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念宗問道:“強雲,若是用鋼弩射出這種箭,會不會傷到自己人啊?”

面對五六雙探詢的眼光,林強雲想了想後纔回答:“按說這箭內火yao爆炸的威力,最多也就在三丈左右的範圍內,但爲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離遠些以策安全,我看我們退到二十丈外就好。歸永叔,你估算一下,這麼重的箭矢用鋼弩射入木棚裡,在多遠的距離纔有把握?”

陳歸永拿起一支顯得古里古怪的箭,掂了掂重量說:“以我所用這具鋼弩的力道,七八十步也就是你說的二十丈左右應該沒有沒問題,你們先後退,我準備射擊了。”

看林強雲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陳歸永拉開弓弦後問道:“你是不放心我嗎?守在這裡不動。”

林強雲從挎包裡掏出裝有紙媒子(用草紙捲成一條,點燃後再把火燜滅,利用端部殘留黑灰引火的小紙卷)的竹管,笑道:“怎麼會不放心你射箭呢,但有一件事沒我幫忙的話,你這箭射出去也沒什麼用的。”

“哎呀,”陳歸永醒悟地叫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射出箭之前必須先把藥線點着這回事了。那麼,快動手吧。”

林強雲費力地用火刀敲擊火石,好不容易把火媒點着,輕吹了幾下才湊到陳歸永的鋼弩前方,點燃引線後大聲說:“歸永叔,要等引線燒到只有兩寸左右時纔可發箭。”

話未說完,耳中已經聽到弓弦聲響,嚇得林強雲慌忙爬到地上。

陳歸永的身形剛伏下,木棚中的爆炸聲傳到,“轟”然響聲過後,他當先跳起身向前跑去。

這次射出的箭比剛纔放於地上的更是厲害,除了四周木板上多了不少碎鐵塊外,棚中的箭靶被炸得分成了好幾塊,中箭的那塊板還被炸成碎片。

林強雲看到這樣的情況後,心想:“用弩可以射出爆炸傷人,未必用手扔出去就會沒用。是了,如果把箭桿去掉,不就變成了手榴彈嗎。那麼,我還拼命動什麼腦筋來想發火裝置,以後再說好了。現在的大事是賺錢,賺到錢後再來想這些東西還不遲。”

沈念宗拉了陳歸永走到站在原地發呆的林強雲身邊,心事重重地問:“強雲,實話告訴我們,做一支這樣的箭要花多少錢,需要用多長的時間才能做出一個來?”

林強雲不經意地信口回答:“每支這樣的箭大約需要五貫錢,總要一兩天才能做出一支來吧。”

這個問題林強雲是早就想好了答案的,他心裡還有一個想法,假如朝庭用得上這種箭的時候,大宋朝的錢他也是要狠狠地賺上一筆的。這時被沈念宗冷不丁地一問,不知不覺就把加上了兩三倍的價錢給說了出來。

沈念宗一聽每支箭要花掉五貫錢,便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哎喲,這麼貴。還有三支箭就不必再射了,省下十五貫錢也好用來作別的事情。我們就此打住,回去吧。”

陳歸永也說:“好,回去。這東西試過了一個就知道其作用和威力,相同的東西再怎麼試也還是一樣,也就不必再試了。”

守衛在山坡下百十丈外的護衛隊,前來收拾箭靶、木板時,幾個走進去的人被棚裡的現象嚇了一跳,剛想發問就被陳歸永凌厲的眼光把到了嘴脣邊的話給堵了回去。來的時候,林強雲並沒有把到這裡的目的告訴他們,只說是前來辦些要緊的事。這下可好,這十名護衛隊員一回到城裡,林強雲在山上傳授“誅心雷”道法的傳言不脛而走,不到半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念宗、陳歸永幾個人學會了“誅心雷”秘技。

傍晚,半個多月來一直早出晚歸的徐子丹,從林岜府裡回來吃過飯後,剛出去轉了一圈就氣乎乎地來找林強雲。一見面老頭兒就哇哇叫:“林賢侄呀,你也太見外了吧,這樣好的事也不叫上老頭子去見識、見識,虧我還當你是自己的子侄一樣看呢。”

林強雲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看着老頭髮了一會呆,請徐子丹先坐下,然後才迷惑地問道:“徐叔,我沒拿你當外人呀,這話是從何說起?”

徐子丹湊到林強雲面前小聲說:“你傳授‘誅心雷’道家無上秘法給自己看中的傳人,我無話可說。就是你願意傳給我,老頭兒自知天分太差,也沒這份能耐學得會。但你讓我見識一下這種道家無上秘法也好啊,怎麼可以丟下我偷偷去山上習練呢。”

“這是那兒跟那兒吶?”林強雲心裡暗叫:“他的女兒肯定是受他的遺傳,纔會用那樣的眼光看我。”嘴裡卻極力辯解說:“沒有的事。我只是和幾個較親近的人,到山坡上去試驗……”說到這兒心裡猛然醒悟決不能把事情說出來,立即閉上了嘴。

徐子丹恰好也在這時插話:“怎麼會沒有,山下百丈外守衛的人都聽到山坡上傳下的‘轟轟’聲,哪不是‘誅心雷’的聲音是什麼?”

林強雲連忙豎了根手指在脣上,“噓”了一聲說:“輕點啊,你要把事情叫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嗎?”

徐子丹立即壓低聲音,湊上前耍賴似的說:“那麼你說,什麼時候演示一下‘誅心雷’給我看?”

林強雲也壓低聲音道:“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讓你親眼看到‘誅心雷’的威力,如何?”

“一言爲定!”徐子丹伸出一根手指說。

“一言爲定!”林強雲把右手食指勾在老頭的手指上。

兩人孩子過家家似的樣子,逗得站在廳裡的徐興霞和應家堡幾個聞聲而來的人哈哈大笑。徐興霞捶打着應君蕙的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真好玩,一老一少……咳咳……在這廳裡過家家玩了。”

林強雲和徐子丹對望了一眼,同時放聲大笑。

沈念宗匆匆走到門外,見沒什麼事發生,放心地請站着的人坐下說話。

鳳兒提着個竹籃,在每個人面前用瓷碟盛了幾塊壽糕放下。

徐子丹端起剛送來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潤喉,捋了下鬍鬚說:“賢侄的護衛隊難怪會有那麼高的戰力,光是平常的訓練就非常人所能吃得消的。想我們練武之人,平日也自誇是起五更睡半夜的苦練,但卻不如你這護衛隊般能吃苦。我幾個師侄這些天跟着一起操練,總算熬過來,能跟得上他們了。怎麼樣,你們感覺如何?”

應天寶躬身應道:“回師伯的話,開始那六七天,我們都累得一回來就倒在牀上不想動彈,後來也就慢慢好些了。這些天來,我們自覺武功修爲上也有不錯的進境。”

應君蕙回到屋內,剛纔看到林強雲與徐子丹一老一少的情景閃現在腦際,這讓她不由想起死去的父母和應家堡的親人。

爺爺雖然不似徐師伯祖般的孩子氣十足,卻也會不時帶他們一夥兄弟姐妹到荒野間狩獵,或是親自指點他們練武。每次外出回來,孃親也總是嘮嘮叨叨地忙着爲他們拍打身上的塵土、催促他們洗浴更衣。自己那時還總是嫌她羅嗦,總是一臉不耐地大聲與她爭辯。現在,就是想有個人在耳邊嘮叨也不可得了。

林強雲,這人真沒法把他摸透。說他是個好人吧,怎麼一定要和李蜂頭做生意呢,難道賺錢對他來說真有那麼重要嗎?幾把寶劍能賣到數萬貫錢,這倒是既有利益又能挖空李蜂頭軍餉的好生意。

五萬雙布鞋,那就有問題了。試想五萬兵卒都穿上適腳的布鞋,打起仗來肯定能佔不少便宜。精明如林強雲者,他會想不到嗎這點嗎,還是其中另有蹊蹺呢?也罷,既然事已如此,乾脆明年趁送貨到淮南東路時,跟他們一起走一趟,或者還能找機會刺殺李蜂頭也說不定。

說他是壞人,卻是怎麼都說不過去。最少,他沒害過人,還能幫助陷於絕境的黑風峒那些老弱婦孺,爲他們出錢出力進行安置。聽說在他家橫坑村,還有數十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他收養着,不但有吃有住,還請了先生教他們認字,請了武師教他們練武強身。而且他還在繼續收留孤兒孤女,連官府辦的“福田院”他也捐出不少錢物,讓哪裡的孤苦老人能吃得飽些、穿得暖點。

徐興霞這些天在汀州過得既開心又有些無聊,開心的是在這裡有太多新鮮好玩的東西讓她大開眼界。光是用沙糖又是煮,又是加入黑粉,再把黑乎乎的糖汁用布過濾幾遍後,第二天就可以變出潔白的糖來,就讓她着迷了好幾天。她就是想不明白,爲什麼黑粉放進紅糖水裡一煮,糖就會變白呢。肯定是那個林強雲弄的古怪道法在作怪,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確實是林強雲教人這樣作的。

作坊裡做的壽糕、雞蛋餅她倒是看了一會就懂得其中關竅。哼,奸商就是奸商,把制潔白糖用剩的蛋黃,和流出來的廢糖水用來做出糕餅賣給別人吃,還美其名曰“壽糕”、“雞蛋餅”呢。這不是奸商又是什麼,難道還能說他是好人嗎?

可是,仔細想想之後,她還真找不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那些用掉了蛋清後的蛋黃,吃又吃不了那麼多,總不能倒掉或拿去餵豬吧,用來做餅也確是唯一既不浪費,又能減少成本的用處了。

至於那些制白糖流出來的糖水,吃也吃不了那麼多。倒掉麼?不,這麼好的東西,倒掉了實在可惜,連她自己也是捨不得,何況這個年輕的奸商吶。那麼,也就只好用來做糕餅賣,便宜你這奸商了。

咄,怎麼想來想去的,到最後總是他有理了啊。

不行,他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要找出來,到時候也可以掉掉他的面子,看他還對我愛理不理的擺架子瞧不起人。

想來想去也找不出林強雲的毛病。咳,管他呢,這人是不是奸商,又關我徐興霞什麼事了,要這樣花費腦筋來想。

十二月十九日,黑風峒的數百老弱婦孺,在百多青壯護送下到達長汀城內。

幸好畲、瑤兩族的村落也於數日前建成,分出了一百四十人去他們的新家居住。

按林強雲和沈念宗他們商量好的計劃,這些人到達長汀的第二天,沈念宗就向他們宣佈了林強雲的決定。

所有到達的二百零七個老幼婦孺,家裡沒有成年男人的約有十一家,四十六個人全部留在長汀,先住在城西製糖作坊那座大宅內。

另外,需要五十個青壯男人到泉州去,所以這五十個人的家眷也必須去泉州安家落戶。

沈念宗的話一說完,立時就有人爭着要去泉州。

選出身強力壯的五十個人後,陳歸永把他們及其家眷都先安置在南門大宅內,要他們休息幾天後就動身去泉州。那裡的準備工作纔剛開始,正急需大量人手。

剩下還有八十七個男人和九十個老幼婦孺,需要另外安排,則先到藍家大宅先住下,等他們家裡的男人被安排到何處時再一同去哪個地方。

所有人在長汀期間,女人先學着做布鞋,男人則都去和護衛隊一起參加訓練。

就是這樣安排,把南門、西門和藍家三處大宅擠得滿滿當當的。

總算能在過年前把所有的人暫時安置下來,讓他們能安安穩穩地過個不能說豐裕,卻可以稱得上吃穿不愁的年了。

幾天之後,林強雲又打製出十把短銃,山都也把子彈全部做好。

這天,林強雲和山都去看吳炎的空心箭鏃,發現他竟然一口氣做出了近千個,還不肯停手,呼呼喝喝地吼叫着要徒弟們快點幹。

林強雲大吃一驚之下,急叫:“先停下,快點停下呀。哎喲,一下子做了這麼多的箭鏃,得用掉多少鐵料啊。虧了,這下虧大羅。”

吳炎見林強雲氣急敗壞地叫停,不明所以的跑過來,問道:“師傅,什麼事叫得這樣慌里慌張的?”

林強雲好笑又好氣的埋怨他說:“我的好徒弟呀,你怎麼做出這麼多空心箭鏃哪。我沒說要做好多的吧?”

吳炎倒是理直氣壯地說:“既然是箭鏃麼,哪還不是多多益善。才這麼一點,哪裡夠用呀。”

“我的好徒弟哎,這些一時半會還不能賣錢的箭鏃,只要有三、五百個樣品也就夠了。”林強雲無奈地向他解釋:“你一下子做出這麼多來,那得要多少本錢放進去你知道嗎?每個五貫,千個就是五千貫哪。現在做好的空心箭我看少說也有上千個吧?”

“喂,師傅去騙騙別人可以,怎麼在弟子面前也說什麼五貫錢一支大頭箭呢。”吳炎埋怨了一回,隨即得意地報出準確的數量:“做好的箭鏃有一千一百二十二個,正在準備鑄的一百一十五個,還有近六十個做了一半的泥範。怎麼樣,我做事的速度夠快吧?”

林強雲嘆了口氣,說:“唉,很快,做得真是太快了。這樣吧,把做了一半的泥範全部做好後,這種空心箭鏃就不要再做了。什麼時候要,我們再做好了。另外還有要緊的事給你做,這可是能賺大錢的事情,別人我不放心他們做的。”

問清存放的鐵料還有不到五千斤,林強雲又嘆了口氣,心想:“如果知道這吳炎對新東西這麼上心,早些把鋼料交給他去打製寶刀寶劍就好了。這些空心箭鏃浪費了不少人工和鐵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用這東西把錢賺回來。”

心裡默算了一下,每個空心箭鏃鑄成,需鐵料、人工成本一貫錢,若是做成箭的話,每支的成本一貫半左右。全部一千三百個要佔一千九百五十貫錢,再加上二十把手銃、七百顆子彈,兩千五百貫錢就這樣死在這裡。

即使是這樣,林強雲也還是決定做出幾百支箭來再說。

“不就是兩千多貫錢嗎,總有機會賺的。”林強雲轉念一想,心裡又高興起來:“只要泉州的房屋、作坊建起來了,還愁賺不到錢?那位本家叔父說得對,臨安纔是能賺大錢的地方。明年一定要去臨安先看看行情,把皇帝和他手下高官顯貴的錢弄到我的口袋裡來。除了布鞋、蚊香、菜刀等這幾樣日常必須的用品之外,‘雪花膏’和‘香鹼’可是那些大富人家女眷的無上妙品。哈,我還有‘照妖鏡’這種仙家寶貝呢。”

“一年要做好五萬雙布鞋,光布底就要數百人去做,更別說還要靴履的鞋面和鞝制了。那不得需要上千人才能做完嗎。泉州做一部分,加上長汀做好的運去,想來差不到哪兒。啊,看來還得在泉州多買些房屋店鋪,把這裡的人都轉到那裡去,可以省下很大的一筆運貨的錢呢。看來,不管五萬雙布鞋的生意做得成不成,現在這裡的人必須讓他們有活幹,不能就這樣光吃我的飯不做事,多少也得從他們身上賺回些本錢來纔好。”

這些時間,鳳兒又忙得團團轉,連在數十里外安家的畲、瑤兩族算在一起,共有二百多女人要她負責教會布鞋底的製作。雖然有那叫彩娟的女人幫着她,可數百女人圍着她轉,也是攪得人頭昏目眩。

大哥說了,現在如果不教會她們做鞋,明年的生意就沒法做,說不定還要虧本呢。所以再怎麼也要讓這些女人學會做鞋,不然的話大哥可就虧大了。

……

自十月開始,城內的數十家店鋪就開始了過年物什的競賣,新上市的錦裝、新皇曆,各式各樣的大小門神、桃符、鍾馗像、虎頭,以及金彩縷花、對聯等等,種類齊全,數量繁多。

一入臘月,有錢人家便開始醃製臘肉,以便明年一年都有風味不壞的肉食。官府的惠民局和一些人家,也於此時炮製藥物以備來年。

十二月初八,也是俗稱臘八節這一天,長汀城內外全飄蕩着濃濃的粥香,不僅普通人家要煮臘八粥,寺院宮觀也會熬上許多,讓那些無家可歸或窮困潦倒的人來吃上一口。

林強雲的南門、西門和藍家的大宅,也是人頭涌涌,來討粥的不僅有衣衫襤褸的窮人乞丐,也有城內、外的農民、工匠,甚至還有估算到年來生意不順的買賣人混在其中。

他們倒並不一定全都是爲了雙木商行煮出的粥有虎頭丹、八神、屠蘇等真材實料,許多人只是因爲來討得一口林強雲的臘八粥,吃下後好沾上他的光,連帶明年做事順遂些。或是沾些飛川大俠的仙氣,以趨吉避邪。

二十四日交年,免不了要用飴糖煮上些糖豆粥,連同壽糕、雞蛋餅等奉於竈神前,請竈神爺享用豐盛的“口數”,然後將其神像點燃,送他上天向天帝奏事。

次日二十五入年架,紅豆煮的“人口粥”連大小貓狗也須喂上一口,以示家裡丁口興旺。

十二月二十七日,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原先濃密的烏雲看來淡了些,相信不久就將晴開。

多日不見露面的太陽,在午時前終於羞答答地,慢慢從漸漸消散的雲層裡探出頭。似乎害怕被人們責怪他好幾天不出來似的,微伸了一下腦袋後他又縮回頭去,許久之後方扭扭捏捏地把人們期望的陽光灑向大地。

對於衣着單薄的窮人來說,這太陽也稍嫌小氣了些。他們歡呼着跑出漏風的破舊房屋,本想借太陽的熱量驅走些身上的寒氣,可不一會他們就失望地趕緊跑回屋內,鑽入基本沒什麼保暖功能的被窩裡。

天氣雖然變好了一些,但今天的日子卻並不如天氣那樣美妙,也許是今天衝煞罷。

午後不久,鄞(汀)江上兩個渡口十二條運送過往行人的渡船,忽然全都停在對岸不動了,這些渡船被十多羣不明身份的人控制住。無論隔江急於過河的人們如何呼喊叫喚,那些渡船沒有一艘撐過這邊來。

眼尖的發現對岸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全都是提刀帶劍持長矛的。幾個眼尖的湊在一塊,把各自所見和推斷一說,俱是大驚失色。大事不妙,怕是晏彪的頭陀軍到長汀來了。幾個人驚恐的發聲喊,拔腿向城內飛奔而逃,一路跑一邊高叫:“不好了,晏彪的頭陀軍打到河邊,馬上就要過河攻城羅。”

這消息很快報給長汀縣尉,縣尉把情況向知縣一說,柳知縣馬上覺得情況嚴重,下令放入鄉民後封閉所有城門,立即趕往知州衙門將情況稟報知州林大人。

林岜一聽到這個消息,也當即派人快馬到古城調廂軍回城防守,並叫人請侄兒林強雲到州衙議事。

林岜心中暗暗叫苦,昨天收到京師好友的信,史彌遠宰相已經爲他辦妥了升官調任的事,說是堂除直敷文閣,差知漳州。明年初將會行文到汀州,要自己做好準備,即時赴漳州視事。哪裡想得到現在出了十多艘渡船被人所扣的大事,扣船的肯定是本州造反的畲民晏頭陀的軍隊。他們已經攻破自己治下的寧化、清流、蓮城三縣了,難道還想攻打長汀麼?

想來是不會錯,他們確是要攻下長汀。如今城裡的廂軍才二百五十名,州縣兩處的衙役算上也只有三百五十人不到。好在本家侄兒還有些比廂軍、衙役都更能戰的鄉役弓手,保護着自己逃命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還不知道林賢侄的鄉役弓手還有多少人在城內,他願不願意爲了自己出死力?

林強雲得到消息比林岜要早很多,他知道後的第一時間,就叫上陳歸永帶了一小隊人一同趕到江邊。

遙望對岸人聲鼎沸,來往奔走亂糟糟的情況看,都是些帶着刀劍矛鋤的農夫、山民,顯然是晏頭陀手下的人馬。對岸總人數約有七八百,路上還有源源不絕的散亂人流涌向江岸。到底這次來的頭陀軍有多少,在他們沒到齊之前誰也說不準。

陳歸永目注對岸,語氣平靜地緩緩說道:“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成事,我料定他們不會長久。”

林強雲面有憂色,神情凝重地問:“歸永叔,我們還有多少護衛隊在城裡,能守得住長汀嗎?

陳歸永道:“護衛隊除了張兄弟和巫光帶去泉州一哨人外,還有三哨一百八十多人,連黑風峒的百餘人在內,我們現在可用能戰的兵共計三百上下。若是廂軍和兩個衙門的役丁能有千人的話,守住縣城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林強雲沉思着說:“現在就看這裡能集合起多少廂軍,才能決定我們的對策。這樣,我看他們一時還沒有渡河的打算,想必還有些時間。歸永叔你立即去招集我們的人,把我制好的‘雷火箭’也帶上一百支,馬上趕來守住這裡,儘量把頭陀軍先阻擋在對岸。等一下我去州衙看看能有多少可用於守城的人手,纔來決定怎麼辦。”

雙木護衛隊的行動出人意料地快,一刻時辰後,陳歸永帶領二百多人急趕到河岸,在他的指揮下,連同先來的一小隊護衛隊分成六隊,由四隊緊守在四個渡口碼頭邊。另兩隊作爲機動,靜立於河岸上。

對岸的人看到這裡四面繡着雷雲圖案的雙木鏢旗,在風中獵獵飄舞,早有人將這裡有飛川大俠護衛鏢隊的消息向後飛報。

不多時,一條渡船慢慢向這邊駛來,船上除了撐船的船伕外,五六個人提着刀護着一個灰衫大漢立於船頭。

船距碼頭三丈,灰衫大漢揚聲叫道:“晏頭陀麾下前鋒將晏長山,請見‘誅心雷’飛川大俠林公子。”

林強雲從容走到碼頭上,向灰衫大漢一抱拳,問道:“本人林強雲,不知晏將軍有何指教?”

晏長山仔細看了林強雲上會,才笑着問道:“林公子,你的勇名我也聽人說得多了,知道你武功高強,道法精深。不過,你是否想以區區二三百人之力擋住我三萬大軍的攻擊?”

林強雲聽說爲次來的是三萬人,心裡驚駭,暗道:“他不會是說大話騙我的吧,這裡充其量也不過千人上下,什麼三萬大軍,鬼話。”

臉色不變地笑着說:“三萬大軍?真有這麼多的話,林某人確是擋你們不住。可若是就目力所見這一點點人,最多也不過一二千罷了。就是再多上兩倍,我也叫你們來得去不得。不信的話,就給你們看看本公子的手段。”

回頭向岸上叫道:“歸永叔,請到這裡來一下。”

陳歸永端着拉開弦的鋼弩跑到碼頭,林強雲接過他手上點燃的香說:“叔,請你向河裡射一支‘雷火箭’,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能不能擋住他們這區區一二千人渡河。”

說完把香火往箭桿邊的火yao引線一湊,隨着嘶嘶聲響起,陳歸永一扣懸刀,鋼弩上的大頭箭帶着一線白煙向河中飛出。這支箭在落入河水前的瞬間,兩岸的人看到箭落處爆閃出一團火光,河水被這團火光壓得向下沉陷出一個數尺大的凹狀,水花四淺中“轟”然大響傳入耳鼓。然後,爆炸中心數丈方圓的水面上,硝煙裡先後散落下無數點小塊物事。

“啊!”晏長山身邊護衛的六個人,有兩個嚇得一屁股墩坐於船板上,一個人還險些掉下河去。

林強雲笑眯眯地問道:“你們要過河的話,能衝過我佈下的‘雷火箭’陣的攔截嗎?”

晏長山臉色發白地問:“剛纔所發的物事是林公子加了道法在其上的‘雷火箭’?”

林強雲正色說:“不錯,正是‘雷火箭’。你覺得它的威力如何?”

晏長山顫抖着嘴脣,低頭喃喃自語:“道術仙法,這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抵禦的,還是等大哥來了再說。”

擡起頭大聲對林強雲說:“承林公子看得起晏某,先行讓我知道有這種仙家神兵在世,使我手下人不曾做糊塗鬼。過兩天三萬大軍到齊時,別人會不會冒死過河,我也難說得很,請林公子千萬小心。另外,還有一件事相告,數日前蓮城堡已經被我們攻破。不過入城後我們並沒有多所殺戮,還派人保護公子在堡內的店鋪。”

林強雲奇道:“哦,你們是如何知道哪間店鋪是我的,何以派人去保護呢?”

晏長山道:“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你的五間店鋪外都插有繡着雷雲和雙木字樣的小旗,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公子的店鋪,我們就是不派人去保護,相信也沒人敢去老虎頭上拍蒼蠅,自尋死路。告辭了。”

四兒被林強雲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嚇得趕緊低下頭說:“沒有的事,我只按公子的吩咐給了謝小姐一面小旗,其他的旗子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出來的。”

林強雲笑道:“不要怕,我又沒有怪你,要做出幾面旗子來還不容易嗎,鳳兒二天就可以繡出一面呢。”

河岸上有人大聲叫:“林都頭,林都頭……”

林強雲擡頭一看,一個衙役打扮的人被護衛隊攔在遠處,正揮手跺腳地大喊大叫,後面的聲音在大風下聽不清楚。

陳歸永向護衛隊揮了揮手,那衙役掙脫了架住他的兩個護衛隊員,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氣咻咻地說:“林都頭,林大人請你到州衙議事,已經等了好久了。快去,快去吧。”

林強雲匆匆向陳歸永交代說:“叔,如果對岸的頭陀軍強要渡河的話,先給他們嚐嚐‘雷火箭’的滋味,最好能把渡船毀掉,拖長他們渡河的時間,萬一不行時就馬上退回城內來。”

陳歸永:“知道了,你放心去吧,別讓林知州等太久了。”

看到林強雲進來,林岜急急問道:“賢侄,來的可是晏彪造反的頭陀軍,他們有多少人,是否會馬上攻城?”

林強雲走到椅子前向林岜先施了抱拳禮,才說道:“來的確是晏頭陀的軍隊,現在已經有一千多二千左右人。我聽說他們這次共有三萬人到長汀,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準確。目前他們被我的護衛隊攔阻在河對岸,暫時還不能渡過河,一時半會的也沒攻城的可能,請叔父大人放心。”

林強雲坐到椅子上,在林岜還來不及鬆口氣的時候又說:“不過……”

林岜聽到這兩個字,稍沉下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急忙追問:“不過什麼?”

林強雲知道當地駐軍的情況,不是自己這個小都頭所能隨便打聽的,但此時情況緊急,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但他還是有點難以啓齒的問道:“我現在想要知道的是,城裡有多少可用的廂軍和衙役,才能清楚是不是可以守住長汀城。”

林岜看了司錄參軍一眼,丁元勝開口說:“現在城內共有五隊常駐廂軍二百五十名,州、縣兩衙有役丁合九十六人,城裡可用的人手也就是這三百四十六人了。至於州、縣專欄收取賦稅的百名欄頭,不是出外未歸,就是原本缺額不齊,目下能找到的不過十餘人而已。既便他們都全在,這些人還是不用的好。”

丁元勝這話說得再清楚不過,所有人也是心知肚明。這些專一收取稅賦的欄頭,平日裡老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若是出現在守城的隊伍中的話,說不定還不等頭陀軍攻城,城內的百姓就先把長汀給打開了呢。

林強雲一聽只有三百五十人,連自己的護衛隊加在一起也僅七百不到,失望的嘆了口氣說:“人太少,長汀城守不住。”

丁元勝接着他的話說:“若是古城的羅監押能及時趕到,他所帶的一千廂軍或可有些作用。”

“哦,古城還有一千廂軍。”林強雲興奮地問:“他們什麼時候能到?”

丁元勝:“剛纔林大人已經派人快馬趕去古城,要羅監押速調一千軍連夜回防州城。最遲在明日午時援兵即可趕到。”

林強雲弄清楚了長汀現在的兩方情勢,心裡有了計較,不慌不忙地說:“若是古城的羅監押帶援兵到達這裡,把守城的指揮權交給我,可保長汀城萬無一失。”

林岜臉有難色,再向丁元勝看去。

丁元勝攤開雙手,搖了搖頭,表示對此無能爲力。

長汀知縣柳大人慌忙站起身向林岜勸說:“大人,本州兵馬監押羅玉成大人我最清楚,平日裡只會吟詩飲酒、四處遊玩。自副監押邱勝去羅坑隘守關後,古城的一千七百廂軍除用於役使之外,從未進行操練過,這樣的人絕不會帶兵守城。不如,就按林都頭所說,古城的援軍一到,委派林都頭全權守住本城,我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司錄參軍丁元勝和另一位司司法參軍也聽得頗頗點頭,俱都認爲柳知縣說得有理。

亂了方寸的林岜惶急的問道:“若是賊兵在援軍到來之前就攻城,我們如何是好?不如大家一起先撤往古城,然後再圖剿賊。”

柳知縣叫道:“大人,此事萬萬不可,我們身爲朝庭命官,一方守臣,守土有責呀!”

林強雲也也站起身向林岜抱拳施禮說:“叔父大人,你但請放心,有雙木護衛隊守在河邊,我可以保證在援兵到達之前,一個賊兵也過不了河。”

林岜手足無措地問:“現如今我們應該如何做。”

林強雲果斷地說:“請叔父大人立即召集所有城內的廂軍和兩衙差役,把他們全部交給我來安排。只要守住河邊不讓賊兵渡河,明天古城的兵馬一到,半天內即可完成守城的佈置。另外,請柳知縣立即下達徵召令,徵集附近的保正帶領該管的鄉丁到縣城協助守城,並在今、明兩天速速準備好守城所需的一應物事。”

林岜向兩位參軍和柳知縣揮了揮手說:“你們按林都頭說的先去辦吧。賢侄,你留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林岜在衆人走後,小聲問林強雲:“賢侄,你看長汀城可是真能守得住?若是沒有把握的話,我們叔侄可以帶着財物先行到古城暫避一時。”

林強雲見這位本家叔父一心只想着自己逃命,心裡大爲不齒,此時只好按下心中的煩躁,出言向他恐嚇道:“叔父大人,此去古城並不太平啊,我剛纔聽手下人說了,晏頭陀已經與贛南的賊人有約,陳三槍的人在城西、城南一帶潛藏有許多高手,就是要趁機劫殺逃出城的富戶和官員。依小侄看還不如留在城內安全得多。”

看他嚇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的樣子,林強雲安慰他說:“叔父大人放心,有小侄在城裡,定能保得長汀平安無事。小侄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