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十五章

這位翟朝宗自去年(紹定元年)春三月至揚州到任後,也依慣例委派自己的內弟帶十五萬貫錢鈔去進行“回易”買賣(回易:是宋朝特許的一種以補助基層政權和軍隊經費開支,而進行以贏利爲目的的商業經營行爲。)

他這位內弟不知是聽了什麼人的勸說,以爲販茶到淮安軍可賺到大錢,誰知到了山陽後錢是賺到了,回程時卻被李全的手下搶掠一空,連命也丟在平柯橋,同去的三個人只有一個較機靈的逃回揚州,故而對李全的北軍恨之入骨。平日裡就千方百計想找出什麼因由來爲內弟報仇。

這次在一個偶然機會,聽到幾個由寶應縣逃回到揚州的商販說起,有人行刺李蜂頭未果,刺客被一路追殺南下的事情,便知道這次可能有些機會。立即就派出六百水軍弓手,悄悄用小划艇沿運河而上,到距高郵城四十里的露筋鎮靜等。若能遇上刺殺李蜂頭的刺客,得便就幫他們一把。若是遇上李蜂頭的北兵,相機予以打擊。

帶着六百弓手的軍將,也是個老成的人,並不呆守在一地傻等,而是令弓手們換上普通百姓的衣衫,將百隻小艇分成四批,沿運河慢慢上劃。所以在李蜂頭的北兵圍攻高郵城時,能及時趕到,遠遠的給賊兵數輪箭雨的打擊,解了高郵出城反擊的守軍在城外被全滅的危機。他看到賊兵勢大,不敢在高郵多停,看着宋兵退入城中後便立即順運河回到揚州。

高郵城下因爲知事葉秀髮的無知發生一次小小的戰鬥,李蜂頭軍與守軍各戰歿千餘人,事情一過便悄無聲息。

只是機緣巧合下到此的應俊豪,這回不但死了最心愛的次子,自己的大腿根部也被長劍插入,雖然沒把子孫根切掉,但大動脈也被割開失血過多受了重傷,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行動,只好困守在高郵城內。他也心知自己這些人目前絕不能出城,但也不甘束手就死,暗中通過葉秀髮做了多種安排。

田四已經知道應家兄弟叔侄的藏身處,自率一軍死死地守在高郵城外,並求得暗營派出大批細作尋機潛入城中。只因此刻還是戰時狀態,細作探子要入城不是那麼容易。

應君蕙等一夥應家子弟,要想逃離高郵也是千難萬難,一時間雙方就這樣在高郵城內外僵持了下來。

紹定二年十一月初三,今年的第二次寒流由西北方來到泉州,昨天還是晴朗無雲只需穿夾衣出門的天,今天突然變得出奇的冷。好在來自各寺院的行者、頭陀在天還沒亮報曉時,就於貫常高叫完“普渡衆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之類的佛家用語,再報出時辰後,又還加了一句“天色陰晦,寒氣襲人,多加衣物”的提醒。

由於實在是太累了,天亮後很久林強雲還賴在牀上不願動彈。沒想到正迷迷糊糊的又將睡過去之時,就聽得吳炎大呼小叫的在外吵鬧。還沒等氣乎乎的林強雲發火開罵,吳炎倒是毫不客氣地闖入房內,一把將他從牀上硬扯着拉了起來:“師傅啊,做長輩的總不能比弟子偷懶太多吧。你看,弟子都等了師傅差不多半個時辰了,誰知師傅還賴在牀上睡懶覺,這怎麼說得過去呀。快走,快走,我們今天裝完機器,趕在今天要試機了,師傅給我講解這個蒸汽機的道理,我還沒聽明白呢。”

吳炎的臉上一本正經,眼裡射出的可全是嘲笑作弄人的意味:“這下讓我逮着一回,最少也攪得你不能睡得那麼舒服,看你這個師傅能拿我怎麼樣。”

“我說吳炎,再讓我再躺一會行不行,前天講的時候你又不注意聽,到現在馬上就要鉚死了纔來說沒明白。”林強雲這幾天累得狠了,好不容易今天的時間稍有點寬裕,想把前幾天的覺補上一點。

吳炎大驚小怪地叫道:“啊,那怎麼行?”

他的聲音大得能把人的耳朵震聾,根本不管這位年輕的師傅是用商量的口氣和他說話,把牀邊的衣服丟給林強雲說:“那些水汽噴到勺子上推動輪子,再由齒輪傳給軸上的陀螺槳……”

林強雲氣憤地打斷他說:“跟你講了多少次了,是螺旋槳。不要一直都陀螺槳,陀螺槳的亂叫。我真是背時,一大早就被你連叫帶拉的吵醒,想睡個回籠覺也不得安生。”

“好好,螺旋槳就螺旋槳吧,讓師傅佔點便宜也是應該的。”吳炎大咧咧地笑着說:“陀……哦,螺旋槳把船推着走的道理,師傅講了以後我有點清楚了。可我就是弄不明白,爲什麼把水煮滾了變成能把人都蒸熟的汽以後,它就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呢?把一個個才小碗般大、裝在輪子上數十數百個勺子推轉了還不算,連大簸箕般數百斤重的螺旋槳也弄得動了起來,而且還轉得飛也似的快,水裡的魚都逃不及被打死了呢?”

“這個……”林強雲沒想到吳炎會問出這麼個連自己也還是懵懵懂懂,沒注意去想過的問題,叫他一下子如何能答得上來?再加上還渴睡得要命,藉機把怒氣發泄出來,罵道:“豬頭!水煮成汽以後它就大了很多,我們給那水汽的管子出口又只有杯子底圈般大,這些水汽硬要從管子裡擠出來,它們當然會有很大的力氣嘍。”

“師傅別罵,弟子可不是豬頭。”吳炎正色申辯,然後一臉不解的再問道:“哦?就算是這樣好了,但師傅又爲什麼把四個輪子做成一個比一個小,還用鐵板分隔開,每一個輪室的出氣口都做成那麼大,連通到另一個輪室上的管口又那般小?”

“說你豬頭還不滿意,”林強雲被吳炎一番胡攪蠻纏,把睡意全都弄沒了,抓起衣服披上,挺身下牀,沒好氣地說:“那些水蒸汽噴射一次後還有餘力,把機器做成那樣是爲了把它的餘力利用起來,讓我們的船走得更快一點。好了,今天就說這麼多,你不許再問,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吳炎得意地朝站在牀角的山都眨了眨眼,笑呵呵地想拉起山都的手要往外走,忽然他尖叫一聲:“幹什麼呀,打得這麼重,我吳大掌門還要靠這雙手賺飯吃的呢。”

原來他是被山都用姜拳在手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林強雲笑道:“山都你也敢去惹他,沒用那把匕首給你一下算是好的了,若不是熟人又是我的徒弟,說不定你這隻手已經掉下地去嘍。”

吳炎搓着被打痛的手苦皺臉埋怨道:“不要我拉也沒必要用這麼大的力氣打吧,等一下裝機器做不快師傅去罵他,可不能怪我。”

吃早飯的時候,沈念宗冷不丁冒出一句:“強雲,‘含香苑’那裡你打算如何處置?”

“咦,‘含香苑’怎麼了?”林強雲大奇,把碗裡的稀飯一下喝完後問道:“那三個試藥的媽媽,不是有兩個已經又開始做生意紅起來了麼,另外一個也早就說要接客,這幾天試藥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據叔你說的情況,比那兩個還更好呢。其他還會有什麼事?”

沈念宗笑道:“她們兩個半老粉頭如今倒是搶手,好些有錢的大爺、老客特意從附近軍州趕來此地,就是爲了一睹她們現在有如處子般的嬌柔顏色,把原來的幾個頭牌粉頭都給比下去了。我來問你,‘含香苑’的其他粉頭說,她們願意用自己收得的體己錢買你做的仙丹,你至今還沒給人家一個準信,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你到底打算如何處置呢?”

林強雲:“我看這幾種藥的事就到此爲止,泉州這裡還不是我們這些藥發揮作用的最好地方。這樣好了,過幾天較閒時我另外再配過一些敷面和洗浴的藥賣給她們,藥力雖然稍差了些,但功效是相同的,讓她們每個人都能變個更吸引人的模樣。如何?”

“有藥就好,省得我這些天連‘含香苑’的門都不敢踏入,好幾天的錢款都沒收回來。”沈念宗放心地吁了口氣說:“這下我就可以大搖大擺去算賬收錢了,沒的被那些粉頭們給糾纏得脫不開身。”

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張本忠帶領的水戰隊除了加緊訓練操演外,只去找了兩次海盜的麻煩,打沉了兩艘海盜船而沒有其他的收穫。後來,因爲二萬斛的大海舶造成,又忙着熟悉這艘更大的船,就沒有再尋海盜們的晦氣。再加上林強雲要在小戰船上裝蒸汽推動的螺旋槳,打海盜的計劃就完全停了下來。

今天,林強雲穿得厚厚的領着吳炎一行人來到那艘小戰船上,開始最後的裝配。

林強雲知道以後自己的時間很少,這些鐵工的技術事務基本上都要靠吳炎帶人去做,所以不厭其煩的再向他講解:“這個東西叫安全閥,我們的深鼎內裝夠水燒火之前,一定要先檢查這條橫杆上掛的鐵陀還在不在,它壓住的大鐵針是不是靈活。起火將水煮了一刻時辰後,還要把這個鐵陀稍托起一點,看看鼎內的壓力是否能把鐵針衝開放汽。這樣才能保證我們機器的安全。這些你都要叫夫子寫清楚,每條船裝好機器交給水戰隊、船行使用時,都要把寫好如何使用機器的章程一併交給他們。”

“這裡則是防水密封的地方,這根鐵軸帶動螺旋槳的時候一定要有人時時看着,稍有滲水就必須將這四個螺絲上緊一點,而且每天在機器停止轉動後都要折下蓋子補進磨掉的填料,就是這種浸透了牛油的‘不灰木’(石棉)繩。”

吳炎顯得有些不耐煩:“師傅你就別再說了,這些講了上百遍的東西弟子怎麼會不記得,夫子們抄寫的章程也有十多本了,我們還是把機器裝好再講吧。對了,師傅啊,那艘兩萬斛的大海舶上裝了十個深鼎,按說這條四千斛的船上裝上兩個就夠和它走得一樣快,爲什麼你偏偏裝四個呢?”

林強雲笑道:“這卻沒有道理好說給你聽了,我們不是要裝的時候剛剛做好四個深鼎麼,我看這條船上的位置又恰恰能裝四個,就一起把四個深鼎都裝在這裡,反正多裝兩個能讓船跑得快點不是更好?”

想到小島烏嶼上的一些事,林強雲問道:“那些交給你做雜工的蒙古奸細和海賊蕃人如何了,他們不會把我們的功夫都偷學去吧?”

吳炎奸笑道:“嘿嘿,師傅把我吳炎看得太沒用了。師傅傳下來的技藝,就連我們正式拜過師的門下弟子也沒那麼容易學到,別說是那些奸細和蕃賊們只是在外頭出份死力氣,根本沒機會見着我們是如何做事的。何況,他們不但戴了精鋼打製的鐵鏈,還有護衛隊一天到晚的守着。若是這樣都還能偷學了我們的技藝去,那不比師傅還更有神通了。有那樣神通的人,又如何會被我們捉到小島上來做苦工呢。不過,師傅那天和這些賊人們說只要有錢贖就可以放他們回去的話以後,那些賊人們幹活可發狠了,都巴不得賺夠贖身的錢好快點回家去。”

林強雲:“既是如此,你又是怎樣給他們算工錢的,不會只給他們一半或者更少的工錢吧?告訴你,千萬別克扣他們的工錢,若是被我發現了有剋扣他們工錢的事,將罰你賠十倍的錢出來?”

吳炎叫起撞天屈:“師傅你也太小看人了,我吳炎怎麼說也是個掌門大弟子,哪會去貪這種小錢。只不過……嘿嘿,只不過扣回些吃食啦、衣服等的錢而已,還有我們做的鐵鏈、工具之類的東西總不能讓他們白用吧,這些都要算回錢來的。否則師傅向我們鐵工門算賬時,我又如何解釋得清,用去的材料多,收回的銀錢少這回事?到時候師傅一發火,要我吳炎賠出短少的貨款時,我又到何處找給師傅去?”

“算你說得有理。”林強雲交代說:“這些賊人的工錢一定要按規矩算,不能虧待了替我們做事的任何一個人。除非以後有特別壞的傢伙,我們又特別交代過是重罪的人犯纔不用算工錢給他。”

吳炎:“師傅,我們要收這些賊人多少贖身錢才肯放人,那些蕃賊又要收他們多少?”

林強雲開心地笑道:“呵呵,這事我還沒和別人商量過,先讓他們做上一年半載再看,現在我也沒法說要收多少贖身錢。好了,我們趕快把機器裝好,到海上走幾圈後再和大海舶比試比試,看哪條船走得更快些。”

其實,說是最後組裝機器,只不過是把已經裝好的“衝擊式”汽輪再檢查一遍,在四個深鼎的汽燒足以後試一下汽輪、齒輪、螺旋槳的靈活性等。認爲沒有問題後,將汽輪的外殼合上。再把所有容易燙傷人的地方全包上‘不灰木’織成的厚布,綁牢壓實而已。事情並不是很多,二十多人一個多時辰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今天海面上的風有點大,呼呼作響的西北風颳起五尺來高的浪頭,重重地拍打着船舷。一陣一陣的風不時將浪頭上的海水掀到上層甲板——有些還從天井中濺入主甲板上——然後再由舷邊開出的小圓孔中慢慢流回海里。這些海水讓水戰隊員們手忙腳亂,他們緊趕着蓋好火yao桶,用油布遮好‘子母炮’。

這次隨船出海的水戰隊員,原來打算再開上幾炮過癮的,遇到這樣的天氣只好自認倒黴,這時把新在船舷邊開出的幾個開炮的方窗緊緊地關上,防止海水從離海面只有四尺高的方窗中涌入將火yao、‘子母炮’打溼。

林強云爲了要試試這艘裝了四個深鼎小戰船的力量,讓舟師張了一個小半帆,順風走了約半里遠,然後才收帆調轉船頭以螺旋槳爲動力迎風而上。

不知道是因爲爐火燒得不夠大呢,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這條頂風行駛的船不進反退。

一個時辰過去,風倒是不見得更大,船卻是被風吹得越退越快,已經遠出十里怕都不止了。

林強雲和吳炎及他的幾個徒弟,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是叫嚷着要十來個船伕狠命往爐內添石炭,又把蒸汽的開關開到最大。任憑他們如何做作,眼看着那兩個齒輪還是越轉越慢,最後乾脆就停下不動了。

林強雲讓船伕們用壓水唧筒往深鼎內加註些淡水,坐到船板上不住思量:“怎麼回事,今天的風並不是很大呀,爲什麼有三個容量能裝五百多升水的大鍋,它們的蒸汽還推不動這條小船呢?螺旋槳太小吧,應該不會。一尺八寸直徑的螺旋槳還嫌它太大了些呢,轉動的速度夠快的話,產生的推力應該足夠能推動這條船的了。”

“速度!”林強雲叫出聲來:“對了,關鍵就是在轉速的問題上。剛纔一是四個鍋裡的蒸汽壓力不夠,所以噴射在那些勺子上的力量不足,也就沒有出到最大的力氣,螺旋槳當然就轉不動了。哈,休息一下先,等風稍小些再試他一回,我就不信連這麼有力的機器在小風的時候都駛不動這條小戰船。”

船尾部舵樓裡的掌舵師傅在四個助手的幫助下,費力地按舟師根據火長指示方向叫出船舵左右偏擺角度定住船舵。

林強雲用一根繩子把山都和自己的腰部綁在一起,互相扶持着走到舵樓內,以免一不小心被風浪掀到海里去。他看到裡面的十來個人全都神情緊張,心裡不由得也緊張起來,暗道:“原來這時代海上操舟還這麼麻煩,這還是有些微動力在內海,如果去到外面的海洋上遇到比這大的颱風,哪還不是有死無生的結局。不行,我林強雲可不能去冒這種風險,將來自己即使要出海去做生意,也必須先把船弄得更安全些才能去,否則的話,還是別去冒險的好。”

山都這一段時間裡,每天不是和林強雲一起到船上幫忙做些修銼鐵件的活計,就是被林強雲趕去跟着張本忠一起,到海上訓練以增加他的適應程度。本來已經不再嘔吐了的,今天的風浪實是太大了些,又忍不住開始作嘔。

林強雲忙從挎包裡拿出一塊生薑塞到他嘴裡,叫道:“忍住啊,千萬不要去想着是在船上,只當自己在幾棵大樹上盪鞦韆,就會好的。”

不知是生薑起了作用,還是他真的想到自己在樹上盪鞦韆,山都果然不再發嘔了。

舵樓內指揮的舟師眼看頂風而行的船非但沒有前進一步,反而被風吹得離烏嶼越來越遠,嚇得臉都白了,急匆匆地對林強雲說:“東主,我們還是下碇停船吧,再這樣下去怕是會……怕是會……”

林強雲知道海上行船的禁忌,連忙對舟師說:“現在船上最大的人就是你,如果你認爲我們不宜再試機器,就做出你認爲最合適的決定,不必來問我。”

舟師一聽林強雲這樣發話,大聲呼喊了幾句,船上的數十個船伕一齊行動,有跑到船尾底艙去叫停下機器的,有人奔向船頭合力放下兩個新換四腳鐵錨的。

林強雲也拉着山都,跌跌撞撞地往裝機器的後部底艙跑,他生怕才使用這些機器的人在關上了蒸汽以後,沒有及時把砌有三個深鼎的爐子熄滅,一直燒下去會發生危險。

直到透過迷朦的霧汽,看清吳炎和十多個赤膊的船伕們擠縮在一角,緊緊地抓住艙壁上的扶手,他才放心地鬆了口氣。

船已經被風吹離距烏嶼很遠,從艙門探頭往海面上看去,只見四下裡茫茫然不見天日,也不知身在何處。目力所達都是一片翻滾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往自己這條船衝擊,把這條四千斛的半大海舶晃得搖擺不定、上下起伏。

“這樣的風不大,以小人在海上走了七八年的經驗來說,算是基本上沒有什麼太大危險的,東主不必擔心。”林強雲耳邊傳來領頭舟師濃重的廣東口音:“從前小人也在一艘只有二千斛大的船上做過,那船的船壁僅爲雙層夾料,也能抗受這般大的風浪。如今我們的這艘海舶足受四千斛,又是三層夾料壁板,還有新置於船上的四足‘鐵貓’爲碇入海勾抓,可說是穩當得很了。”

林強雲並沒有因爲舟師的話而完全放心,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向舟師問起他們的經歷。

這才知道這位舟師原來是廣州新會縣人,叫吳偉才。十年前跟隨家人販牛至兩浙路的慶元府,在昌國縣(今浙江省舟山市定海區)桃花山(今舟山市桃花島)附近被海賊所搶,血本無歸之下,只好爲人操舟謀生。三個月前受僱於陸(春仁)東主成爲一艘五千斛新船上的舟師頭,陸東主販貨欲至高麗開京,方出海就遇風暴吹到這一帶海面,恰於被海賊劫持時被水戰隊救出。

當時他們這些人聽說雙木商行正在募人,便和原來的東主陸春仁兄弟一起投入雙木門下。

問起陸春仁兄弟,得知他們分別隨往廣州和去溫州的船買牛販糧了。

聽了舟師的話,林強雲忐忑的心稍安,辭過這位好心的舟師,和山都一起回到專爲他們安排的艙房內歇息。

他們的船在海上停了兩個多時辰,一直待到天色近申時末,風才小了一點。

林強雲看天色已晚,怕夜裡摸不着路回去,便令底艙的人把火生起來,使四個深鼎內的汽憋足,直到把安全閥頂開了以後,再讓舟師叫人拉起兩個鐵錨,同時打開汽閥開動螺旋槳。

這一招果然有用,鐵錨剛拉起時船是退了一些,然後又在螺旋槳推動下慢慢向前。船一開始前進,速度就越來越快,最後船速穩定了下來。

林強雲吩咐船伕們,爐竈內的火燒得越旺越好,每隔兩至三刻時辰就要往深鼎內壓一次淡水。另外,船走穩後蒸汽的閥門不要全部打開,緩緩的將閥門收小,讓船能穩定的前行就夠。

負責開蒸汽閥門的人按林強雲的話將汽閥關小,發現這條船還能維持現在的速度前進,不由得高興地大叫道:“公子的話真靈,閥門比剛開船時小了一半都還能走得這麼快,我們今天能回到家睡覺嘍。”

林強雲叫道:“別高興得太早,你還要隨時注意船的速度,深鼎壓進冷水時,裡面的壓力肯定會低一些,船速也會慢下來,那時你就要將閥門開大一點。等深鼎裡的壓力大了,船的速度才又會加快,你就必須關小閥門,讓船維持一定的速度就成。這樣我們的船就能長久的用上機器,不會用到一定的時間且要停下來等蒸汽壓力升上去。再有,此後都要按我剛纔所說的,一旦生起了爐火準備開船時,就必須照今天的樣子,爐火要燒得旺、淡水要及時添壓,閥門要開得大小合度。”

這些船伕聚精會神地聽着林強雲說的每一句話,把這些話牢牢記在心裡,他們要把這些話作爲他們今後行船時的操作準則。這些又被正在這條船上的水戰隊一哨哨長知道了,叫夫子寫了下來,他準備讓手下的所有水戰隊員都要學會操作機器,以後自己的戰船全數由水戰隊的人來操作。

這事被張本忠知道後,對此大爲讚賞,將一哨哨長的這個做法推廣到水戰隊全軍,爲以後建成海軍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林強雲說完後,讓這些船伕們自去揣摩話裡的意思,自己牽着山都走上甲板,以避開底艙下又悶又熱、還帶着濃重汗臭味的污濁空氣。

頂着風浪緩緩前行的船,比靜止停着和被風吹得不住後退時平穩多了,除了上下起伏外,並不會像剛纔般左右搖晃。

吳炎賊頭賊腦地溜上前,湊到站立於船頭手扶前擋板的林強雲身邊,笑嘻嘻地說:“師傅噯,剛纔你在機器邊叫了些壓力、轉速呀什麼的,弟子離得太遠沒聽清楚,是不是能給弟子解說明白?”

林強雲把自己想到的仔細地對吳炎講解了一遍,末了還給他打了個比方:“你看,比如我們做了一個射水的竹唧筒,我們大人去推射時水會噴射到兩丈遠,若是叫一個只有十歲大的孩子來玩的話,會是怎麼個樣子呢?”

“哪還用說,裡面的水肯定射不遠,說不定力氣小些的孩子連推都……啊!”吳炎恍然大悟,欣喜地叫道:“嘿嘿,我明白了,先前我們的深鼎裡蒸汽沒有足量,也就是師傅說的壓力還沒有達到那麼高,就猶如小孩去推大唧筒一樣,噴出來的水汽無力,便推不動汽輪,最後汽輪乾脆就停下來不動了。這次師傅叫船伕們把火燒大,直到蒸汽把安全閥頂開,說明壓力已經很足,這纔打開蒸汽,便一下子把船推動走起來。”

“哈,明白了就好。”林強雲反向吳炎問道:“我說吳炎啊,現在我們已經有兩條蒸汽推動的船,暫時算是夠用了。但以後我們要駕船遠離陸地到大海上去與蕃人做生意,你能不能想個好辦法,在一年內多做出些深鼎和各種配套的機件來啊。一旦要用時可以立即安裝到船上,很快便能成行。”

吳炎心裡默默的盤算了一會,一改他平日的嬉皮笑臉,嚴肅地說道:“師傅,弟子知道您是個做大事的人,此時會問出這樣的話一定是有很重要的打算。這麼說吧,我們現在雖然總共有一千三百多鐵匠,但入了鐵工門的弟子,包括師傅派來的孩兒兵在內僅有四百餘人,已經能自己掌鉗的只有不到一百。光靠這些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滿足師傅將來需要的。但另外招請來的鐵匠,弟子又不放心將他們帶到小島上做這些需要保密的事情,只能讓他們打製一些除了刀具外的普通鐵器。所以,除了要增加我們雙木鐵工門下的人以外,弟子還沒有想出什麼最好辦法做到師傅的要求。”

停頓時了一下,吳炎一邊沉思一邊說:“有一種方法,弟子想了很久,就是因爲別人聽了都搖頭,所以還拿不定主意。不妨在此提出來讓師傅給參詳一下,看看是否能行得通。”

林強雲轉過身盯着他道:“你說。”

吳炎:“自上次師傅叫弟子將我們鐵工的各道工序分開做以後,弟子就在想,是否能把一些不太重要,但又花費很多人工的事情交給雙木門以外的鐵匠去做,甚至可以交給不會鐵匠的人去做呢。若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只需要做出一些最爲關鍵、需要做得最精細的器件,再把別人做的東西檢查合格後組裝在一起就可以了,不但可以達到師傅要求做出的數量,而且質量也有保證。”

林強雲高興地揚手在吳炎的肩上拍了一掌,笑道:“說得好,這個辦法也想得好。比如打製那些長、短鐵管,就可以把鐵條先讓人按我們的樣品打出來,然後再由我們自己人卷焊成管。既做得快,也不怕別人把焊管的技藝學去,還把我們熟手鐵匠全都用在了重要的事情上。這是個極好的辦法呀,爲什麼不這樣做,回去以後就按你這個想法去做就是。”

吳炎苦笑道:“師傅哎,不是我不想馬上就這樣幹,而是沈先生他們那一關通不過呀。沈先生手下的那夥管賬先生把錢抓得滴水不漏,一聽說這樣做需要花出大筆的銀錢,就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他們說既然是我們自己要用的東西,稍慢點也不打什麼緊。還說凡是用錢的事,必須得有沈先生畫了押的公文、字條才能度支。弟子去找過沈先生,他卻說要再商量了以後才能答覆,所以就拖到如今。若非師傅今天問起,我也還沒想這麼快就把事情給師傅說呢。”

林強雲:“這事好辦,回去後我立即和叔講清楚,你明天就可以先按你的想法去安排。總之,你們鐵工門接下來必須全力以赴做好火炮、火銃和船上機器的製造,能做出多少就做多少。反正錢不是問題,你們儘管用。至於銅鐵和其他材料麼,福建路不夠就叫我們各地的商鋪大量購買,定要弄到我們夠用,甚至有相當數量的存貨才行。”

林強雲看了靜靜聽着自己說話的吳炎一眼,試探着問他:“吳炎吶,若是以後我要把鐵工場搬到北方去的話,你有什麼打算,是一起去呢還是要留在福建路老家?”

吳炎毫不猶豫地說:“師傅不用這樣問,弟子今生是跟定師傅的了,師傅去哪裡弟子也一定會跟去哪裡,絕不離開。請師傅放心好了。”

這樣一路談談說說,時間過得很快,倒也把坐船的顛簸之苦忘了。天還沒有全黑,他們就已經回到自己的碼頭。

離開泉州北上臨安的時間定在十一月初八,據沈念宗說那天宜出行、祭祀、動土、上樑和納彩、娶親,兆頭很好,十分吉利。

翁甫在初六日和新到任的提舉市舶使謝採伯、去年孫夢觀離任走後由轉運判官擢升爲轉運副使的陳汶等人一起,坐了一回大海舶到海上轉了一圈。實實在在的看到用鋼弩射出的雷火箭,知道這種箭矢的威力之後,終於答應從甲仗庫中調出五具三弓牀弩,給名義上屬泉州鄉役弓手的護衛隊使用。

陳汶和謝採伯看到如此大的一艘海舶,船上又有這樣犀利的兵器可以護得船貨的安全,再加上汀州晏夢彪的頭陀軍隨時有往這一帶攻掠的趨勢。相比之下海路比陸路相對安全了一些。因此也趁此時機提出,把今年本州的課交上供交由林強雲由海上運送到臨安,並拉着翁甫要他當面下令給林強雲,直到翁甫答應回去後立即給付簽押文書後,方纔放開這位知州大人。

回到碼頭臨下船之前,翁甫還爲自己給林強雲多加了一項賺錢既少,又出力不討好的差遣感到抱歉,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着對林強雲說:“賢侄休怪本官多事,實則是賢侄上月回汀州去探得鹽寇虛實後,近日又得南劍州傳報,建寧、泰寧、光澤、將樂等縣俱落於賊手,更使賊勢大張,於尤溪城外殺死朝庭將軍趙師檟,全殲趙將軍所部二千五百大軍。兩月前劉大人來傳詔時,所帶史丞相的信也令本官將今年的課交併上供一起速速啓送,既是陸路走南劍州不安寧,所以也只有委屈賢侄辛苦一趟了。”

翁甫嘆了口氣說:“不過,賢侄走時一定要先將本州守城的役丁弓手及‘雷火箭’多留下些,本官自會與賢侄的商行結算所需的銀錢。”

林強雲忙道:“大人不必爲守城的事心煩,小侄自會把五百弓手全部留下,並會交給他們足夠的‘雷火箭’使用,相信和一千大軍及晉江縣的三千廂軍一起守護,必能保得泉州的安全。只是那‘雷火箭’所費頗多,每支需本錢二十貫,且又造之不易,務請大人在非必要時不可下令使用。”

翁甫:“這個本官理會得,不須掛懷。明日記得到州衙來取文書和本官的信,後日賢侄動身時本官就不來送了。”

第二天上午從泉州衙門出來,林強雲按了按挎包,裡面裝着押運泉州課交上供的通關文書,和翁甫讓他帶給臨安一衆上官和好友的書信。一邊走一邊不由想起上月回汀州的一些事來,他心裡真後悔,自己怎麼就那麼沒用,不能把晏夢彪勸說得暫時安份點,靜待時局的發展再圖打算。

上月(十月)初十日,因爲自己護衛隊的人手不足,林強雲動身回汀州,準備把留在那裡的數十位黑風峒畲、瑤兩族的人帶來泉州,作爲自己的護衛隊骨幹使用。他也想去找一下晏夢彪,和這位曾有一面之識,第一印象相當不錯的畲族首領談談,希望能勸說他先不要忙着佔地爲王,帶着部下來和自己一起到北方去圖謀發展。

和沈念宗、陳君華商量後,爲了安全起見,與他們兩人一起帶着每哨擴編爲一百二十人的四哨護衛隊,共五百人動身回去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