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黑色帕薩特轎車靜靜地呆在筒子樓的東側,只露出小半個車身來。如果不是刻意走進去觀察,一定發現不了裡面的人是多麼的緊張和詭異。
黑襯衣男子將整個身子都蜷在方向盤下,一動也不動地呆在那,就像是融入了車內的黑暗。過了幾分鐘,他慢慢地將身子貼着駕駛座靠椅直起來,又緩緩地向前探去,他從車窗一角偷偷往外窺視,發現自己並沒被發現,不由得輕輕鬆了口氣。
接下來他從煙盒裡取出了一根菸。沒有點燃,而是放在鼻子下面嗅着,這是他緊張的時候慣有的一個動作。利用手裡的反光鏡和調整了角度的後視鏡可以清楚看到紅色的本田思域和壽衣店門口的所有動向。
黑襯衣男子的手細微地顫抖着,如同吸食着鴉片的癮君子,如果仔細看他的面部,眼角和嘴角的肌肉也在不受控制地抽動。男子也說不上來是興奮還是緊張,或許都有,又或許只是疲勞的後遺症,佈滿血絲的雙眼看上去有些猙獰。
他再次拿起副駕駛座上的直板諾基亞手機,看着通訊錄上的唯一的電話,還是狠下心腸做出了一個決定。
成敗在此一舉。
天空又是幾個響雷,就快下雨了。
秦柳如回到壽衣店,也許是經歷了剛纔黑貓的驚嚇,此刻再看到壽衣店裡的陳設,反倒沒有之前那麼害怕。
老人將手裡的一張錫紙遞到秦柳如眼前,粗啞着嗓子說:“最後一個‘銀元寶’得你來疊。”說完自己也拿起一張,示意她跟着學。
秦柳如接過錫紙,忙根據老人的步驟疊着,一個像模像樣地“銀元寶”在她手裡成了型。老人接過放到鞋盒子最後的一個空隙中,撐着膝蓋慢慢從馬紮上站了起來。
老人的腿腳似乎很不方便,他汲着黑布鞋,捧着那滿滿一盒子的銀元寶,向後門走去,推開後門,他扭頭招呼站在屋中央的秦柳如:“跟我來。”
秦柳如本以爲後屋也是一個小小的黑屋子,沒想到後邊另有乾坤。
這是一個很常見的由三間屋子組成的小獨院,壽衣店的後門便是這家民房的側門。北屋算是正屋,相當於客廳和臥室,西屋是個小柴房,有煤爐子、黑炭、一些廚房用具和生火的碎木頭,東屋緊閉着門,不知道里面幹什麼用。
院子裡鋪着紅磚路,地上有兩個用紙花紮成的花圈,還有五顏六色的彩紙和細竹條子。
北屋前有一個水井,旁邊坐着個老婆子,跟老人一樣大概六十多歲的年紀,正在水井邊淘米洗菜。
住在這片平房的人大都是這裡的老戶,相處久了也忘記了老人的名字,只記得老人姓何,稱呼也從以前的小何變爲現在的老何、何叔。
老何算是個手藝人,按從前的說法相當於裱糊匠人,扎的是死物,賺的也是死人的錢。從前喪葬傳統還比較古派,老何的手藝算是家傳,他父親去世後,就租下了院前的門頭房,和老婆做起白事喪葬活。何老婆子專做壽衣、壽帽、壽被和裡衣鞋襪,老何扎各式物件,大到紙人、紙馬、紙房子、花圈,小到元寶錠子、扇子、首飾盒,凡是你要求的,他都能給你扎出來。
後來喪葬風俗有所衰退,尤其是火葬的推及,老婆子的壽衣花樣是越來越精細,可老何扎的紙人紙馬卻越來越少了,上一次扎紙人是什麼時候他都快想不起來了。
他拿出腰上掛的鑰匙串,取出一把黃銅鑰匙打開東屋的掛鎖。大概是不經常用,鎖頭有些緊,他扭了四五下才打開。
推開屋門,迎面一股陰冷的氣息。
秦柳如隨老何踏進屋子,一進門便看見了左手邊的那個大立櫃,櫃子裡碼着一匹一匹的布,櫃子前邊有個老式的縫紉機,旁邊是個矮桌,原來是老婆子做壽衣的地方。右手邊靠牆有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有一個看不清什麼字的牌位,牌位前有置着新鮮的貢品和香爐,桌子旁一邊一張八仙椅,看花色和木質應該算是古董級別。桌椅旁邊還有個很大的木箱子,箱子上堆放着許多雜物。
老何從桌子下面踢出來一個銅火盆,把一盒子“銀元寶”嘩啦都倒進了火盆裡,又從木箱子上取下一個黃布蒲團扔到秦柳如腳邊,示意她面對着八仙桌跪下。
秦柳如有些錯愕,跪下?她又不是祭拜什麼神靈或是先人,爲什麼要讓她跪下?
老何擡頭看他,滿是褶皺的臉露出一個“料想如此”的表情,他的眼睛昏黃但是迸發出一縷神明,指着地下道:“這是在祭拜鬼堂堂的守護神。”
說完,老何不知從哪裡取來了香,就要幫秦柳如點上。
秦柳如已經有些生氣了,如果摘下墨鏡,你能看到她因爲發怒而眯起的眼睛。她原本只是想找到一個偏僻地方的壽衣店買一套壽衣和一個紙紮人,前幾天偶然路過的時候看到了這家店便預訂下了。今天是來取貨的日子,可怎知出了這麼多波折。
先是老人要求做滿一盒子的紙元寶,說是祭拜的風俗,她本不欲多事也就任老人去疊了,哪怕是老人讓她親手疊一個她也沒有多話,但是好不容易都疊完了沒成想卻是要一把火燒給什麼守護神。
這也就罷了,她是來買東西的,雖然買的是比較忌諱的壽衣和紙人,卻還要跪拜什麼神靈,這是哪門子的說法?
秦柳如看看腕錶,四點零五分,馬上就是市區的高峰期,她好不容易謀劃的計策可不能因爲這些奇怪的事情而打亂。
想到這裡,她從手包裡抽出一沓嶄新的紅鈔還有一個手寫的訂單放到八仙桌上,冷冷說道:“這是剩下的錢,你數數,然後把我要的東西給我。”
老何嘆了口氣,捏着三炷香衝牌位躬身,嘴裡不知道唸叨了一句什麼話。然後他把香插到香爐上,把火盆裡的元寶點燃,最後從箱子上取出了一個約七八寸的紙娃娃。
紙娃娃是按照正常小孩兒的樣子縮小紮成的,五官精細,黑眼紅嘴,嘴角還微微翹着,透着一股詭異的神色。頭上有黑色顏料畫成的頭髮,身上是紙做的衣服,紅紅綠綠,還是當今流行的撞色。
秦柳如掩住口鼻遮擋錫紙燃燒的異味,很奇異的看着元寶一點點被氧化、變黑,沒有火光。
她接過老何遞給他的疊好的壽衣,把壽衣和紙人放到一個黑色袋子裡就要轉身離去。推開門的一瞬間她聽到老人的嘆息和無奈從身後傳來:
“姑娘,你這東西是給活人的吧。”
秦柳如心跳到嗓子眼,她腳步一頓沒說話走出了屋子。
遠遠地好像是老人的話幽幽傳來:
“在鬼堂堂,作惡之人必定逃不過死亡的……詛咒啊。”
轟隆一個悶雷,連帶着一個極亮的閃電把天空劈成了兩半——一半是黑壓壓的烏雲,一半是殘存的一點藍色天光。
距離爆炸案發生只剩下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