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康二年四月初。朝迂任命徐彰爲侍衛親軍步軍司都州竹使,何灌罷步帥,改任籤書樞密院事。但徐衛的安置遲遲不見動靜,此時又從河北傳來消息,高世由任河北東路安撫使兼諸路兵馬都總管後,在宋軍降兵基礎上,吸收流寇。燕雲漢兒等,組成一支數萬人規模的軍隊,並在少量金軍配合下,接管了滄州、阜城、武邑等地。而在河東方面,金軍撤出了一直佔領的代州,改由宋軍投降將領李植任知州,在半個月之內,一連接管了忻州、憲州、寧化軍三地。
仍在鎮守太原的种師中聞訊大怒,請求領軍收復三地,誅殺叛國之賊,朝廷不允。
四月初三,趙桓接受了徐紹的建議,提拔姚平仲爲殿前都虞侯,統領常捷軍,其父姚古爲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劉延慶爲西京留守,其子劉光世率軍往鎮。張叔夜改知鄭州,其子張伯奮,張仲熊率軍往鎮。如此一來,幾大將門悉數安排,獨漏了徐家老九。
四月十一,適奉大宋官員“旬休”之日,徐衛自牟能網還家。徐家往日的熱鬧不復存在,徐勝知了同州,帶家眷前往赴任,不少,一應家務,都落在了剛剛嫁過來的張九月身上。
徐衛剛進門,九月就迎了上來,她知道這些日子丈夫很抑鬱。幾位兄長都身兼要職奔赴前線。他卻留守東京,埋頭練兵。此次抗金作戰他功勞頗大,卻至今未見安排。心情可想而知。
“午飯多備些酒菜,公公和官人也可喝上一盅。”張九月開頭還極關心丈夫的任命問題,現在卻是絕口不提那壞人心境的勞什子事。
徐衛點點頭,勉強一笑對妻子說了聲辛苦,便投裡面走。沒走出幾步,便聽後頭有人說道,五官人來了,隨後又聽一個聲音喚九弟。回頭看去,只見一人大步而入。不到四十年紀,長得跟座鐘似的,又圓又粗。濃眉大眼,鼻子塌陷,嘴脣還上翻,下頜幾縷短鬚泛紅,真可以說是其貌不揚。
偏偏這個人,還是徐紹的兒子,徐九的五哥,原東平府驍將徐洪。曾率軍馳援真定,在獲鹿縣擒祿嶺與金軍展開血戰,只三陣,殺得金軍人仰馬翻。後金國二太子調集重兵圍攻,又因部下擅自逃遁。這才導致大敗。或因徐紹的緣故。未受處分,引殘師回山東,後被調入東
。
“五哥,快些裡面請。”徐衛知道這位哥哥武藝精熟,又極擅排兵佈陣,心裡頗爲敬佩。張九月也施了一禮,見過兄長。
徐洪擺擺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冷不熱地說道:“我來是跟你知會一聲,就這幾日,整頓部屬,準備離京吧。”
徐衛聞言心中一動,怎麼?我的任命下來了?走到哪處勾當?河東?陝西?還沒來得及問。卻聽徐五又說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哎,五哥,我到底是徐衛說出這話時,徐洪已經出了府門而去。只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徐家子弟,雖說性情各異,但每個都是豪邁不羈的錚錚漢子,唯獨這個徐五?不善言辭,性孤僻,徐九大婚時,他埋頭喝悶酒,從始至終。也沒跟自家兄弟們親近些。
徐衛在原地愣了片玄。突然也向外走去,張九月一見,在後頭叫道:“官人,吃午飯再回去不遲。”
第二天,徐衛望眼欲穿的安置終於下來了,樞密使親筆簽發的任命。改陝西華縣爲“定成軍。”以徐衛權知軍卓,命令下達後,即刻啓程。這裡的“定成軍。”並不是軍隊的番號,而是一級行政區發。宋代的區劃,以路爲一級。府州軍監爲一級,縣爲一級。這個“軍。”地位在“縣”之上,與下州相同。多設在邊關重塞,道路衝要,山”險僻多聚賊寇之地。設“知軍”一員,因“軍”這一級多設在偏僻之地,駐防部隊,戶口較少。因此知軍統管本地軍政事務。直轄於路,甚至直轄於中央。
除了“知軍”一職外,徐衛的“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被免去,改授“河東義軍總管”。樞密院的任命中並沒有介紹“定成軍”的情況,但來傳達任命的官員。受徐紹委託,特意提醒徐衛,他即將去的地方,情況非常複雜,甚至可以說是兇險。他的第,要務,是看能不能把夫旗扯起來。
這就怪了,我帶着朝廷的任命前去司儀行政,駐紮軍隊,難道誰還敢擋我不成?我還得先把大旗扯起來?不過,既然三叔這麼,丁囑,必然事出有因,還是小心爲上。
因此,他耐着性子,集結部隊,裝運物資,然後才向樞密院正式報告,準備出發。徐衛雖急欲赴任,但還是不忘從此家裡只剩下老爺子一人,專程抽出時間去了一趟三姐家中,請姐姐姐夫乾脆搬回孃家去住,也好照應一些。範經不過是個刀筆吏,養家餬口的本也辛苦,便同意下來,徐衛這才放心。
四月十五,虎捷鄉軍從牟鴕網大營開拔,向西挺進。過鄭州,經洛陽,不到十天就出潢關,渡渭水,踏入池界。路衛,毋金軍所過!外,城鎮爲點空,百呢”此離。百業荒廢,大地凋零。已經快要成熟的莊稼無人收割,一片蒼涼景來
看到這一的,徐衛隱約感覺到三叔的提醒沒那麼簡單。
這一日,大軍行至一地,只見羣山起伏,地形險要,且道路狹窄,不容大軍速行。徐衛問於部下,方知已到華山之南,再往前約四十里地。便是“定成軍”徐衛遂命張慶、王彥、吳階帶大部跟進,自己率了楊彥、馬泰二將只領十餘名親兵搶先一步。四月天,氣候已轉熱,十幾人都脫了鎧甲,着便裝輕騎前行。徐衛此舉,便是想先去看看自己即將到任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以至於讓三叔提醒自己“複雜,兇險”
“九哥,有處村莊。”楊彥遙指前方三四里地外,果見有房屋隱約現於林中。從前當官的外任,稍有頭腦都會微服出巡,先從尋常百姓口中得到第一手消息。徐衛也懷着這個心思,遂引了衆人投那村落
去。
自西而入,見這莊子規模還不光是青磚瓦房便有幾十所?路面也是石板鋪成,該相當熱鬧,如世外桃源般纔是。可當十幾騎衝入莊後。竟發現莊子空空如也,連條狗都沒見着。人都哪兒去了?
楊彥性子急,跳下馬去,挺了大槍挨家挨戶挑人大門,只見各家房中傢什都在,有些人家鍋裡還蒸着饅頭呢。偷拿了一個,大咬兩口。楊彥奔出農家,對外面徐衛道:“九哥,想是剛走不久,你看,慢頭剛開花呢。”
“給人放回去,再賠上幾個錢。”徐衛白他一眼,張目四望,莫不是莊中百姓將我等當成了強人,先自逃遁了?也不至於吧,我十幾個。人就能嚇跑一村?
正疑惑時,忽聽士卒大叫:“有人!”
尋聲望去,果見前頭有所低矮的瓦房裡探出半顆腦袋來,忽又縮了回去。徐衛馬鞭一指,兩名士卒催動戰馬奔將過去,踹了房門,直搶進去。隨即便聽到一陣纏鬥之聲。家杆碰撞之聲,突然聽到一聲“哎喲”見一個人影摔出門來。定睛一看。嘿嘿,怪了,居然是個親兵。
這個還沒爬起來,另一個又摔了出來!杜飛虎冷哼一聲,立即躍下馬背,也不拔刀,噌噌竄將過去。一個箭步射入房中。衆人半點聲響也沒聽到,便見他掙着一人脖子,跟拎小雞似的拎了過來。往徐衛馬前一摜,笑道:“還是個硬貨。”
那漢子估計還沒三十歲,穿身灰布直被,頭上裹塊布巾,四方大臉。或是常年耕作原由,身體極壯實。
只是,這肚子怎麼挺得老高?你有幾個月了?
“你是何人?”徐衛問道。
那漢子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一口唾沫險些噴到徐衛臉上,罵道:
“要殺便殺!爺爺若是皺下眉頭。便不算好漢!”
楊彥剛好從剛纔那家農戶賠錢出來,見他朝九哥吐口水,氣得怒火沖天,一腳賜起曲刃槍,逮了槍尾直刺過來,口中大吼道:“爺爺一槍刺你個窟窿,看你是好漢不是!”
那漢子眼疾手快,看到槍頭近身。竟雙手繞抱,往懷裡一扯,趁勢跳將起來。不過他忒小看楊彥,沒等他把槍奪過去,卻遭對手連人帶槍挑起來,用力往地上一摜,摔了化葷八素,半晌回不過氣來。還想逞兇,杜飛虎的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
這廝到是個硬漢,又啐了一口,咬牙不語。
徐衛見他腹部降起,以爲是懷揣利刃,下令按身。待士卒解了他腰事,竟滾出一地的錢來,楊彥拿槍頭挑開數了數,竟有好幾貫。
“多半是個偷樑入戶的賊人。就地正法了罷。”楊彥說道。
“呸!你等該死遭瘟的賊人!爺爺恨沒能宰上三兩個!”那漢子破口大罵道。
徐衛聽出些意思來,在馬上撐鞍笑問道:“你看我等像賊寇?”
“你這模樣,獐頭鼠目,就是個匪首!早晚被官軍拿了去開刀問斬!”對方罵不絕口。這話一出,非但沒惹怒這些虎捷將士,反惹得一陣鬨笑。
楊彥笑罵道:“好個沒見識的村漢,你可知他是誰?說出來嚇死,你。紫金虎聽過麼?”
“甚麼紫金虎,爺爺還是滾地龍呢!”那漢子不屑道。
楊彥這回真怒了,你連紫金虎都沒聽過?該死!又想拿槍去捅左。家。被徐衛阻住,對那漢子說道:“我等俱是朝廷官軍,我且問你,這莊裡人家都到哪去了?”
“官軍?”那漢子聽到這話,吃了一驚,一骨碌爬將起來,將徐衛等人看了個遍。搖頭又道“你幾個不像官軍!”
“那像賊人?”馬泰問道。
“這麼看着,也不像賊寇了,若是,早砍翻了我去。”那漢子搖頭道。
徐衛聞言一笑,倒不笨嘛,下了馬腳,拿馬鞭掃了掃對方身上塵土。沉聲問道:“這村裡人家都去哪處了?你又因何揣着這麼些錢鬼鬼祟祟?”
那漢子又將徐衛打量半晌,道!“昨日莊甲傳言,說是華山的賊人要來洗劫座哼。以前盅了。我尋思着娘藏了幾貫錢在米缸裡,便回來取了去。”
“要錢不要命。這蠢漢。”楊彥笑罵道。
“你懂個甚?這是我下騁的禮金!能丟麼?”這話剛出口,趕緊俯下身去連抓帶刨將幾貫銅錢捧在懷裡,虎視眈眈。
徐衛哭笑不得,虛抽了他一鞭,朗聲道:“行了,去叫農戶們回來,麥子也熟了,趁早收了去。華山若真有賊,我不日便遣軍來剿滅了。華縣距此還有多遠?”
那漢子緊緊摟着錢,朝東呶呶嘴:“十幾裡便到縣城。”
“走罷。”徐衛跨上馬去。便欲前行。卻不料那漢子一把扯住繮繩,慌得徐衛親兵挺刀相向,厲聲喝止。
“官人,莫欺我莊戶人不見世面,可真是朝廷官軍?”那漢子鬆開繮繩問道。
楊彥極是不耐,呸道:“哄你個材夫作甚?朝廷將你們華縣改了
“定成軍”這位便是新任知軍。”
那漢子聽得雙眼圓瞪。嘴巴大開。幾能塞進兩個雞蛋去。
直眉愣眼地看了徐衛好大一陣,突然扔了懷中錢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拜道:“我的爺!險些傷了知軍大人!萬望恕罪則個!”
徐衛哪跟他一般見識,隨口說道:“無妨,我看你有些本事,若有當兵吃餉的意思,便來縣裡投軍。”說罷,又想前進。
那漢子趕緊擋在馬蹄前,連連搖手道:“大人去不得!去不得!”
“爲何去不得?”徐衛不解道。
那漢子又作了個揖,手指東面道:“這方圓十幾裡沒甚人家,就我們這小莊一處,往前七八里。有個石子坡,七八個漢子經營個酒
士卒們一聽,來了精神,楊彥也大笑道:“那正好,去買碗酒吃,走了大半天,渴出個鳥來。”
那漢子擺子似的。疾聲道:“酒也吃不得!那都是鳳凰山上賊人們設的陷阱,若遇過路客商,看着有些油水的,便使蒙漢藥麻翻了去,奪了錢財,害了性命!”
孫二孃的人肉包子?徐衛心思,不應該吧,陝西是大宋軍事重地,西軍就紮在這兒呢,還能亂成這模樣?
“我十幾個人,個個帶兵器,還怕他區區賊寇?”馬泰冷笑道。
“那也沒用,若遇上扎手的,麻你不翻。他便拖住你,往鳳凰山搬大隊人馬去,一般無二的人財兩失啊。”那漢子一攤手道。
楊彥一聽,苦笑道:“我說你們這是強盜窩?華山有賊,十幾裡外甚麼山也有賊?華縣的官軍就不管?”
“華縣?官軍?還哪有甚麼官軍喲!金狗一來,知縣就跑了,留下個縣尉管事。河東那邊竄過無數流民,也沒處安生,便大多落了草,嘯聚山林,打家劫舍。華縣起先還管管,可後來西軍都去勤王了,這些賊人越發囂張起來,這不。連縣尉都趕跑了,佔了華縣城,無法無天啊。”
漢子這番話一出口,上到徐衛,下到士卒,統統傻眼。這叫什麼破事?我好不容易拿到朝廷任命。到這裡來作個知軍,可我的轄區竟叫賊人給佔了!怪不得三叔臨走之前提醒我,首要任務,是看能不能把大旗扯起來。
見這些朝廷官軍們都不說話,那漢子勸道:“大人莫急着趕路,且在莊上歇息些時日,本莊有幾個長者,讀過幾句聖賢書,等回來商議商議,再作計較。”
徐衛聽得奇怪,我堂堂一地軍政長官,跟你們商量甚麼?
杜飛虎聽出他言下之意來。試探着問道:“你難道以爲,知軍大人上任,就帶着這十幾個人?”
那漢子踮着腳晃了一眼,疑惑道:“你這再多也沒二年人馬蝴??”
楊彥冷哼一聲,不屑多言,徐衛笑笑,不顧對方勸阻,打馬前行。那漢子還在後頭跳着腳叫喚。惹得楊彥毛了,回頭大吼道:“爺爺就是剿賊起的家!”
十幾騎行了五六里路,果然不見一戶人家,又往前行,便望見一座山坡阻住了去路,林木甚是茂密,道路在此改向,那山下交匯處,搭着一連兩個涼棚,挑着個酒幡。遠遠看去,只見棚裡設着幾副座頭,兩三個漢子正忙活着收拾桌子。另有幾個或伏於桌上,或立於棚外,見徐衛一行人都騎着馬,便有一個奔出涼棚,大老遠地迎過來。
“請我們吃板刀麪的來了。”徐衛小聲說道。
“我今天請他們吃輥鈍面。”樓彥說道。
那漢子極精瘦,一看就沒什麼威脅小眼睛轉得滴溜溜,殷勤地貓着腰問道:“幾位客官,這路不好走,且去小店吃碗酒,用些肉食可
徐衛故意趾高氣昂地問道:“是不是酒裡下了蒙漢藥,將我等麻翻了去,肥的作水牛肉,瘦的作黃牛肉,半肥不瘦的切了臊子作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