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葉青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乞石烈志寧跟張玄素氣的鬍子直往上翹。
也不知道完顏雍跟他的孫子完顏璟都說了一些什麼,總之完顏璟對葉青的態度是極爲的恭敬,驛館門口躬身行禮請一副“小人相”的葉青先行上了他金源郡王的馬車,而後這纔在乞石烈志寧跟張玄素的行禮下,完顏璟快速的登上了馬車。
乞石烈志寧跟張玄素看着金源郡王上了馬車,剛剛直起的腰身還未來得及轉身,就看見那小人得志的葉青掀開車簾,一臉欠揍德行的說道:“不必行這些繁冗禮節了,外面怪冷的,快上自己的馬車吧。”
“葉青你……你個小人你!”乞石烈志寧氣的手指葉青沉聲道。
“你給我等着。”張玄素站在乞石烈志寧的一旁,如同嘍囉一樣在旁邊爲其站腳助威。
“喲?兩位大人大清早的這麼大火氣?怎麼?貴國陛下跟太子,還有小郡王如此禮遇我,你們心裡不舒服,吃醋了?”車簾內,乞石烈志寧跟張玄素看的一清二楚,小郡王竟然正親自給那小人得志的葉青背後,墊放了一塊兒軟墊。
“你……不可理喻!”轉身往後面自己的馬車走去時,乞石烈志寧氣的腳下一踉蹌差些還摔倒在地。
乞石烈志寧如此有些狼狽不堪的情形,更是引來葉青放肆的嘲笑聲,甚至其中還能隱約聽到一絲小郡王附和的笑聲。
隨着足足五六百人的隊伍開始從驛館門口出發,馬車裡的葉青也漸漸的止住了臉上的笑意,開始與小郡王完顏璟,說着一些自己對繁冗禮節的看法。
總之,在完顏璟的心中,原本高於一切的禮,但在葉青的眼裡卻是狗屁不是,於是在馬車出城不遠後,完顏璟幼小的心靈中,那高於一切的禮節已經因爲葉青的言語,在其心中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完顏璟畢竟還是介乎於少年與孩童之間的心性,加上如今身邊又沒有了人來監管他,而且還是被自己的父親跟皇爺爺,把他等於是強塞給了一個言行舉止極爲不靠譜的宋人,所以不多的時間過後,完顏璟少年孩童心性便展露無遺。
馬車裡的完顏璟不再像剛上車那般坐姿端正,而是也開始學着葉青,渾身上下彷彿沒有骨頭似的,懶洋洋的靠在背後的軟墊之上,隨着馬車的顛簸而跟着搖晃着身體。
原本頗有少年老成、如同小大人一樣的完顏璟,也跟他頭一次可以如此放鬆、自由的出門有關,所以整個人身上也開始恢復了那這個年齡該有的靈動跟活潑。
看着完顏璟時不時掀開車簾,興致勃勃、一副新奇樣子的望向官道兩旁風景,葉青任由腦袋靠着車廂隨着馬車的顛簸晃盪着,懶懶道:“是不是不經常出來?”
“嗯。每次出來身邊都會有父親或者是皇爺爺在,璟兒也不敢像今日這般坐沒坐相、站沒站姿的。何況身邊還有侍讀、先生等等跟着,就更不敢有絲毫的舉止不端了。”完顏璟繼續挑着車簾,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外面的崇山峻嶺,看着那些景物隨着馬車前行時,緩緩被拋到身後。
“唉……沒辦法啊,誰讓你出生在皇家呢,這在旁人看來是極其幸福的一件事情,但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你這個當事人知曉了。不過這也是你該揹負的,誰讓你命這麼好,一出生就是郡王呢。”葉青懶懶的說道。
“偶爾像今日這般還是很喜歡,但若是經常這樣,璟兒怕是自己都不會答應。”小傢伙時不時還會把腦袋探出窗外,或者是好奇的看着半山腰那凸起的大巨石,琢磨着那並沒有什麼阻擋的巨石,爲何竟然能夠常年在那半山腰紋絲不動、屹立不倒。
看着完顏璟的樣子,葉青只是默默的笑了笑,完顏璟的身上,多多少少的能夠反映出上一世那些孩童的一面,雖然身份、地位還有着極大的區別,但在其父母眼中的重要性,也決不亞於完顏璟在金國的重要性。
但就是這樣有着極大區別,隔着千年的孩童身上,同樣也有着被父母長輩寄予厚望之後,而被桎梏了天性的共同點。
琴棋書畫、德智體美,家長們顯然很想要自己的孩子無所不能,成爲人中龍鳳。
而完顏璟同樣,他那小小的身體上,揹負着的是比上一世家長厚望還要高的金國江山社稷,所以完顏璟更辛苦,也更值得同情。
“漢儒文化真的有先生所言的那般不堪?”自制力極強的完顏璟,神色之間有些戀戀不捨的放下車簾,不自覺的又恢復了端正姿態後,對着葉青問道。
“你覺得漢儒文化哪裡吸引你?”葉青不答反問道。
“最起碼就禮儀來講,璟兒就認爲值得我大金學習,因爲我現在學的最多的就是這些。”完顏璟說道。
“禮爲利存、德爲智用、信爲益使、仁爲立身、義爲忠存。天下大家何其多,但誰又能做到一切都如聖賢書所載那般完美?就連書寫聖賢書的也都不能完整無缺,讓自己成爲完人,你又何必跟着瞎摻合,活在他人的標準當中呢?所以啊,要我說,什麼文化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國是否自信。若是你的國自信了,那麼你們的文化也就自信了,也就足以稱之爲正統。天下並非一種文化,諸子百家難道就真的不如漢儒一家?權宜之計罷了。”現在變成了葉青掀開車簾,眼神有些放空的望着外面的景色說道。
“有點兒不太懂,跟先生說的也不一樣。正統就該是隻有一家纔對,董仲舒獨尊儒家,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不是?”完顏璟暈乎乎的,腦子裡能夠整理出來的,只有他平日裡先生教的那些。
至於說是想要跟上葉青這個完全沒有體系支撐,天馬行空,靠着上一世的總結以及對文化多元性的眼界的思路,顯然是不可能。
所以一路上,兩人時不時的問答是牛頭不對馬嘴,不過倒是讓完顏璟能夠明白的一點就是,葉青一直堅持着,大金沒有必要摒棄自己的文化,而全面的漢化。
從燕京出發前往武州,崇山峻嶺之間剛剛只夠馬車通過的官道,在其中顯得極爲渺小。
時已至秋、漫山遍野的緋紅如血、燦黃如金的葉子佈滿了視線之中,更加真實、未經人工修繕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這個時代顯得更加的神秘跟夢幻。
自然,偶爾視線一瞥的山體上未被植被覆蓋,而裸露出來的青山褐土,也向葉青、完顏璟彰顯着它們的蒼涼、訴說着它們對華夏大地的默默堅守。
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跟堅韌,竟然硬是在這崇山峻嶺之間給踩出了一條草原與中原的通道出來。
葉青並不知道,草原與燕雲十六州這一條在崇山峻嶺之中,如同一道長長的傷疤似的道路,最初到底是怎麼走出來的,也不知道當初走出這一道“傷疤”的人們,是爲了族羣的生活,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還是華夏民族當初的血液裡,也存在着冒險精神,所以纔有了這一條連接草原跟中原的“大道”。
但不管如何,就算是上一世的人們也都知道,論起蒼涼與廣袤,自然是當屬草原,而若是論起荒涼與貧窮,自然還是草原與連接中原的這一帶。
時近中午,乞石烈志寧跟張玄素氣喘吁吁的跑下馬車好幾回,終於在完顏璟的小臉兒望向葉青,在那小人得志的點頭後,長長的車隊這才停下來開始歇腳。
乞石烈志寧不滿的哼了一聲從葉青跟前走過,招來了金兵護衛,先是安排斥候找出向前推進幾十裡地,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安營紮寨的地方。
而後這纔再次跑回來,與葉青、完顏璟、張玄素等人,在金人早已經在路邊一塊平坦之地備好餐食的地方坐了下來。
張玄素看着葉青擡頭張望着四周的山林,不無得意的說道:“怎麼樣兒,進入這磅礴大氣、氣吞山河的崇山峻嶺之中後,是不是會覺得你們臨安那鳳凰山、西湖等等都算不得什麼了?是不是知道你大宋的渺小了?”
不等葉青回過神來說話,乞石烈志寧依然帶着情緒的哼了一聲,冷冷道:“這可是我大金的疆域,宋國再富有,也不曾染指這大好山河,現在恐怕少卿的心裡頭已經被震撼的翻江倒海了,恐怕是嫉妒的要死。”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葉青沒理會乞石烈志寧的諷刺,也沒有理會張玄素的炫耀,而是雙手背後突然間念道。
唸完上半闕後,葉青臉上帶着得意的看着乞石烈志寧、張玄素,還有一旁雙眼全是小星星的完顏璟,痛心疾首道:“怎麼樣兒?有此景卻沒有好詩來襯托,你們大金這是暴殄天物啊。”
“你……?”乞石烈志寧從葉青開始念第一句的時候,就已經被葉青的詞句震撼,所以當葉青回過頭看向他們時,此時已經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葉青當場作出這上半闕的詞,確實是把他們心中最想要描繪的意思給抒發了出來。
“先生……可……可有下半闕?學生想聽下半闕該是如何的霸氣威武。”完顏璟伸手拉了拉正美滋滋的葉青衣袖,語氣甚至是帶着一絲的乞求說道。
此時乞石烈志寧跟張玄素,也顧不得他們的小郡王如此對一個宋人低聲下氣的請求對不對了,因爲他們也想聽到,那下半闕會不會更加的威武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