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過了上杭縣一入汀州境內的新泉村,就見這裡與去年零亂紛雜的景象大不相同。
田裡青綠色的稻穀長勢喜人,每畝田有望比往年多收一二百斤穀子,田少的人戶可以在春黃不接時少糴些糧米,田畝多的也將有些餘糧糶給別人,多得點錢添置些農具、衣料了。
山水間開田墾荒準備成爲本地主戶的客家、田間地頭蒔草的鄉農們,都是喜氣上臉,幹起活來份外有勁。
人們見了雙木的牙旗沒象去年般的驚慌逃躲,而是站直身好奇地打量這些衣着鮮亮的隊伍。有的原住民還向認識的護衛隊員打着招呼,寒暄問好。
晏夢彪的頭陀軍在新泉村這裡有一個駐兵寨,兵寨就建於溪河的北岸。守在寨內的頭陀兵看到雙木護衛隊過了木橋,打開寨門走出三個人向林強雲他們迎來。
這三個人跑到近前,林強雲認得其中一個正是去年在蓮城城外認識的張承祖,不由得大聲叫道:“張寨主,近來可還康健,去年在蓮城堡別後你又做些什麼營生了?”
張承祖快步跑來,也是笑着高聲說道:“林公子好啊,如今張某人已經投到晏頭領旗下,做了蓮城以南這一路十二寨的頭領。不再是佔山爲王、搶劫商旅百姓的土匪了。”
張承祖一到林強雲面前丈許遠就張開雙手,想要拍林強雲的雙肩。但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個只有不到四尺高、膚色黝黑的小個子站立在自己面前,手中寒光閃閃的短刀指着自己的胸腹,呲着牙作勢欲撲。
張承祖吃了一驚,急收腳步雙手亂搖,對凝神戒備的山都叫道:“不要動手,我對你的主人並沒有絲毫惡意。”
林強雲也搶前一步拉開山都,和聲對他說:“好山都,這人是個言而有信,一喏千金的英雄好漢,我和他是朋友,不要這麼緊張。”
說着迎上張承祖握住他的手說:“張寨主……哦,現在應該叫你張頭領纔是,看你臉色紅潤,衣着光鮮,想必是在晏頭領這兒混得相當不錯。怎麼樣,十二寨的人算是不少了,能管得過來嗎?你的手下沒揹着你做出什麼對不起我們蓮城鄉親梓叔的事情吧?”
“看林公子說的,”張承祖笑呵呵地反詰道:“你老弟仔這一年多來,有聽說過我旗石寨的人曾經做過什麼壞事了嗎?實話講吧,既然你名滿數路的‘飛川大俠’都對別人推崇我張承祖是個言而有信,一喏千金的好漢子,我劃得到爲了些少錢財糧食爲難自己的鄉親梓叔?沒的讓別人笑話深具道家慧根的林飛川有眼無珠不識人。閒話少說,到我這裡的駐兵寨子去吃碗茶,消消乏。”
林強雲心想,向這位原先的土匪頭打聽一下晏夢彪的事情也好,看能不能在短時間內見到晏頭陀,把他勸到自己這邊來。便向身邊的沈念宗、陳君華說:“叔,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去年我回老家蓮城時,化敵爲友認識的,姓張,大號承祖。原本是蓮城旗石寨的當家寨主,現時是晏夢彪頭陀軍中總領十二個寨子的張頭領了。張頭領,這兩位是我叔沈念宗和陳君華,喏,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山都,你們以後多親近。”
張承祖和沈念宗、陳君華兩人客氣了一番,對不住向四處打量的山都可就不敢去惹他了,心道:“這位林公子也真是的,收服了的山魅也將他稱爲朋友,他這小東西目光犀利、一副時刻準備與人撕纏搏殺的模樣,還是別去招他的好,以免弄出什麼不可知的麻煩來。”
這裡只是像溫坊村一樣,用木柵在周圍圈起來的村子,與其說是駐兵寨,還不如叫它村寨更恰當些。除四周一圈防獸、防君子的七尺高山木柵外,寨子裡和一般普通村莊沒什麼兩樣。入寨門就是一個曬穀坪,坪上十來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在追鬧玩耍,女人們在各個屋門口用木盆洗衣、以小笸籮揀菜,還有些則抱着孩子和年紀大的老頭老婦則坐樹陰下閒話家常。
林強雲心有疑惑:據他所知,下南(連城客家人對新泉一帶的籠統稱呼)女人做田事男人帶孩子的習慣,怎麼改變了?
走了幾步,林強雲方恍然記起,有人曾告訴過自己,新泉、廟前一帶特多泥水(泥瓦)、木匠,男人主外,憑手藝離家到各州縣流浪賺錢謀生,足跡遍及八閩、江西、廣東,浙江四省,甚至還有人走到更遠的地方。
村子裡面除了一副常見的山鄉村民生活情景,除了十多個回來吃過午餐再準備下田的農夫,對林強雲這羣進寨的陌生人投以好奇的探視,或在遠處手搭涼棚張望以外,完全看不到什麼頭陀兵。
張承祖把林強雲幾個人讓進一座磚砌的大屋子,轉頭大聲向門外的人吩咐說:“寨裡的人挑些茶水去寨外,讓林公子帶來的人先解解渴。”
陳君華止住張承祖,說:“不必了,我們護衛隊的人出門在外,是不會隨便吃別人送來的任何東西,要喝水解渴他們自會去河裡取。”
張承祖先是一愣,隨即又恍然,現在雙方敵我難分,別人當然不會隨便吃自己派人送去的茶水了。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向林強雲問道:“林公子這次回汀州,有什麼事情需要張某人效勞的,請放心大膽地儘管說,只要不是危及我們這些弟兄和晏頭領的事,相信我都可以辦得一些。”
林強雲也不多廢話,立即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次回來汀州,一是要招募些人充實我的護衛隊,另外也想請張大哥替我引見一下你們的晏大頭領,有些事情想對他解說一下,讓他心裡早有準備。”
“哦,”張承祖馬上回應道:“要見晏頭領沒問題,月初他在蓮城與朝庭派來的軍校劉華、邱銳商談招安的事宜,可那狗官陳孝嚴則想趁我等頭陀軍撤離汀州城下時,招集三千餘大軍對我們進行突然襲擊,幸虧有人前來報信,沒被那狗官的奸計得逞。如今晏頭領正往各寨巡視,準備與官兵硬抗。”
林強雲聽了大急,心中想:“這晏夢彪好不曉事,以這些嘯聚在一起的平民百姓,如何能與朝庭的大軍相抗,不是叫這些跟他造反的人們去送死嗎。雖說現在看來他們人多勢衆,佔據了兩三個縣的地盤,一旦鬧大了讓朝庭覺得會危及趙家的皇帝寶座,真的派來能徵貫戰的淮兵入閩征剿,這些造反的烏合之衆,只怕不消半年就會被消滅得一乾二淨。到時候我老家蓮城的人不是也要跟着他們一起遭殃嗎。”
想到這裡,林強雲心急火燎地對張承祖說:“張頭領,按你這樣的說法,你們的情勢不大妙啊。這事關乎你們這些人的生死存亡,事態緊急,我約見晏大頭領的事情拖延不得,請立即派人將他找到,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與他商量。”
張承祖見林強雲話說得嚴重,站起身來說:“既是如此,林公子請稍坐,我立即派人去找晏頭領,把你要見他的情況告訴他,見與不見,在何處見面讓他自己做出決定。”說畢匆匆出廳而去。
陳君華見廳內只有自己這幾個人,壓低聲音問道:“強雲,你這麼急着見晏夢彪,是否得到什麼不利於他們的消息,想告訴他們早做防備?”
林強雲不勝煩惱地小聲說:“我從翁大人哪兒是聽說了一些事,這並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想叫晏夢彪不要搞得太厲害,有什麼事情都要見好就收。既然朝庭有意招安,那就順水推舟的讓他們招安就是。先把自己的實力保存下來,然後再作長遠的打算。”
“依我的想法,把晏夢彪他們這些被逼造反的人都收羅到我們這裡,把他們帶到北方去開闢我們自己的一片天地……”
“難,難,難。”沈念宗連着說了三個難字,嘆道:“強雲你自己也知道的,以我們近一年來得到的消息,晏夢彪現在的頭陀軍並非全都是由他自己做主,頭陀軍其他的頭領中不但有被金國、蒙古的奸細拉過去的,還有李蜂頭派來推波助瀾的大批探子在內。你想將他們現有的一萬餘人收來,作爲我們北上開基的班底,其間除了要說動晏夢彪本人外,他手下的那些頭領也並不容易說服的。更何況李蜂頭派探子來的本意就是要把大宋攪得天翻地覆,他好趁機南下攻奪這一片花花江山,怎麼會讓你如願?”
林強雲:“即使說不動晏夢彪和他手下的頭領,我也必須儘儘心力勸上幾句,畢竟他們都是我的鄉親。能說得動幾個,那我就帶走幾個,總比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朝庭斬盡殺絕的好。”
說話間,張承祖急匆匆走回廳裡,對林強雲說:“一時之間晏頭領恐怕是來不了這裡,我看不如這樣,林公子請先回到汀州城內等我的信,等晏頭領有答覆時,我再派人和公子取得聯繫如何。”
林強雲把張承祖拉到座位上坐下,臉色沉重地說:“我回汀州只有三天的時間,今天是十月十七,到二十一日還得不到你們的回信,我就動身去泉州不再等他了。張大哥,你和手下的一幫兄弟投到晏夢彪這裡,不會就這樣胡裡糊塗的過下去吧。你自己對當前你們的處境知道多少,將來又有什麼打算啊?”
張承祖聽了林強雲的話,臉色變得不大好,低下頭想了一會才說:“投到晏頭領手下造反,我們也是不得已,依我看這次的事情鬧得有些大,朝庭如果招安不成的話,絕不會就此罷手讓我們再壯大的,想來很快就會調集大軍前來征剿。說到將來,像我們這樣曾經當過土匪、做過強盜的人,能有什麼好打算的呢,總不過是有一天過一天罷了。等到哪一天朝庭大軍來的時候就和他們硬拼,打得贏就多活些時日,打不贏的話也是我們命該如此。”
聽這話林強雲就明白,張承祖已經情知情勢不妙,接下去是必死無疑,便鼓動道:“若是能聽得進我的話,倒是有一條路可以走下去。想不想聽聽我說的是什麼?”
張承祖:“林公子請說,張某人洗耳恭聽。”
“八個字:趕緊離開,另謀生路。”林強雲一字一頓地說道。
張承祖:“請公子詳加解說,我帶着人離開這裡後到什麼地方去,如何另謀生路。”
林強雲:“如果張大哥不嫌棄的話,把你的人帶來跟我們一起幹。讓你的人馬上離開這裡到泉州,你的人全部都可以安置到我的雙木護衛隊中,然後和我們一起到北方,在金國所佔的地方去開創我們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我想,只要我們大家共同努力,大可以把即將亡於蒙古的金國過去從大宋搶走的大片國土,再從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手裡搶回到我們的手裡來。”
林強雲望着廳外坪中玩耍的孩子,用略顯低沉的聲音說:“說不定,經過我們不懈的努力,還能將強悍的蒙古騎兵和金國能打仗的軍隊,都收攏到我們的旗下,和其他各族的人一起建立一個富裕而又強大的國家,讓我們的子孫後代都能在和平安定環境下快樂地成長,讓所有的中國人都能過上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的生活呢!”
“天吶!我真希望能享受到那樣的生活,在你說的那種日子裡過一輩子……十年,哪怕就是三年兩載也可以。”張承祖眼中射出無限憧憬的目光,呆呆地盯着林強雲的臉,好一會才從沉醉中清醒過來,他有些語無倫次而又急切地問道:“林大俠……哦,林公子……不,哎呀,請你快說說,假如我把所有的人全帶上,投奔到你的旗下,什麼時候可以去北方,我現在又該怎麼做?”
林強雲還沒從自己的遐想中回到現實,繼續用他那種彷彿從內心深幽處發出的聲音說:“我林強雲從來就不相信‘造反有理’這句話,將心比心,在掌權的官府眼裡,任何危及政權的行爲,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是涉及到造反之類的事情上,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他們會和你講說你所做推翻他們、奪掉他們掌握權力的事情是不是有理嗎?我們平頭百姓覺得有理的事,在官府眼裡就不一定有理,有理無理還不是手裡握有生殺大權的官府說了算。”
“所以,我們既然沒法說理,既然沒有給我們講理的地方,我們就自己去找個地方建立一個能讓老百姓說話,能讓老百姓講理並得到公平對待的世外桃源來。”
廳門一暗,有人鼓掌而入,高聲喝彩道:“說得好,林公子不愧是我天師道門中不世出的高弟,不愧是個知書達理的讀書秀才,這些話說到老道的心裡去了。”
沈念宗聽到聲音,立即臉色大變,林強雲此時說的話對張承祖這樣造反的人說沒有絲毫問題,但被外人聽去那就是潑天大禍。向陳君華一打眼色,自己則以從未有過的很快手法從衣內掏出手銃,按下擊錘後指向進門的人。
陳君華在聲音一入耳內時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沈念宗也早和他說過,要大家時刻注意那些來意不明的老道,一有不對就立即下手滅口。
強雲現在所說的這些話被別人聽去,若是傳出去落到官府耳中那還了得?說不定所有和“雙木”二字有關的人全都會……他不敢再想下去,當務之急是先把不速而至的老道除掉再說,跳出座位左腳一挑靠於凳上繫了紅纓的長槍,順手撈住大喝一聲便將槍刺出。
山都見了恩人最親的兩個人對進廳之人的態度和動作,也明白來人是敵非友,出於本能的“喂哎”一聲嘯吼,身形閃動間比陳君華更快一步衝到天松子身前施行攻擊。
“且慢動手。”林強雲及時出聲喝止:“看看兩位道長有何話說,若是話不投機再拼個死活不遲。”
進入門內的是天松子和飛鶴子師兄弟倆,他們內力頗有造詣,在數丈外就聽到林強雲所說的每一句話,心中也大有同感,就急着進廳來和林強雲等人相見。
他們沒想到在這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點聽到不該聽的話,又還在聽到別人的秘密後冒冒失失的進入廳內,自會引起別人的誤會。
林強雲的喝聲總算還叫得很及時,場中的人猶如給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當地。
天松子後撤的身形成一個反向的弓箭步,右手上攔格於身前的拂塵飄落下十幾根馬尾毛,左手伸張擋在山都持匕首的右腕上。
飛鶴子神情凝重地雙掌合於距喉部不足一尺處,把陳君華刺向咽喉的槍尖緊緊地夾在掌中。他的一雙寬大衣袖被他急劇的動作幾乎捋上了手臂,掛在右腕上的拂塵也滑到肘部。
林強雲搖動着他的雙管手銃,叫道:“山都你先回來,聽聽他們怎麼解說會突然出現在我們的身後。”
飛鶴子慢慢地試探着鬆開合着的雙掌,確定陳君華的槍向後縮回後方敢收手,搖頭苦笑道:“危哉,險矣!小友和沈先生手上的是‘誅心雷’法器罷,若是我們與貴友相鬥時再來上這麼一下,老道師兄弟將要在此地渡一次‘雷解’天劫了。”
天松子卻是心痛地輕撫拂塵,小聲嘆道:“可惜了我剛換上才兩三個月的馬尾,老道上次被這小朋友削掉半支拂塵後,心想再不和他對面交手,想不到又被削了一次。拂塵啊拂塵,你可是又代老道渡過一次兵解之厄哪。”
林強雲緊盯着飛鶴子他們兩人,絲毫不爲所動地再問了一聲:“兩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是在跟蹤監視我林強雲的行動,還是另有什麼企圖?”
問話時漫不經心地身體微側,靠在腰部的短銃似是無意間對着立於最前面的天松子胸部。
飛鶴子好像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再不敢用自己性命開玩笑,雙手齊搖道:“千萬不要緊張,老道師兄弟跟來並不是要監視林小友,只是想帶着弟子們和小友多相處一些時間,一道探討有關天師道門的瑣事。今天無意間聽到小友所說的一番話,內心深表贊同,也大感興奮,所以纔會冒昧地進來打斷你們的談話。老道在此向各位保證,我們決沒有要將你所做的任何事、所說的任何話泄露給任何人的意圖。有的只是想仿效長春真人,能跟在小友身後爲天下百姓盡一份修真之人應盡之力而已。”
林強雲心道:“長春真人是什麼人,從他們的口氣中聽得出來,此人必定是個大大有名的人物,待會倒是要向叔問個清楚,和這樣的名人見上一見。”
此時看到老道們態度誠懇、一臉正氣,心裡雖然還存有些少疑惑,但也想到他們如果不是自己出聲走入廳內,自己這些人也未必就知道剛纔所講的秘密已經被老道聽去,自己也未必就能狠得下心來把毫不知情的人給殺了。既是這樣不尷不尬地對恃,還不如就此賭一賭信他們一回。把手銃壓住擊錘小心地扣下扳機,慢慢讓擊錘放回到原位後插入皮套內,向兩個老道說:“如果真如道長所說的,你們保證不會把我們的任何事情泄露給任何人知道,那也罷了。現在,道長們還有興趣再聽下去嗎?”
天松子神色莊嚴地向衆人稽首:“林小友惹是真能說到做到,盡力爲大家新建一個能讓百姓說話,能讓百姓講理並得到公平對待,能讓天下百姓都過上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生活的世外桃源。老道願以身爲質向小友保證,此後將跟在林小友身後搖旗,盡老道一份心力。”
“無量佛,”飛鶴子也向衆人問訊道:“其他門派貧道不敢代他們說什麼,林小友將行之舉正合乎天道人心,天師道門下弟子將以小友馬首是瞻,願盡心力。因而老道也就必定要參與其中,我們不但要聽,還想要爲小友出些主意呢。”
張承祖見了陳君華和山都的身手後,驚得冷汗直流,心中暗自慶幸:“天啊,這山魅的行動比風還快,眼都沒來得及眨便已經到了那位老道身前,要是我的話,恐怕腦子還沒動念就已經死在這妖物的手下了。去年幸虧沒與林飛川真正對上手,他連如此妖物都能收服爲其所用,看來還對此人忠心耿耿。我真要與他作對的話,恐怕他對付自己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些呢。”
林強雲待大家都坐定後,才繼續剛纔的話題:“張大哥,你對我先前的提議有什麼看法,不妨說出來讓我們商量。”
張承祖斷然道:“別人我張某人不敢說,我自己是跟定公子去北方了。不過,有幾個問題想請公子給予一個明確的答覆,若是我把手下的三百多人連同他們的家眷一起全部都帶來,你那兒一時間真能安排得下我們這上千丁口嗎?我們要在什麼時間前往北方去,我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應該怎麼做?”
沈念宗向林強雲看去,見他朝自己點頭微笑,便拿出一塊銅牌交到張承祖手上,叮囑他說:“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你們做的,只需將值錢的軟細收拾妥當,丟棄笨重的傢什直接到泉州去就成。到了泉州只要將這塊信牌向‘雙木’門下的任何一人出示,自然會將你們帶去見張副都統領,他會先行把你們安頓好,其他的事情待我們回到泉州後再行安排。至於前往北方的事,則可能需要稍後一步,具體要看強雲他是怎麼打算的了。”
林強雲:“北上金國佔地立足,我想也就是今年的事,最遲明年一定要在北方zhan有一塊根據地,到時候看情況是如何變化再臨時作決定。張頭領,你們離開晏夢彪的頭陀軍會有什麼麻煩嗎,是否需要我們派人護送?”
“這倒不必,我當初投入晏夢彪手下時就和他說好了的,如果我另有去處時,他們不得攔阻。”張承祖很有自信地說:“何況我與晏頭領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過去他販私鹽時還得到我們旗石寨的人幫忙,逃過好幾次官府的追捕。現在我們要走了,他應該不會對我們有所刁難吧。”
林強雲:“那好,你可以讓願意跟你一起走的手下在我們沒離開之前先去泉州,由此地到泉州只要打出我們雙木的鏢旗,相信還沒有人敢打你們的主意。假如晏夢彪真的敢爲難你們,我就讓他嚐嚐我雙木護衛隊的厲害。不過,我還是希望能說得動這位頭陀軍的大頭領,能和我們一起幹一番大事業。”
幾個人再談了一會,把有可能出現的幾種情況都逐一想了一遍,商量出應對的辦法後,林強雲才告辭離開。當然,離開前林強雲也沒忘給張承祖留下一面“雙木”牙旗。
朋口村也和新泉一樣用原木在村周圍了一道柵牆,大約是得到張承祖的通知,這裡的頭領非常客氣地迎送,在林強雲離開時還悄悄地告訴他說:“林公子,聽蓮城堡回來的人說,晏頭領的家裡出了些麻煩事,不一定能脫身前來見你,是否有什麼話要小人向張頭領轉告。”
林強雲親熱地拍拍這位年輕頭領的肩膀說:“謝謝你將這個消息告訴我,請向張頭領講,不論晏夢彪能否與我想見,我們約定好的事不變。”
二十餘里山路,不到一個時辰便走完,天色將暗時他們來到溫坊村外,幾個在村外玩耍的小童見了這一大隊衣着鮮亮的人,先是一驚欲跑,待到看清“雙木”鏢旗後又大聲呼叫:“是汀州的雙木鏢隊到了,大家快來看呀,林公子的雙木鏢隊到我們村外,馬上要走過去嘍。”
頑童們有的飛奔向村內報信,有的向村外的隊伍相迎。
林強雲問道“歸永叔,我們今天在這裡歇息好麼?”
陳君華點點頭,向行進中的隊伍喝令:“今天在此村安歇,各哨管好自己的人,凡一應食、用、住的都得按市價支給銀錢,不得藉故不付。若有欺侮村民人等的,以干犯軍法論處。”
護衛隊的人鬨然應道:“遵命。”
五百餘人齊出的聲音,實是雄壯之極,把向他們奔來的孩子們嚇得一頓,然後又奔到林強雲等人面前,好奇地看着他。
一個最後跑到的三四歲小女孩,氣喘咻咻地來到林強雲面前,用沾滿泥的小手擦了一把本就很髒的臉,弄得那張臉更成了七橫八豎髒得不成樣。她瞪着大眼對林強雲仔細看了一會,指着他大聲叫道:“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姓林名叫‘飛雷’的大好人。過年時是你給了九公太好多好多錢,買回了好多好多米、好多好多谷種,還有……還有……會犁田的大……大水牛。我婆婆說我們這些賠錢的小東西還能活着沒餓死,就是你這大恩人的功勞。我爹爹那天回來跟婆婆說了,以後要跟大好人去做事賺錢養家,以後還要再給我討個媽回來孝敬婆婆……”
林強雲和沈念宗他們都被小女孩的樣子逗得笑了起來,他彎腰一把抱起女孩,從挎包裡掏出汗帕爲她擦去臉上的污泥,邁步向村中走邊向她問道:“難爲你小小年紀還記得十個月前的事……”
從村中快步跑來迎接的一大羣人中,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壯漢大驚小怪地大聲埋怨說:“哎呀呀,看把林公子的衣衫都弄髒了,細人仔怎麼攀到貴人的身上去了,還不快點下來,看我告訴婆婆打死你。”
林強雲把手上的孩子交給這人,與出村迎接的人一起走入村中。上次收下八百貫錢的項姓老人,邁着不很穩的步子,顫抖的雙手捧着一碗黑色的茶水送到林強雲面前:“恩公哪,山村中沒什麼好招待的,請喝一碗草藥煎的涼茶消消乏吧。願諸天菩薩、各路神仙、土地伯公都來保佑你這樣的好人長命百歲……”
林強雲慌忙搶上一步雙手接過老人的碗:“老叔家千萬別這樣,沒的折了我這細人後輩的壽,這碗涼茶我食。也祝老叔家長命百歲,好吃好睡身體康健。”
一口溫熱的涼茶入嘴,一股清清的草香和淡淡的薄荷味直入心脾,林強雲脫口喝彩:“嗬!是仙草薄荷茶!兩年沒食到過老家煮的這種茶了,真好喝。”
轉向身後的天松子和飛鶴子說:“哎,什麼時候我去弄點這種曬乾的陳年仙草骨來,煮些仙草凍,用冰涼的山溪水泡上一個時辰,再加上一匙熬得濃濃的糖餳,那纔是夏天消暑解渴的絕好飲品呢。”
那壯漢手上抱着的小女孩掙扎着要下地,對林強雲叫道:“大好人,我家就有這種曬乾煮茶的藥草,我回去拿來給你。”
項老者有些不解地問:“請問林公子,以往我們只是把這幹藥草放滿一鍋熬煮,半天后才能成濃漿,冷了會結成一些承不住手的糊料。你剛纔所說的仙草凍是那樣的東西麼?”
“咦,放滿一鍋才煮出一點,還是結不成凍的糊?”林強雲奇怪的說:“你們肯定搞錯了,只要是陳年的幹仙草骨,只需二三兩就能煮出一鍋可以拿在手上吃的仙草凍啊。來來來,今天我就煮一鍋可用竹刀切的仙草凍,明天就可以給大家嚐嚐。請問老叔家,村裡還有細布麼,煮仙草凍可是要用細布來過濾,凍起來以後纔不會有髒東西,既好吃又好看。”
老人十分爲難地說:“細布?這個……這個……實在說不出口,我們村裡沒一家曾買過細布,就是現時身上穿的粗布,也是補了又補,直到再沒法上身了才把破衣服拆成小塊用來補別的衣服。村裡現時別說是細布了,連大塊點的粗布也找不出一塊來。”
林強雲心裡一沉,他以往還從沒仔細瞭解過汀州境內客家人的生活,想不到他們的日子是過得如此艱難。
不聲不響的從挎包內掏出一疊紙鈔塞到老人手上,聲音裡帶着微不可聞的哽咽:“老叔家,我林強雲枉爲客家人的子弟,賺得了一大筆錢後竟然沒想到要爲家鄉的父老鄉親做點什麼,實是愧對生我養我的家鄉父老,愧對這裡的山山水水啊!這裡還有一點錢,明日叫人去汀州買些布料給大人小孩做些衣服吧。”
心裡卻在想:“他們這裡實在是沒什麼來錢的方法,不如叫他們的女人煮些仙草擺在路口,賣與行路之人收幾文錢補貼家裡買鹽零用也好。”
便對老人說:“老叔家,這種煮仙草的事情很快就能學會的,不如叫村裡的女人暗夜(夜晚,客家方言)洗了浴後來看我怎麼煮,以後可以在村外擺賣,若是出入的人多,一日或者也可以賣得十數個錢,多少也能積下點鹽錢。”
說話間,那小女孩牽着個手提竹籃的老婆婆走過來,婆婆看到林強雲還和大家站在路上說話,對項老人說:“九叔,怎麼不請林公子他們進屋去坐着說,站在這哪裡像是招待客人樣子。喏,這是林公子要的幹藥草,老太婆放了好幾年了的,不知合用不合用。”
林強雲上前一步把婆婆手中的籃子接過,嘴裡連連說道:“合用,合用。只要是陳年的仙草骨都合用的。婆婆,暗夜若是沒事,和村裡人一起來看我煮仙草凍,以後夏天時可以在村外的路邊樹陰下襬個谷籮簸箕,賣些錢給婆婆添點油鹽。”
婆婆一迭聲地說:“好,好,好。難得你這後生仔有這樣好的心腸,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天老爺保佑你長命百歲,多子多孫。”
煮仙草凍其實極簡單,林強雲一邊手腳不停地做給圍在廚房的女人們看,嘴裡一邊解說道:“先將有泥砂的陳年幹仙草骨洗淨,似這種口六(鐵鍋專用術語,意指直徑一尺六,約五十公分)的大鐵鍋,需半斤左右的幹仙草骨來煮,可以煮出一鍋滿滿的仙草凍來。”
他環顧十來個女人一眼問道:“大家洗過浴沒有?都洗過了就好。你們沒人喝過酒吧?若是有誰喝了酒的,要趕緊出去不能呆在這廚房裡,否則仙草煮好了也不會凍。”
這些女人聽了都笑起來,一人說道:“喲,看公子說得多輕鬆,我們這小村連吃的也不夠,哪裡還有餘糧做酒喝吶。我們知道了,就像煮米凍時一樣,煮的人不能有汗氣,不能有酒氣和醋味,否則會變成不能凍的漿糊。”
過了半個多時辰,林強雲看鍋裡的草已經煮得差不多了,便用竹枝挑起一根稍粗的草梗:“你們看,煮到仙草骨的枝幹用手一捻就爛,說明煮好了。這時要用細布來濾出枝葉的渣,濾乾淨以後再放入鍋裡煮開,將火燒得小些別讓它溢出鍋外……注意了,現在的做法最重要,你們一定要仔細看清,以後做的時候才能做出最好的仙草凍來。”
一件準備洗換的乾淨上衣成了濾布,讓這些女人們想搶都來不及,氣得她們直頓腳。
林強雲取過從村裡找到的一些葛根(澱)粉,用桿秤稱了三兩加清水調開。心道:“這裡沒有地瓜粉,只好用它來代替,爲了保險起見,還是多放些爲妙。”
嘴裡說道:“每鍋仙草要放進二兩到三兩的葛根粉,像這樣調開後一邊慢慢倒入鍋裡,一邊用木棒在鍋內快速的攪拌,鍋內的仙草濃漿再次滾時,立即用闊口盆鉢等器物裝好。這樣我們的仙草就算做好了,只等過了一夜後用竹刀分切成小塊,涼滾水泡上些時就可以吃了。”
隨着澱粉水的加入,鍋裡原來黑水一樣東西立即粘稠起來,看清有氣泡從裡面冒出,林強雲急取洗淨晾乾的陶盆、陶鉢把鍋裡的糊狀物盛好,笑着對大家說:“好了,明天早上大家再來看,就知道仙草凍是什麼樣子的了。”
一直站在廚房門外靜靜觀看林強雲操作的天松子、飛鶴子他們的十來個徒弟,一直等見到林強雲把煮成的仙草盛好,才小聲地切切私語:“六師兄,你說上人真能將這些草經過這麼一煮,就成爲什麼仙草凍麼?”
“廢話,仙草仙草,顧名思義乃仙家選用之草也,再經本門上人妙手巧點而成之物,如何能在心裡存疑?可見你心中原就沒有十分堅定的向道之念,故而會有這般疑問。七師弟,看來你要修成道基,還差上了不少時日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