只管低頭逃命,只管慶幸被刺中者不是自己。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狼,而是任人宰割的傻狍子。不求跑得最快,只求跑得不比自己的同伴慢。至於手中的彎刀,腰間的羽箭,此時全部成了擺設。他們想不起來用,也不敢用。成羣結隊的逃命,儘管獵殺者數量不到他們的十分之一。
畢竟人數遠遠少於對方,隋軍在山火的幫助下放倒了兩萬多敵人後,不得不停止了追殺。僥倖死裡逃生的突厥人頭也不回,穿過谷口,互相簌擁着快速跑遠,融入遠處的無邊黑暗……
“爲什麼要故意放他們走!”眼睜睜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敵軍落荒而逃,羅士信非常不滿,氣哼哼地追問。
“他們自己衝出去的,咱們人少,截殺不及!”李旭聳聳肩膀,笑呵呵地回答。沒法向羅士信解釋草原上那些玄妙,也不能承認是自己故意放走了敵軍,他只能找另一個藉口,“李世民和侯君集在山谷外等着,始畢逃得過咱們這一關,能不能逃不過李家飛虎軍的截殺,還很難說!”
“飛虎軍不過兩千來人!”羅士信氣得直撇嘴。
“咱們也不過八千多人!”一直沉默不語的獨孤林突然開口說道。隨後不管衝過來試圖和自己理論的羅士信,目光徑直看向腳下的山谷。那裡的廝殺已經漸漸臨近結束,層層疊疊的屍體中間,火星時隱時現,如同一朵朵不甘心的靈魂,跳動,閃亮,融入周圍的烈焰,絢麗一場,最終卻難免走向熄滅。
在獨孤林眼裡,那火焰分明就是大隋,其興也勃,其衰也忽。眼前突然一黑,他的身體晃了晃,雖然用槊杆支撐着沒倒下,一股暗黑色的血卻順着嘴角和鼻孔汩汩流了出來。
“重木,重木,快來人,重木受傷了!”見到此景,羅士信顧不上再和獨孤林鬥嘴,衝上前一把攙扶住他,大叫。
無數道關切的目光投射過來,有郡兵的,也有云定興麾下邊軍將士的。對於獨孤林這個身上沒半點驕橫味道的皇親國戚,大夥心中一直懷有很深的敬意。剛纔還在暗中歎服此人作戰身先士卒,有萬夫不擋之勇。沒想到轉眼間,他已經搖搖欲倒。
“找個乾淨地方,讓獨孤大人躺下。張江,你到山後牽匹馬過來!”李旭見獨孤林吐血,也有些慌了,大聲向將士們喝令。
“哎!”校尉張江答應一聲,順着山樑跌跌撞撞向遠方跑去。大夥是在下午接到阿史那骨託魯送來的消息後,才匆匆忙忙離開的軍營。事發突然,因此根本沒帶郎中隨軍。爲了避免被突厥人看出破綻,連戰馬也被趕到了臨近的另一個只有入口,沒有出口的峽谷中去了,根本不在身邊。
親眼目睹大夥爲了自己忙得雞飛狗跳,獨孤林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摔開羅士信的手,他強撐着站穩,笑了笑,向大夥解釋:“剛纔殺得有些累了,所有一時氣血翻涌,破了鼻子。”伸手在嘴角和鼻孔之間胡亂抹了一把,他又笑着命令,“大夥該幹什麼接着幹什麼,快點收拾,等李二公子過來匯合,然後一道回雁門去見皇上!”
“都這個樣子了你還想着去見皇上!”羅士信再次托住獨孤林肩窩,又氣又恨。鼻子破了流出的血和嘔出來的血根本不是同一種顏色,此刻天雖然黑,火把卻把他的眼睛照的晶瑩閃亮。
“士信,莫亂軍心!”以極其低微的聲音,獨孤林喝道。
“狗屁軍心,突厥人已經被咱們打得落荒而逃了。”羅士信大罵,蹲下身,便欲背獨孤林出谷。背後的身體卻如生了根在岩石上般,任他怎麼用力都扛不上肩。
“士信,你聽我說,咱,咱們不能單獨回去。要等李二公子和屈突通將軍,大夥,大夥彙集一處,才,纔好開進雁門郡。”耳邊傳來獨孤林斷斷續續的聲音,聽得羅士信越來越心涼。“咱們沒,沒有像宇文將軍那樣衝進城裡和皇上同生共死,而是,而是在外圍牽制,附和,附和用兵之道,卻,卻不和君臣之禮。此,此外,咱們是和阿史那骨託魯私下結盟,可以說是事急從權,也,也可以說私,私通外番!”
“狗屁,哪個亂放狗屁,我,我親手掐死他!”羅士信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差一點滾下來。最終,他還是將獨孤林放下,攙扶着對方站於寒冷的夜風中等待其他各路兵馬的消息。論領兵打仗和把握戰機,羅士信和旭子自問不輸於獨孤林。論對朝廷上門道的瞭解,他們兩個加在一處也達不到獨孤林的一半。
大隋皇帝陛下最在乎的是別人對他的忠心,其次是臣子們是否恭順,至於將領們的決策的對錯,反而要遠遠地排在後邊。在起初遇到突厥人襲擊時,獨孤林所帶領的後軍沒有和中軍一道退向雁門,而是選擇了距離雁門足足有五十餘里的崞縣牽制敵人,在皇帝眼裡,這恐怕已經是個大錯。況且齊王楊暕一直在他的軍中,如果皇帝陛下不幸被突厥人殺死了,此人將是皇位的第一繼承者!
獨孤林曾經力主大軍不要貿然衝入雁門,獨孤林曾經贊成李旭與骨託魯訂立秘密協議。得知突厥人要連夜撤軍的消息,大夥先分頭截殺,然後再入城面聖的計策也是他積極謀劃並推動的。雖然每一個決定都有其他將領參與,但沒有人官職比獨孤林高,也沒有人與齊王楊暕關係比獨孤林更近!
羅士信猛然想起了下午大夥商議軍務時的情形。未時,骨託魯派心腹送來了突厥人要撤軍的密報。經緊急商議,雁門城外的隋軍決定兵分四路。兩路由一隊由屈突通和堯君素帶領,在沿滹沱水西岸向繁畤的道路上埋伏。另外兩路狂奔到連接馬邑和雁門兩郡的牛喉谷,在此截殺敵軍。當時,獨孤林還補充了兩條建議,其中之一是天擦黑後再行動。第二條便是派人去崞縣通知雲定興和齊王,要兩人帶領其餘兵馬火速前來接應。
第一條建議很好理解,隋軍大營距離突厥人的營壘很近,天黑後行動不容易被敵人發現。而突厥人當時忙得雞飛狗跳,也的確沒發現連日來如芒刺一樣紮在其背後敵寨已經變成了一座空營。至於獨孤林的第二條建議,當時羅士信和李旭都認爲他多此一舉,留給雲定興和齊王二人的兵馬都是些老弱傷病,即便他們能及時能趕到,也幫不上什麼忙。
那不是多此一舉,那是爲了不授人以口實!剎那間,羅士信和李旭都明白了獨孤林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感到一陣悲涼。
他們不懷疑獨孤林對皇帝陛下的忠誠,事實上,如果沒有崞縣在身後牽制,雁門城早已被突厥人那下。如果獨孤林真的想立擁戴之功,他至少有數十種方法讓雁門城內的守軍對失去等待援兵的希望。然而,同伴們的信任不等於皇帝陛下的信任,況且皇帝陛下身邊還有一堆唯恐天下不亂的奸佞。
“你,重木,你可能太多心了!”半晌,旭子笑了笑,低聲安慰。
他的笑容非常苦,就像嘴裡正咀嚼着一把黃蓮根。這就是他不顧生死捍衛着的大隋朝廷,對自己國民的提防永遠比對外寇還認真。可他又沒有別的選擇,放任其被外敵摧毀,所有人都要跟着殉葬!
“我很懷念跟你們一道在齊郡的日子!”獨孤林嘆了口氣,轉過頭,將目光對上了夜空中的星斗。這一夜是如此之長,天空中的星星簡直是固定在半空中不曾稍做移動。在星光和火把的照耀下,他的臉是那樣的白淨,就像草尖上由秋露凝成的霜,幾乎看不到任何塵雜。
同樣的夜露打在始畢可汗的臉上,讓他的頭腦漸漸恢復清醒。佈滿死亡陷阱的山谷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背後,他麾下的大部分兵馬已經脫離的險境。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開始檢討這次兵敗的原因。
“是骨託魯,一定是該死的骨託魯將大軍撤離的消息通知了隋人!”答案几乎是在眼前明擺着,不用費任何心思,始畢可汗就能想到誰出賣了自己。經此一劫,他的嫡系兵馬損失了三分之一。對麾下諸汗的威懾力大減。而受益最大的人將是骨託魯,他不但完整地保全了自己的實力,並且通過在撤軍前最後一刻的表現收買了人心。
很多看似撲朔迷離的事情其實很容易分辯出背後的真相,只要仔細看看最後受益最大的那個傢伙是誰,一切迷霧便於瞬間煙消雲散。始畢可汗恨得牙根都癢癢,後悔自己沒早點動手,宰了骨託魯這頭養不熟的公狼。但同時他又暗自佩服骨託魯的果斷與奸猾,這纔是阿史那家族的天性,像卻禺那種空有滿肚子壞主意做起事來卻畏手畏腳的,終究成不了什麼大事。
想到卻禺,他心裡猛然又涌起了另一個謎團。“誰把我的撤退路線告訴隋軍的?骨託魯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答案還是呼之即出,是阿史那卻禺!只有這條老毒蛇才具備偷偷將御營兵馬行動路線透漏出去的條件。別的將領和幕僚要麼沒接觸到核心機密的機會,要麼命運和他始畢可汗息息相關,將撤退路線出賣給大隋,他們得不到任何好處!
“來人,把卻禺叔父請過來!我有事情向他請教!”找到此戰失敗的‘真正’原因後,始畢可汗微笑着發出一道讓所有人迷惑不解的命令,然後用刀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河灘。“咱們先到那裡歇息一下,順便清點損失!”
“大哥,這裡距離長城還很近!”阿史那俟利弗匆匆跑上前,大聲反對。他的半邊鬍子被火燎了個精光,因此,一邊臉亂如草窩,一邊臉整整齊齊,看上去異常滑稽。
“哈哈,哈哈,俟利弗,看你那個熊樣子。”始畢可汗啞然失笑,“不就是輸了一場仗麼,咱們兄弟又不是從小到大沒輸過。你看看身後邊的弟兄,他們身上煙熏火燎的,再不洗洗怎麼趕路。況且你自己也得好好梳洗梳洗,用刀把兩邊鬍子都颳了。還甭說,你這半邊臉,看上去年青十好幾歲!”
“大哥!”阿史那俟利弗急得直跺腳。“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捉弄我!咱們離開山谷還不到二十里,一旦敵人從背後追上來,弟兄們…….”
“俟利弗特勤說得極是,大汗,咱們不能停下休息。弟兄們全憑一口氣撐着。這一坐下去,沒有小半個時辰站不起來!”卻禺剛好匆匆趕到,接過俟利弗的話頭,大聲勸諫。
“那不是正合了叔父的心願麼?”始畢可汗在鼻孔裡冷哼了一聲,打斷了阿史那卻禺的話。
已經憔悴如七十歲老翁的阿史那卻禺身體猛然一縮,頭快速擡起,“大汗,卻禺沒做半點對不起大汗的事情,長生天可以作證,如果我,阿史那家族的卻禺曾經背棄大汗,就讓天雷砸上我的腦門!”
“不必,冬天不打雷!”始畢可汗冷笑着搖頭,“等下次打雷時,估計我的心已經被你挖出來獻給骨託魯了!”
說罷,他快速一揮手,刀尖利落地在阿史那卻禺的喉嚨上劃出了一串血珠。
火光照耀下,從始畢可汗刀尖上甩落的血珠分外妖豔。“咯,咯,咯!”阿史那卻禺握住自己的喉嚨,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始畢可汗居然毫無情由地向自己痛下殺手,自己已經沒有兵,沒有了領地,對大汗毫無威脅了呀……在目光潰散之前,他看見了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兄弟同樣詫異的雙眼,心頭一鬆,仰面朝天栽倒於河灘上。
感到詫異的遠不止是俟利弗和咄苾嗣兩兄弟,其他突厥貴胄也剎那間臉色變得雪白。按輩分,阿史那卻禺是始畢可汗的親叔叔,雖然阿史那家族中爲了爭奪汗位,父子反目成仇的先例屢見不鮮。但那都是在雙方勢均力敵,一方對另一方有極大威脅的情況下才發生。像卻禺這種既沒有實力,對大汗態度又恭順的長輩,始畢可汗應該對他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不是因爲同情卻禺的遭遇,而是始畢的做法違背了最基本的規則。這規則涉及到所有人安全,不由得大夥不心驚。轉眼之後,貴胄們臉上的震驚就變成了憤怒,進而發出了鼓譟。
“大汗,卻禺梅祿犯了什麼罪,要勞您親自對他下手?”第一個出來問話的是阿史那莫賀,家族中,他的輩分和卻禺相同,因此難免兔死狐悲。
始畢可汗不想回答莫賀的話,與卻禺一樣,莫賀在家族看不見的爭鬥中也失去了領地和部衆。阿史那家族之所以養着他,是希望借鑑這些老狼的經驗。卻不是留下他來置疑大汗的威嚴。
“大汗,卻禺縱有不赦之過,您也應該把他交給族人共同審理。怎能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見始畢對莫賀滿臉輕蔑,阿史那烏亦拉,阿史那牙地蠻也擁上來質問。
阿史那亦賀,阿史那德雲,阿史那嘉勃,陸續圍了上來,掌心皆握住了刀柄。他們都是始畢的嫡系部將,但此刻卻站在了始畢的面前。
狼羣也有狼羣的規則,當年邁的老狼對狼王表示屈服,並露出自己毫無防備的腹部時,即便再兇暴的狼王,都不能像老狼露牙齒。否則,它就要面對羣狼的憤怒。
“他向敵人出賣了咱們撤退的行蹤!”看到羣情激憤,始畢可汗也很後悔自己揮刀之前有些欠考慮,但事已至此,覆水難收,他只能咬着牙硬扛。“兩萬多兄弟屍骨無存,就是因爲卻禺貪圖漢人的財貨,把行動路線告訴了對方!我不殺他,無法給弟兄們交代!”
這個時候,始畢可汗自知不能再牽扯阿史那骨託魯,否則只會讓自己的作爲越看越像找藉口傾軋同族。但阿史那卻禺私通敵軍這條罪名顯然無法令人信服,包括阿史那俟利弗,這個缺心眼的傢伙居然順口抗議道:“可卻禺叔已經對着長生天發下雷誓了,大汗是不是冤枉了他!”
草原上樹木相對稀少,因此每年風暴來時,總會有牲畜或人被閃電劈中。牧人們無法解釋其中緣由,所以都認爲被雷劈中,是長生天給降下的懲罰。久而久之,雷誓便成了上致王族,下致普通牧人最看重的誓言。阿史那卻禺剛纔發誓如果自己曾經背叛大汗,就會遭天打雷劈。在很多貴胄眼裡,已經等於證明了他的清白。而始畢可汗在明知對方清白的情況下還動手行兇,則有一萬條理由也無法令人接受。
“馬上就冬天了,怎麼可能打雷!等到明年春天,我早被他用陰謀害死了!”始畢用力瞪了自己的傻瓜弟弟一眼,怒喝。
說來也怪,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沿着河面居然傳來了隱隱的驚雷之聲。不太清晰,但由遠及近,夾雜在夜風之間,震動得遠處的水波都微微顫動。
“上馬!”阿史那咄苾嗣扯着嗓子狂喊了一句。這次他的小聰明絕對用正了地方。不是雷聲,那是萬馬奔騰的聲音,沿着河道,正有一支人數龐大的騎兵快速衝過來。
“上馬,整隊,整隊!”大小特勤、伯克們再也顧不上和始畢可汗爭論卻禺是否該死了,狂喊着跳上坐騎。他們的動作明顯比平素慢,兩條腿和整個後背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酸酸地用不上力道。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猶如孤狼的悲啼,突然在河畔響起,聲聲帶着絕望。
很多突厥士卒還蹲在水邊清洗身上的焦痕,也有人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氣。猛然聽見來自大汗身邊的號角聲,很多人本能地向起站。身體稍一動,立刻感到眼前發黑,天旋地轉。
“有毒!”無數突厥武士大喊。“漢人在水裡下了毒!”有人不顧耳邊炸響的號角聲,蹲在地上用手指扣住嗓子眼,大吐特吐。河水中有毒,吹過來的風有毒,身邊的樹木,乾枯的野草都有毒,剎那間,武士們驚惶失措,亂成一團。
恐慌比毒藥還致命,就在武士們手足無措之時。羽箭從夜空中射了過來,箭頭上帶着點點星光,彷彿無數不甘心的靈魂。當星光破碎之後,慘叫聲驟然而起。人羣最外圍的部族武士就像被雹子打了的莊稼般倒了下去,血流成河。
“老毒蛇的建議對,不該休息!”始畢可汗突然開始後悔。在這麼寬,水流如此急的一條河裡投毒,那得準備多少大車毒藥?沒有人中毒,大夥頭昏腳軟的原因是先前跑得太急,後來停下的又太突然。但是他沒法辦法將自己的分析傳遞給全軍,武士們已經亂了,他們眼中不再有號令,不再有大汗,不再有狼子狼孫的尊嚴。
這一刻,他們只想活下去,用盡所有手段活下去。已經跳上戰馬的將領和貴胄們不顧始畢可汗的憤怒,用鞭子**坐騎。沒有力氣上馬的士兵們則拉着牲口的繮繩跌跌撞撞向北跑。雷鳴般的馬蹄聲和羽箭都來自南邊,。因此,只有向北,只有向北才能逃得生天!
“嗚嗚――嗚嗚――嗚嗚!”始畢可汗終於聽到了敵軍的號角聲,龍吟虎嘯般,穿透所有黑暗。不光是正南方,西南,正西,西北,除了河面方向一級沿河向北,其他各方位都傳來了進攻的號角聲。有的雄渾,有的高亢,有的綿長而有力,有的短促而激越。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向突厥武士發起進攻,連星光下的遠山和腳邊的河面好像也動了起來,化作憤怒的洪流,加入這復仇之戰。
始畢可汗知道大勢去矣,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再有機會將武士們組織起來。被親衛們七手八腳地擡上坐騎後,他也加入了逃亡者的隊伍,再顧不上家族的榮譽和大汗的尊嚴。
一哨騎兵從側翼夾過來,邊跑,邊放出羽箭。黑暗中不斷有人落馬,在這種被動挨打形勢下,突厥人傷亡極其巨大。很多牧人並不是被對方射死,而是不小心被受傷的坐騎摔到地上,然後被後背衝過來的自己人活活踩死。但馬背上的武士不敢迎戰,只顧跟在始畢可汗身後,逃,一味地逃。
始畢可汗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呼吸困難。他身邊的侍衛摔下馬背者不多,但每隔數息,總有一支冷箭突然而來,放倒其中一個。這一刻,他感到自己就像一頭無助的傻狍子,而對手則是一羣老練到極點的狼。藉着黑暗的掩護,撲上,咬死其中一個。然後退入黑暗,再等待下一個機會。
身後的哀嚎和呻吟聲此起彼伏,始畢卻絲毫不敢回頭。在數萬武士的保護下,他纔是突厥的大汗。失去了大軍的保護,他什麼也不是。另一隊騎兵斜刺靠過來,露出“牙齒”,始畢大聲求救,十幾個忠勇的侍衛硬着頭皮上前,堵住對方的去路。來人先是放箭,然後藏弓揮刀。動作乾淨利落,頃刻之間就將十幾個侍衛擊落於馬下。
侍衛們用生命爲始畢贏得了時間,他用力打了坐騎兩鞭子,在千軍一發之際從攻擊者身邊衝了過去。然後,他聽見了有人落水的聲音,聽見了自己麾下的武士在大聲求饒。聽見懦弱的哭聲,絕望的叫喊。
“撤開,撤開!保持隊形,不要纏鬥!”下一刻,始畢可汗聽見了一名青年人的呼喊。聲音還略帶青澀,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隨後,這個聲音便被亂哄哄的馬蹄聲所淹沒,大隊大隊的部族武士從背後跟了上來,重新把始畢包裹在中央,夾着他一道逃命。
“這好像是我們突厥人的戰術!”猛然間,始畢可汗意識到了這一點。突厥狼騎對付比自己人數多的敵軍時,總是採用這種反覆騷擾,尋找敵軍破綻,然後給以致命一擊的戰術。如果與敵軍相距太近,他們就會快速躲開,減少自身傷亡,並伺機發動下一輪進攻。
下一輪進攻很快就開始了,還是那個年青人在指揮。所有的角聲都在配合着他的命令。始畢可汗知道自己和敵軍主將近在咫尺,也知道如果自己整頓身邊的人迎上去,可能會創造奇蹟。但他沒有創造奇蹟的勇氣,周圍已經成爲驚弓之鳥的部族武士也不會聽從指揮。在敵人又衝進他的隊伍,將數百條生命掠走之前,他能做的只是一件事,猛然回頭,看清楚敵軍將領的臉。
那是一張非常年青的面孔,連鬍子都沒有。笑容熱忱,目光冷酷。彷彿也看見了始畢可汗,此人居然向他點了點頭,然後彎弓搭箭,一箭射了過來。
羽箭來得非常急,並且預先算清楚了始畢的馬速以及河邊的風向。從來沒有一刻,始畢覺得死亡距離自己這麼近。他在馬背上扭轉身體,揮動彎刀去磕那支箭,刀刃只來得及將箭桿碰得歪了歪,然後耳邊就聽見了一聲悶響。
“噗!”是破甲錐穿透障礙刺進肉裡的聲音。始畢扔下了刀,捂住胸口上箭桿。他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同時感到了自己的魂魄正試圖從傷口處向外逃。他看見身邊的衛士被敵人向割草一一樣砍翻,看見壓過來的敵人將自己一方的武士活活逼進河裡,然後連人帶馬一併被激流帶走。
衝進到始畢身邊的是另一名全身漆黑的中原將領,身上穿的不是常見那種大隋鎧甲,手中兵器也不是常見的大隋橫刀。此人身材不高,有些瘦,但下手極其狠辣。一刀一個,將始畢身邊的侍衛砍倒了三、四名。在人羣中硬砍開一條通道後,他棄身邊的對手於不顧。只管緊夾馬腹,流星般向始畢衝來。
“護駕!”始畢可汗大叫。手中沒有武士,他能用的只有一條馬繮繩。而穿透兩層皮甲的羽箭彷彿有生命般,還在不停地向肉裡鑽。拼命咬緊牙關,始畢用力一扯,將破甲錐從自己的胸口拔了出來。他感到一陣陣眩暈,同時慶幸自己還沒有死,手握箭桿,去抵擋即將砍過來的長刀。
黑甲將領微微發出一聲冷笑,將長刀舉過了頭頂。
“君集,放過他!”年青將領的聲音聽在始畢耳朵裡如同天籟,幾乎是在生死邊緣的那一瞬間及時地傳了過來。聽到命令,已經追到始畢馬後的那名黑甲將領猛然撥轉馬頭,如瘋虎一般在逃命的人羣中左砍右剁,撕開了一條血口子,快速衝了出去。身後留下五、六匹失去主人的坐騎。
始畢知道自己能活着回到草原了,不是因爲長生天保佑,而是因爲那名來自中原的年青人不想殺自己。至於對方爲什麼不想殺自己的原因,他在痛昏過去之前也想得很清楚。是因爲對方不希望草原強大,希望看到阿史那家族的兩個頭狼互相博殺。
“好個狠毒的年青人!”始畢恨恨地罵了一句,伏在馬鞍上,被人羣協裹着繼續前行。耳畔傳來的哭喊聲漸漸衰弱,漸漸飄散,惡夢一般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