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夜入郡衙
張信半天沒見宋顥迴轉,料想元氏別院定是了大事,心緒一時倒變得不寧起來。
他在屋中踱了幾圈,最後還是索性召集起了郡衙中的兵丁,準備親自到現場看看;正忙亂間,卻聽說宋顥的親衛擡着傷者回來了。
“這宋顥搞什麼啊,自己不滾回來彙報現場情況,反倒先把人送來了。”張信心中腹誹,卻還是加快腳步向門口走來。
張國力看見張信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隨即硬着頭皮上前施禮道,“老爺......”
“你怎會與他們在一起,你這時候不是應該陪着墨兒再回東都的路上嗎?”張信聽到張國力的招呼,目光隨即轉到了他的臉上,呆了半晌纔想起出語相詢。
“這上面躺着的,正是公子。”張國力低低地說完這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將入去,此時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張信纔好。
“墨兒?”張信三步並做兩步地搶到擔架旁,彎下腰低低地呼喚了一句,又用手撥開了張墨那被亂髮遮住的臉;他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因爲張墨從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主兒,但兒子被擔架擡着回來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張墨聽着父親有些驚慌失措的呼喚,也不好再假裝沉睡,只好無奈地迴應道,“父親,是孩兒無能。”
張墨的一句話,張信已大概猜到了來龍去脈,遂趕緊吩咐幾個兵丁把兒子擡到了自己的房中,又叫了幾個下人好好服侍他睡下,這才老神在在地走出外間。
看着張國力此時仍低頭跪坐在一邊,張信真是氣不打一處出,沉聲喝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張國力無法,只得和盤托出這大半天來發生的事。
原來,張墨離開郡衙以後便有些悶悶不樂的,他總覺得蘇遊是他們張家船行的一個攔路虎;如果蘇遊不除,船行在江南一帶的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終會因他而浮出水面。
張墨正在客棧中邊吃晚飯便想辦法晚上解決了蘇遊時,卻巧遇了也是從東都而來的元尚柳。
元尚柳爲何而來,張墨自然心照不宣,因爲元尚柳家的船行做的見不得人的買賣與張家船行如出一轍,他們只是旁敲側擊地聊了幾句,便很快達成了共識——蘇遊必須死!
兩人一拍即合之後,便在飯桌上策劃好了今晚的刺殺。
“愚蠢!既然已是達成共識,爲什麼出工出力的卻是我兒?”張信聽到這,不由得惱怒起來,關鍵還是張墨膝蓋上中的箭實在是傷得太重了,就算這傷好了,他想用這腳走路也難了。
張國力有些尷尬地說道,“其實,這刺殺一共安排了兩個步驟,原本公子要做的只是去探路而已,刺殺蘇遊的主力則是元家的那十多個弩手;但蘇遊當時也是走了狗屎運,竟然兩次把洗腳水潑到了公子身上,他一怒之下,這才挺身而出的......”
喝了兩次洗腳水?張信頓時就被噎住了,這蘇遊的運氣是有多逆天啊?可有句話不是說再厲害的手段也幹不過逆天的運氣嗎?爲什麼張墨這小子就這麼自不量力呢?
“你也知道,蘇遊的夫人是來護兒之女,公子一擊不中之下,她很快就衝了出來;公子原本也料到這些了,他早就佈置好了全身而退的一切,但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蘇遊身邊有個神射手。公子中了箭以後就跑回了元氏別院,蘇遊倒也了得,竟然想到了用狼犬追蹤氣味,他很快就追了過來。”
“若是我被墨兒這樣的刺客刺殺,我能活下來嗎?”張信認真地聽張國力回憶起事情的經過,一時想着自己,一時又爲故事中的兒子擔心,口中竟不由問道,“蘇遊追到別院但卻沒抓到墨兒,一定是元家小兒出了點力。”
張國力面色有些難看地說道,“那時候我與公子已經被他安排到了地下室中,據他說,他爲了公子,竟然出動了那十幾個弩手,那些弩手原本是用於刺殺蘇遊的。”
“出動了十幾個弩手?然後呢?蘇遊示弱而退?”張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該誇元尚柳爲了掩護自己的兒子的仗義呢?還是該罵他出動了十多個弩手卻一無所獲的愚蠢呢?
難道他不知懷璧其罪的道理?
那些弩手既然現了身,那還能用來刺殺蘇遊嗎?況且,蘇遊不會惦記着那些人?
張國力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蘇遊離開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元三公子就被殺了......”
張信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話,出語問道,“被殺了?蘇遊乾的?”
“具體什麼情況,我們也不清楚,但我仔細查了,包括元三公子和他的十多個弩手,他們的致命傷都是利箭。”張國力搖了搖頭,雖然他就身在局中,但對他而言,當時現場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迷。
“元三公子和十多個弩手都死光了?”張信再次驚呆了,這個消息甚至比張墨從此將以殘疾人的身份度過下半身還令他瞠目結舌。
元尚柳的死,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元氏的怒火,同時也可能意味着張信的前途一片灰暗。
張國力點了點頭,補充道,“如果殺死元三公子和十多個弩手的人真是蘇遊派出的話,蘇遊可真是恐怖如斯啊!”
“恐怖如斯!”張信念叨着這四個字,隨即堅定地站了起來,沉聲道,“隨我一起到現場看看。”
張國力自是理所當然地站了起來,並小跑着拉開了門。
張信正要跨出門時,卻見一個衙役急速奔來,口中喊道,“報.......”
“怎麼?”張信收回邁出去的一隻腳,有些不悅,又有些期待地問道。
衙役上氣不接下氣地迴應道,“宋都尉回來了......”
張信搖了搖頭,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回來就回來,有什麼奇怪的嗎?快開門放他進來。”
衙役也搖了搖頭,頓了一下之後才接着說道,“他身邊還有一大羣人,爲首的穿着紫袍,好像是......好像是郡守你今天中午才見過的蘇御史。”
“蘇游來了?這是賊喊捉賊的節奏嗎?”張信心中腹誹,卻還是對那衙役擺手道,“大開正門,其餘人等隨本郡一起到門口迎接。”
蘇遊在元氏別院一番指桑罵槐,真要說他是來給調查此案的宋顥添亂的也未爲不可;但宋顥在蘇遊面前位卑權輕,心中萬般不願,卻也只能任憑蘇遊過足口舌的乾癮了。
到得最後,宋顥再沒心緒查案,只得以張信爲擋拆,說是回郡衙請示張信再給處理意見;蘇遊卻難得一見得大點其頭,並表示會跟他一起到郡衙來。
宋顥明知不妥,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一路陪着小心,小心翼翼地隨着蘇游到了彭城郡的郡衙。
蘇遊正與宋顥東拉西扯,卻見郡衙中門大開,而張信帶着一幫衙役也迎了出來,他便有些誇張地大笑道,“張使君?哈哈,我就知道張使君在這種時候不會睡得着。”
張信看着蘇遊對自己虛與委蛇,也只好擺手沉聲道,“人命關天,卑職身爲他們的父母官,此時哪裡敢睡?蘇御史剛從元氏別院過來嗎?真是辛苦了。蘇御史,請.......”
宋顥此時也跟張信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隨即也做出手勢讓蘇遊先走。
蘇遊卻不管他們兩人的手勢,臉上有些爲難地說道,“在我進入這個門以前,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張信見蘇遊並不舉步,只好慢慢放下了手,聽他說有個問題,他卻又半天沒繼續,只好附和着問道,“不知蘇御史想到了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在一個時辰以前,元三公子便問過我,他當時問的是,‘你進我家別院,用的是什麼身份?’我當時回答的是‘本案的苦主’。張使君能聽明白我說的什麼意思嗎?”
因爲張國力剛纔的坦白,張信自然知道蘇遊此刻所言何意了,但他卻只能假裝糊塗,而後滿臉慚色地搖了搖頭。
蘇遊見張信可憐兮兮地搖頭,心卻一下軟了下來,當即擡腳邁出了第一步。
張信和宋顥都想不到蘇遊話到一半卻戛然而止,可他終於願意進這郡衙,還是讓兩人頓時鬆了口氣。
上面的人真不好侍候啊。
蘇遊隨着張信進入了客廳,王伯當呂笙以及夏子薇兄妹還想跟着入去時,蘇遊卻擺了擺手,身邊只留了來雁北和呂忠肅。
張信自然也把無干人等一一喝退了。
賓主落座之後,蘇遊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後便長嘆道,“張郡守啊張郡守,你這彭城郡到處遍佈安全隱患啊;本官才進入彭城兩天,這一天就被人燒了官船,這第二天就被人刺殺.......”
“下官......下官......”張信聽了蘇遊的誅心之語,趕緊站了起來,想要辯解幾句,卻哽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