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承壇拜將

一杯酒沒喝完,便望見約七八個婦人魚貫而入。從服裝頭飾上看,這裡面既有已嫁作人婦的,也有未出閣的。但有一點都相同,那就是這些婦人幾乎都是臉色蒼白,表情麻木,低着頭,立在堂中無所適從。

不須粘罕發話,金將們比先前給張深敬酒還積極,一擁而上搶奪開來。婦人受到驚嚇,尖叫聲四起,女真人卻完全不以爲意,反而以此取樂。有人挑了一個估計有二十左右的少婦給粘罕,後者拉到腿上,感覺那少婦身子跟篩糠似的抖。粘罕大笑,推開婦人,吩咐道:“給張經略送去。”

人被帶到張深面前,他連連擺手:“多謝國相厚愛,只是……”

“嗯?”粘罕臉上笑容盡斂,直盯着他。

張深心裡一顫,趕緊補充道:“只是一個怎麼夠……”

這句話經耶律馬五一解釋,惹得鬨堂大笑。先前跟他衝突的完顏銀術可很大方地將自己擁着的女子送出來,推到張深面前,放肆地笑道:“我們女真人生來吃肉,與山林裡的虎豹熊狼一般無二!所以身強體壯!你們南人雖然吃肉,吃麪,但還吃一些象草一般的東西,哪來的力氣?我不信你要兩個,除非你馬上證明給我看!”

張深聽明白以後,一顆心沉了下去。他雖然投敵叛國,是個壞人,但壞人總還是“人”,人跟禽獸的區別在於人有廉恥之心。可完顏銀術可要他乾的事,跟禽獸有什麼兩樣?

金將們跟着起鬨,紛紛爲難張深,粘罕也不管,反而樂得仰天大笑。張深手足無措,銀術可見他那慫樣,上前一把扯下那女子衣裳。此女不過十三四歲,嚇得身體僵直,衣裳被扯下,露出雪白的胴體,可她卻不敢哪怕輕輕伸手遮一遮羞處,甚至不敢哭。

大熱的天,張深手腳冰涼,冷汗直冒!就在此時,他麾下一名原任鈐轄的軍官突然踹翻桌子,暴喝一聲:“便是狄夷禽獸。也絕計幹不出這等事!”

堂上頓時炸開鍋!堂外的衛士聞聲而入,長槍彎刀全對準了他。這廝倒有幾分膽氣,指着張深的鼻子厲聲質問道:“大帥!當初你稱,諸路帥守不肯救延安,爲了保全城中百姓,只能忍辱含垢,委曲求全!這,怎麼解釋!”

張深滿面慚色,無言以對。

“啪”一聲脆響,上頭的粘罕撤了酒杯,沉聲問道:“張深,這是怎麼回事?”

堂上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他,準備看他如何應付,張深背過臉去,對粘罕道:“管束不嚴,卑職之罪,聽憑國相處置!”

粘罕卻道:“你的部曲,當然由你處置。”

張深立在原處,好一陣沒動靜。良久,推開面前婦人,走到那名部下面前。也不擡頭去觸對方目光,只道:“你這是作死。”

“死便死!只是可恨!此等狄……”狄字方出口,張深突現驚人之舉!他飛快地奪過身旁一名女真衛士的彎刀,照着部下脖子砍了下去!

就在他奪刀之際,堂上衆金將幾乎是同時起身!但眼見他一刀劈倒了自己部下,這才落座回去。粘罕看向那倒地的降將,張深一刀從他的脖子砍入,裂開鎖骨,差點到喉下。此時,那廝倒地抽搐,眼看着是命不久矣。

扔掉刀,張深面無表情地回到座位,衛士們拖了那鈐轄官,又有人擦拭了地上血跡。遭此一變,誰也記不得再爲難,堂上一時沉默。金軍將佐們極不友善的目光始終鎖定張深剩下的幾名部下。

耶律馬五見此情形,命驚呆了的婦人們撤去,粘罕也不阻攔。喝了一陣悶酒,衆人想是被壞了興致,話題便漸漸轉到眼下的戰局上來。

第一個發言的,就是當初定戎大戰時,據守潼關,給了完顏婁宿喘息之機的蒲察石家奴。他從鄜州往西去偵察過地形,一開口就抱怨慶陽府的地形太過複雜,而且堡壘營寨比比皆是,各據險要,極難攻取。他認爲,應該改變進兵方向,從同州渭水向西推進。直取長安。

馬五見有人要改變他的策略,怎能不急?趕緊接過話頭道:“慶陽府雖有大山阻攔,但我軍可以集結精銳,拿下坊州和耀州,從耀州南部繞道進攻慶陽府……”

“都打到耀州了,何必再去攻慶陽?直取長安不是更便利麼?”有人質疑道。

耶律馬五盯他一眼,不屑道:“長安那麼好打?長安數爲中國之都,乃帝都之首!它不是太原!不是平陽!不是延安!城池之大,你無法想象!莫說我軍十餘萬,就是二十萬也不一定拿得下來!”

與東路軍不同,金軍西路基本沒見過世面。在他們看來,象原來遼國的都城就夠宏偉了,天下再沒有比那更大的城池了。天!便跑馬,也得大半日才能跑完!他們哪裡知道,遼國那幾個破城,怎麼能和長安這樣的大都市相提並論?長安是世界中心的時候,女真人估計還在爬樹摘果子,拿棍子戳螞蟻呢。

“馬五此言莫非太過?”粘罕笑問道。他上回領軍的時候,連洛陽都攻下來過,長安又算得甚麼?

“絕非虛言!國相,長安是西軍的中樞!是南朝對夏作戰的指揮之地!且不說城池之大!若取長安,陝西方面定然集兵據城以防!紫金虎現在耀州,我軍攻長安時。必然是與他交鋒。婁宿曾在平陽跟徐衛打過城池攻防戰,應當知道紫金虎除了野戰之外,也極其擅守!李植目下已經橫掃河東,連澤州他都攻下來,可就是對平陽莫可奈何!平陽城跟長安城比起來……”馬五說到這裡,把他面前案上的酒杯一頓,又端了個盛肉的大碗往旁邊一擺。“就是這樣!”

不過,他這話有點拔高徐衛了,當初平陽之所以固若金湯,是因爲徐九任命早年以守衛太原而著稱的王稟作都統制,全面採用王稟的城防思想。這才叫平陽構建成一座堅不可摧的要塞!

粘罕看着那酒杯和碗,心裡雖然覺得有些誇張,但馬五素來謹慎,由不得他不信。遂作難道:“虎兒軍據坊州和耀州同官,我便是打環慶,也讓他擋住去路,如何是好?再者,石家奴已經探過,慶陽府非但有大山阻隔,其境內更有遍佈的堡壘營寨,這種地方,正是宋軍逞威之所。我去打環慶,豈不是以己之短,攻敵所長?”

馬五有些急了,起身道:“國相,徐虎兒的兄長徐原已經撤軍,他要顧着長安,留在坊州耀州就不會多。要是不放心,遣一支偏師,由同州進軍,佯攻長安,逼他回援。這時,我們集中精銳,奪取坊耀兩州。西軍步兵是厲害,我軍步兵也不差!誰說金軍只能在馬背上作戰?而且卑職不止一次地提過,曲端雖善治軍,可是環慶不久之前才經歷了兵變!軍心渙散,士無固志!他便是守着天險,又何懼之有?據說,曲端與徐衛不睦,我軍攻慶陽,徐家兄弟絕不會救他!”

粘罕見他如此激動,心下也爲難,正好目光觸及表情呆滯的張深,頭一側,問道:“張經略,你熟悉陝西局勢。你且說說,先攻何處爲上?”

張深也不知想什麼去了,居然沒聽到問話,粘罕又喚一聲,他才省悟。聽明白問題之後,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先攻環慶爲上!”

你以爲他這是支持耶律馬五的主張麼?並非如此,他是真心希望金軍去打曲端!最好把這腌臢潑才打得片甲不留!狗日的,叫你給何灌作急先鋒,謀奪我鄜延!金軍圍延安,我就知道你不肯來救!老子現在降了金,粘罕若打環慶,我給他作嚮導!

“哦?卻是爲何?”粘罕問道。

“誠如耶律都統先前所言,若打長安,徐衛必然死戰。國相有所不知,這徐衛是東京派駐陝西的武臣,他本不屬於西軍,其部隊,也是近幾年才招募,士兵大多是兩河人氏,並非秦隴之兵。因此,同爲東京派員的李綱,便是他的後臺。金軍若取長安,徐衛爲保李綱,決不會退卻。取環慶則不然,曲端爲西軍異數,諸路帥守都與他不和,打他,無人肯救。而且,此前環慶兵變,統制慕容洧率部叛投党項,環慶軍是離心離德,攻之易取。”張深詳盡地解說着陝西態勢,耶律馬五幾乎一字不漏地向粘罕翻譯着。

聽罷之後,粘罕一時無言。坊州和耀州,若非要打,也能打下來,就是麻煩一些。若從同州一線進兵,迂迴到耀州背後,你還是隻能肅清坊耀西軍之後才能安心去打慶陽府。否則到時讓人堵住後路,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打環慶,就必須把紫金虎的部隊全部趕到渭水以南。

如果打長安,倒方便多了,就在同州集結大軍,一路衝過去,直抵長安城下。可問題是,馬五說長安是前所未見的大城池,沒二十萬人想都別想,有二十萬人也不一定能拿下。這話說得太玄,讓人難以決斷。

馬五見他如此,又補充道:“國相,莫要忘了,定戎還有紫金虎的部隊。若是攻長安,必然要掃除這個隱患,而定戎境內,可有華山之險。”

粘罕有些冒火,怎麼哪兒都有徐虎兒的部隊?這廝生來就是跟我女真爲敵的?遂向張深問道:“紫金虎到底有多少人馬?他是陝西六路里兵力最強的麼?”

張深思索片刻,搖頭道:“詳細數字,卑職委實不知。只曉得徐衛任定戎知軍時,掃收流民,編爲鄉兵,行屯墾之事。而且他的部隊之前是可以自主擴充兵源,不受定額。因此,卑職估計,他手裡兵力應該不少,四五萬還是有的。”

“現如今他的哥哥徐原撤走了,長安周邊除了虎兒軍,還有其他部隊麼?”粘罕又問。

張深搖了搖頭,徐原回涇原,曲端迴環慶,我又投降了,現在長安周邊,也就是徐九的部曲吧?

粘罕見狀,便不再問。其實張深忘了一支部隊,而且是一支聲名卓著的部隊,種家軍!當初种師中從河東撤入陝西,部隊是屯在鳳翔府。後來他被任命爲制置副使,部隊又調到長安,再後,定戎會戰時,又去了陝華。

張深所知的情況,也止於此處。他之後在延安聽長安來的人說種太尉病重,已經不能理事,便猜測种師中的部隊應該是改隸徐家兄弟之中哪一個了。因爲徐家本來就是源自種家,而也只有徐家兄弟才能取得李綱的信任。

所以,當粘罕問他時,他便把種家軍算進徐家軍裡,並不單獨提出來。

就在金軍這邊緊鑼密鼓制定作戰計劃時,長安那邊也沒閒着。徐衛突然決定據守長安,讓李綱激動不已,迅速將這個消息發佈出去,以求穩定軍民之心。但要佈置長安的防務,問題還很大,首要的,就是怎麼給徐衛定位。

他本是陝華經略安撫使,現在要調他來守衛長安,而且現在京兆府境內就剩下他一個大帥了,種太尉又不能理事,所部也只能劃給徐衛節制,你總得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差遣吧?而且獎罰分明是治軍第一要則,他擔這麼大的風險,與長安共存亡,不升個一級半級的,他答應,他的部下也不答應。

這事把李綱愁得夠嗆,本打算不管徐衛的資歷,把他升作都統制,總管諸軍。可徐衛卻拒絕了,說是自己還不夠格。

其實徐衛很明白,都統制?統個屁!陝西這地方,你能統得了誰啊?統曲端,人家鳥你麼?統徐家老大?人家是制置副使!統秦鳳趙大帥?他才幾個兵啊!統熙河王倚?隔着那麼遠,等我統到他,肉夾饃都涼了。

與其掛個都統制的虛名,不如給我來點實際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給李綱提了醒,也不知那個人是不是馬擴,反正李綱最終決定下來,要給徐衛一個什麼差遣了。

這天是七月二十,黃道吉日。在長安城外,一處曠野中,人聲鼎沸,軍旗飛舞,甲士如林,人山人海。一座高逾三丈的高壇巍然聳立!壇上遍插旗幟,每一層,皆有鎧甲鮮明的武士執戈把守。

壇前五十步內,不許閒雜人等靠近。而五十步外,列着整齊隊伍的將士們各執兵器,雄糾氣昂!再外,則是長安的百姓們,扶老攜幼出城而來!別誤會,不是郭京之流又死灰復燃要在這裡作法了。這座高臺,叫拜將臺,古禮中有“承壇拜將”一說,是不是出自劉邦拜韓信,不知道。

無論軍民,盡皆欣喜。之前的“謠言”已經不攻自破了,陝華小徐經略相公一力擔起長安存亡!在諸軍都撤退之後,獨率虎捷雄師拱衛京兆!不愧是徐彰的兒子!上了年紀的人,都還記得當年縱橫邊陲的西軍第一虎將徐天甫。

徐衛此時遠離人潮,與十餘騎在拜將壇北面數百步之外。騎士們都牽着繮繩等候在一旁,徐六徐九兩兄弟正談論着什麼。

“六哥此去,一路小心。”徐衛鄭重道。

“這話該哥哥對你說,金軍勢大,長安就靠你了。”徐良拍着堂弟的肩膀道。他這是準備去涇原見徐大。徐衛雖然決定保住長安,但畢竟與金軍兵力有所懸殊,爲了保險起見,徐良自己提出來,往涇原去見大哥,跟他商量商量,是看回師,還是怎樣。

徐衛點點頭,轉身看了數百步外如潮的人羣,表現得十分平靜。徐良一見,忍不住笑道:“我說九弟,你比我小七歲,卻已經作到一路帥守,如今李宣撫又要承壇拜將,你就沒點表示?”

徐衛苦笑一聲:“救火的事,總少不了我,也不知幸與不幸。”

徐良左右一張望,靠前一小步,低聲道:“民心可依,長安軍民之前飽受驚嚇。你這個時候站出來登高一呼,率軍抗敵!無論勝改,小徐經略相公的威名,註定震動全陝!而且你的身份特殊,經此一事,在陝西還有誰能動搖得了你?曲端?呵呵,他不是數次違節麼?待哥哥回到東京,便可稟明父親大人,調曲端去留守司,要不然就乾脆一點,調他去鎮江拱衛行在,如何?”

徐衛笑了笑,不置可否。

徐良見時候不早,遂跨上馬背,身後衛士也都上馬,向堂弟作別道:“好生用兵!莫負了二伯一世英名!”

堂兄本是一番好意,可在徐衛聽來,怎麼就那麼不順耳呢?我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死在我手底下的女真人也有以萬計算吧?怎麼人提起我徐九,還說是徐彰的兒子?就不能說徐彰是徐衛的父親?莫非,我那位老頭子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顛峰?

徐良自然不明白堂弟心中所想,又囑咐幾句之後,調轉馬頭,狠抽一鞭,絕塵而去!

徐衛目送他離開,回過身,深吸一口氣,大步前往拜將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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