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眼花,黃天八算明白了這御拳館前爲何成了這般熱鬧的夜市,由着胡二說說笑笑牽着騾車往青雲觀行去。
“直娘賊!便再沽一升來,灑家可曾差過酒錢?”
卻說此時,路邊一座草棚酒肆當中卻是忽然響起一聲怒罵,引得旁人側目。黃天八跟隨衆人目光看去,只見酒肆當中大咧咧坐着一位邋遢胖大和尚,瞧他面容鼻直口方,天庭飽滿,耳大如扇,頭頂寸許短髮,腮邊一部絡腮鬍,敞開的皁袍僧衣袒露出胸口的一巴掌濃密護心毛和頸脖間隱隱可見的花繡扎青。
再瞧他桌上,一碟蠶豆去了八九,一碟羊雜還剩不多,倒是桌邊的酒罈有三個之多,就見他一把牛皮做鞘的戒刀拍在桌上,喝道:“灑家法號智深,如今掛單相國寺,這刀做抵,明日憑此刀自去相國寺領錢便是!”
酒肆店家嗯嗯哎哎的答應一聲,卻也不敢收了戒刀,忙不迭的用酒罈沽了酒來,卻是道:“區區百十文酒錢而已,俺家倒也還週轉得起。大師傅切莫動怒,只是米酒燥心,多飲傷身。”
黃天八聽了心意一動,便勒停了騾車,對胡二道:“青雲觀不遠,有勞二哥引路,不如就此用些酒食可好?”
胡二聽了忙歡喜的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虞侯命俺給道長引路,已是打過賞錢了,不敢叨擾。”
黃天八知得他意,便交代他只管去點菜,再說這引路之酬,一頓酒食區區小事。
當即胡二也不客氣,跳下車來將手中繮繩在路邊算栓馬石繫好,便徑直走進了胖大和尚所在的酒肆,揚聲便吆喝起來:“先撿新鮮的肥羊嚼口切上二斤,再把拿手的籤菜上個三五樣,要快!”
店家是個中年人,瞧見胡二、黃天八前後腳進來也是機靈人兒,待他安排了黃天八做了主位,便吆喝着操刀的渾家上菜,並且好意的笑道:“二位客官,不知喜好什麼酒,小店只有陳家的醪糟米酒,若要好酒還需去別處勾兌。”
黃天八扭頭看了看正在悶頭喝酒的胖大和尚,故意揚聲道:“別處有何好酒?”
店家忙如數家珍的搬着手指道:“附近腳店有玉壺春、透瓶香、官酒、葡萄釀、還有胡兒的燒酒和土釀。”
黃天八伸手從身上的褡褳袋子裡掏出一把大子兒拍在桌上道:“俺今日初到東京,不識風物如何,且只管將最烈的好酒篩來便是!”
店家瞧着桌上的大子兒眉開眼笑,卻沒有伸手去取,而是笑道:“便是透瓶香了,客官少待,這便先打上兩角來可好?”
黃天八聽了皺眉,斜眼瞧了瞧周圍道:“俺讀書少,你莫誆騙!俺在成都府時,聽說這東京的酒都是論鬥買賣的,兩角酒可斟得滿一碗麼?”
倒是胡二連忙解釋道:“道長,這透瓶香又名出門倒,酒性最是熾烈,比不得醪糟米酒,先篩兩角也是常理!”
店家也解釋道:“不敢哄騙,透瓶香果真是出了名的燒酒,敢說東京城中除了皇家御用的御酒之外,便是這透瓶香最烈最純了,一角酒可是要價三十文!”
黃天八聽了不耐,喝道:“俺初到東京頭次請客,兩角酒也忒小家子氣了些,便篩一斗來!瞧這夠也不夠?”
說完從褡褳裡摸出了一枚二兩的銀判拍在桌上,店家當即取了銀判訕訕而去,客人要一斗便要一斗,誰也不會跟有錢的大爺慪氣纔是。
不一會酒食上齊,只見一斗透瓶香卻是裝在十個白瓷大肚的酒瓶之中,店家打開一瓶輕輕一晃,果真有一股渾純酒香擴散開來,這透瓶香的名兒倒也名副其實。當即胡二麻溜的給黃天八滿上了一大海碗,黃天八端起淺嘗了一口,眉頭一皺卻是苦笑一笑,仰頭倒下了喉管。
“好彩!”胡二狗腿的叫了聲彩,卻是不敢陪着黃天八牛飲,給自己小碗滿上之後咕咚一口飲下小半,這才嗬出一口酒氣道:“好酒!”
要說這透瓶香,對於宋人而言自是上好的烈酒,可對於黃天八來說就不夠看了。隨後只見兩人一個牛飲、一個淺嘗,不一會桌上菜食過半,才把一升裝的一瓶酒喝了個精光。胡二作陪雖然少喝,此時卻也舌頭腫大,雙目赤紅,可見烈酒入了天靈蓋,一瓶酒黃天八倒是喝了十之六七有餘,卻是面目依舊,如若旁人一般。
待他再要胡二作陪時,滿面潮紅的胡二忙叉手告饒,坐在一旁早把一罈醪糟米酒喝完卻還不過癮的胖大和尚終於積忍不住起身坐了過來,厚顏的指着醉相糟糕的胡二道:“兀那小官人,汝這僕人不勝酒力,再飲怕是要他性命,不若灑家作陪如何?”
“來來來!”黃天八當即要店家拿了三隻海碗,滿上之後便端碗笑道:“小子黃天八,自成都府而來,勝飲之!”
胖大和尚端碗笑道:“灑家俗家姓魯,法號智深是也,如今掛單東京相國寺。”
說完胖大和尚大口一張,牛飲般將三大碗美酒連續倒入喉中,旋即大笑道:“好酒!且待灑家片刻,且將腹內糟酸醪酒去之,再來盛此美酒!”
說完便搖搖晃晃起身尋地小解去了,黃天八對一旁伺候的店家道:“店家,且將這大和尚的酒錢與俺們算作一處便是。”
店家聽了忙道:“客官爽直,敢不從命。不過倒要客官知曉,大師傅這幾日都在此地坐守,乃是要尋御拳館裡一名拳師的晦氣,積欠的酒食怕是快有一貫錢了。”
黃天八聽了好奇,再次摸出一枚銀判拍在桌上,不由問道:“這點酒錢也是無妨,且說說大和尚要尋晦氣的這人是誰?”
店家見黃天八財大氣粗,倒也不以爲意,收了之後這才分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人喚作曹正,本是城北一個破落屠戶,家傳了殺豬剝羊的好手段,只是不久前攛掇主家去大名府販運豬羊,誰想卻是折了本兒。主家本要拿他問罪,他卻憑着關係躲進了御拳館中,主家便許了相國寺香積廚的香油錢,請了大師傅拿他歸案。”
黃天八聽了細細一想,拍手笑道:“有趣!有趣!要拿人犯卻不找開封府,這東京城裡莫非沒有王法麼?且這相國寺原來也做追債拿人的勾當?”
店家卻道:“客官說笑了!天子腳下,豈能沒了王法?只是這曹正聽說與御拳館中的教習小張飛林沖乃是師徒,那林沖林教習可是大內禁軍捧日軍的槍棒教頭,是以御拳館便出面調停,願意替曹正作保,讓主家寬限些時日好籌錢還債,誰知主家的公子上門來尋,卻叫館中的小廝戲耍折辱,這才架下了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