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夜,禁中,永華宮。
二更已過,天氣奇寒,地上的積雪將皇宮反襯出一片慘淡之色。在皇帝趙諶的寢室外間,幾名御醫圍在一圈,正緊張地討論着什麼。內侍宮娥則擠在宮門口,顯得急促而不安。人人心驚膽戰,預感到今晚可能不太平!
“太后到。”一聲尖銳的吆喝,衆人紛紛側身,執禮相迎。只見皇太后朱氏帶着皇后張氏並帝姬匆匆而來,踏入宮內以後,來不及坐下,朱太后顫聲問道:“情況如何?”
宋太醫一俯身,語氣中帶着驚恐:“回太后,聖上恐怕……”話未說完,哀聲立起!皇后張氏第一個哭出聲來,朱太后更是腦袋裡嗡一聲,身形連晃幾下險些昏厥!左右扶住,攙到座頭上,一名女押班又是撫胸又是撫背,好不容易纔讓朱太后把這口氣緩過來。
“怎這般命苦!”太后一聲悲呼,淚如雨下!兒是孃的心頭肉,皇帝趙諶乃朱太后嫡出,又是長子,如今正當英年卻發生這種事情,叫她如何不肝腸寸斷?隨即,朱太后強撐着站起來,帶着皇后和孫女進到內間。只見皇帝仍舊臥在榻上,若只從外表看,似乎跟前些天的昏睡沒有太大差別。
“從傍晚開始,聖上的脈象就不太摸得到了,臣恐怕今夜……”宋太醫說着,也是哽咽不能語。左右太醫、內侍、宮女聞聽此言,也是“悲從中來”,永華宮裡哭聲一片!
朱太后和張皇后兩人靠在皇帝榻前,淚流滿面,朱太后更是拍打着心口,悲痛欲絕!就連那皇帝長女,帝姬公主也嗚嗚悲鳴,哭得淚人一般。
沈擇立在人羣中,不住地拿袖拭淚,一陣之後,他抽身出來,對一名下屬道:“到德壽宮,請太上皇。”隨即,又對另一人道“傳我的命令,禁軍把住各處宮門,嚴禁出入!”下屬領命,正要離去,他一把攥回來,極力壓低聲音道“任何人,未奉詔,也不得出入禁中!任何人!”
“包括……”下屬本來還想問得詳細一些。但沈擇臉色變了,趕緊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低着頭步出了永華宮。
沒過多久,太上皇趙桓聞訊趕來,他因腿腳不便是被擡過來的,當內侍攙扶着他進到兒子寢室時,也不禁涕淚俱下。白髮人送黑髮人,從來都是最悲傷的事情,哪怕是在帝王之家。就這麼一直哭到二更過一半,年輕的皇帝並不有在親人的悲鳴聲中甦醒過來。
當宋太醫再一次摸皇帝的脈象時,手卻似摸到烙鐵!一下子抽了回來!他瞪大眼睛,嘴脣不住顫抖,強行定住心神再一次伸過去,趙諶已經沒有了脈搏!心頭狂震之下,作爲臣子的他也還沒有忘記自己醫者的專業,又探了鼻息,結果,氣息無全!
此時,室內的人都處在悲傷之中,還沒有誰注意到他的神情異常,除了沈擇之外。他又輕輕掀開被子,輕輕俯在皇帝的胸膛,心跳也已經停止了……
“聖上!”一聲悲呼,宋太醫撲通跪在了榻前!
他這一聲喊,驚得滿室的人擡起頭來!太上皇趙桓心頭一跳,失聲問道:“怎麼?”朱太后,張皇后也絕望地等着噩耗。
“聖上,駕崩了!”宋太醫眼睛一閉,哭喊道。頓時,寢宮之內哭聲大作!就連在宮門外的內侍宮女也聞聲下跪,哭了起來!
朱太后當場昏厥,被緊急送回德壽宮救治,張皇后只抱着女兒呼天搶地,而坐在榻前的趙桓也禁不住這喪子之痛,老淚縱橫。在這一刻,只在這一刻,他心裡想的不是權力,皇位,他只是一個痛失兒子的父親。
沈擇是趙諶在東宮的舊人,追隨皇帝多年,極受信任,感情自然是有的。此時也伏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膝行到太上皇旁邊,哭喊道:“太上皇節哀,珍重貴體啊!”
趙桓看起來是悲傷過度,口不能言,只揮着手,指向外頭。沈擇會意,趕緊起身扶了他,往外間走去,免去看到皇帝的遺體,無法抑制悲傷。到外間坐定後,沈擇不停地替他撫着背,哭勸道:“官家殯天,這江山社稷要還靠太上皇主持,萬請太上皇節哀!”
趙桓哭泣不止,頻頻拿衣袖拭淚,艱難道:“皇帝駕崩,宰執大臣理應立即知情,你趕緊派人出宮,去請尚書左右僕射,樞府籤書以上,各參知政事,御史中丞,開封府尹等火速進宮商議後事。”東京開封府雖然淪陷,但“開封府尹”這一職一直在設立,以示朝廷不忘故都。按大宋慣例,凡是知過開封府的,一般都會進入中樞權力核心,因此這一職務十分重要,僅次於宰執之後。
沈擇領命道:“遵旨。”語畢,轉身踏出了宮門。在永華宮外,他的死堂心腹們已經等在外頭。
“你們分頭行事,馬上敦請趙鼎徐良兩位相公,以及朱李二參政,樞密院籤書以上主官,御史中丞,開封府尹進宮。記住,不能有片刻耽擱,你們必須陪着大臣,寸步不離,直到跨進這道門檻。另外,只能是他們本人進宮!明白麼?”沈擇沉聲道。
“明白!”幾名內侍同聲說道。
“去吧!”沈擇手一揮,深深吸上一口氣,江山不可一日無主,國家不可一日無君,現在最緊要的只兩件事,一是確定誰坐大位,二就是籌劃操辦皇帝的身後事。而前者,明顯是最爲急迫的。
永華宮裡,哭聲一浪高過一浪,紙終究包不住火,皇帝殯天的消息很快就傳遍皇宮。但因爲人爲的阻隔,這個噩耗還暫時沒有跨過高高的宮牆。但早已蓄勢的各方已經提前作出了準備,只差一個時機。這個時機,就是皇帝什麼時候斷氣閉眼。說起來殘酷,但自古以來,最高權力的更迭,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本朝要好一些,在之前的權力交接中,從來不流血,因爲大宋一直標榜以“仁”治天下。但這個規矩,卻因爲上次的政變被打破,儘管死的人不多,只黃潛善王宗濋寥寥幾人,但性質上,卻沒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