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鑠與若金回到屋中,滿屋子飄着酒香菜香,長桌上擺了杯盤碗筷,三十多道佳餚鋪滿了長桌,第一樓沒有涮羊肉,不過鍾鑠讓高劍換成了烤羊腿,和莫奚不同的是,已經切好放在盤中的。若金和鍾鑠找了空凳子坐下,大家都不計較位次,隨意落座,自己挑了或碗或杯,斟上葡萄酒,鍾鑠舉杯說:“敬公主!”衆人同聲應和:“敬公主!”若金十分高興,舉起酒碗,豪爽地說:“不醉不歸!”
“好!”十幾只杯碗“哐啷”碰到一起,酒灑在菜裡也沒人在意,都仰脖一飲而盡。若金當先亮了亮碗底,衆人都贊:“好酒量!”也都翻過杯碗。若金一拍桌子,“好!都是豪爽兒郎!再喝!”鍾鑠看了看若金,又看了看高劍,高劍搖頭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他拿了個最小的杯子。
大家在這屋中推杯換盞,開懷暢飲,大快朵頤,高談闊論,不亦樂乎。酒酣耳熱之際,衆人也不分哪兒是誰的座位,隨性而至,拎着碗四處拼酒的、好的勾肩搭背的、爭得面紅耳赤的,笑的罵的划拳的猜錢的慷慨激昂的吟詩作歌的,把這屋子鬧得鼓沸喧騰,熱火朝天。若金只覺比草原上的篝火夜會還要熱鬧十分,歡馨十分。到最後她自己也抱了個酒罈挨個與人對飲,高劍已經擋了幾人,一看若金又來了,趕忙趴在桌上裝醉。
若金繞過他,舉碗對向亮說:“向……”
向亮舉起碗,“向亮。”
“不管像什麼,乾了這碗!”
向亮哈哈大笑,“對,幹了!”兩人碰碗,一飲而盡。
向亮豎起大拇指,“公主,你真是女中豪傑!”
“爲你這一句,再幹一碗!”若金抱起酒罈倒酒,發現酒罈空了,回身喊道:“鍾鑠,酒在哪裡?”
鍾鑠搖搖頭,“沒有了。”
若金大喊:“再買幾壇!”
鍾鑠看看屋中醉眼朦朧的衆人,但笑不語。
若金搖搖晃晃擠到鍾鑠身邊,癱在凳子上,咕噥着說:“我還沒有和你喝過呢!”
鍾鑠看她面色酡紅,眼神迷離,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溫言道:“來日方長。今日夠了。”
酒盡菜淨,衆人也都酒足飯飽,乘興而歸。鍾鑠將若金送回青園,剛一扣門,錫玲就開了門,她早在後門等候多時了,見若金去了大半天還不回來,急得團團轉,一看見她不由長出了口氣,埋怨地說:“二公主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大公主都問了好幾次了,把我嚇得夠嗆。”
若金擺擺手:“有什麼可害怕的,我就是在對面喝了點酒而已。”又向鍾鑠說:“你要不要來青園坐坐?”
鍾鑠說:“你喝了不少,還是早點休息吧,我就不叨擾了。”
兩人道別。若金回房,倒頭便睡,直睡到第二日中午。一起牀,素戈就說,青葙讓她過去一趟。若金吐吐舌頭,飛快跑到青葙房間。
青葙正與阿穆說話。青葙說:“赫叔叔來信,說青城又下了場雪,牧戶都忙着安置牲畜,咱們建的那些大棚派上了用場,但我估計可能不夠用的。唉,今年這邊下雪好像格外地多。”
阿穆說:“何止這邊呢,我剛纔聽那夥計說,南方也遭了雪災,凍死餓死的不計其數。”
青葙從出生以來,從沒聽過南方遭雪災的,訝異地問:“南方哪裡啊?”
“聽說好多地方都下了雪,受災最重的是恩州郡,災民流離失所,有的都逃難到京城去了。”
“朝廷沒有出力賑災嗎?”
“朝廷的事,咱們哪知道。”
青葙想起幾年前的旱災,嘆息這幾年大梁內憂外患,百姓多災多難。若金推門進來,樂呵呵地喊:“姐姐!”
青葙臉一沉,“睡到這會兒才起?你昨天干嘛了?”
若金嬉皮笑臉地說:“沒幹嘛啊!喝了幾口酒而已。”
青葙“啪”地把手中書信拍在桌上,“幾口嗎?你在外面喝了一整天!喝到醉醺醺地回來以爲我不知道!”
若金看青葙知道了這件事,老大不高興地嘟囔,“肯定是錫玲告的密。”
“不是錫玲。是今早人家第一樓上門來要帳,我才知道的。你這麼一說倒提醒我了,看來素戈和錫玲都被你收買了故意瞞着我是嗎?”
青葙語氣不善,若金很不高興,抱怨道:“不是故意瞞着你,我只是和朋友喝了點酒而已,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嗎?我不能見朋友嗎,不能喝點酒嗎,不能出去玩一會兒嗎。”
青葙曉之以理,“若金,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在大庭廣衆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別人會怎麼議論你這個公主,和咱們東奚,還有我和乾王?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東奚的臉面,以後還會和乾王密不可分,你知道嗎?”
若金無可辯駁,低聲道:“我知道了。”
青葙接着動之以情,“若金,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一直這麼貪玩下去。赫叔叔年紀大了,阿古還小,我就要嫁人了,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代替姐姐把東奚這個重擔挑起來。這樣姐姐將來不管在哪裡,就都能放心了。”
若金感懷青葙殷殷期望關愛,心中酸甜交織,“姐姐,我明白了,我願意,我願意努力。可是我不是貪玩,我只是不像你那麼喜歡讀書而已……”
青葙語重心長地說:“若金,不管是保家衛國,還是治國□□,都不是簡單地一馬一刀可以解決的。治國需要方略,打仗同樣有兵法,如果你想要成爲像赫叔叔那樣的大將軍,就要好好虛心學習。”
若金點點頭,“我懂了,我以後不會那麼貪玩了。”
青葙當然知道讓若金一下子改掉貪玩的毛病是不可能的,若金的承諾也只是口頭大於行動而已,但若金能聽勸就很好,她笑着摟過若金,“玩可以,但不可以貪。這幾日就待在園中,陪陪我好不好,等我嫁進王府,咱們姐妹見面的時候就少了。”
若金吃驚地問:“我不可以進王府看你嗎?”
青葙好笑道:“當然可以。可是你總不能日日進王府,一待一整天吧。”
若金從未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聽青葙這麼一說,心頭涌上一絲傷感,脫口應道:“好。這幾日我哪兒不去,陪着姐姐!”
大婚即至,諸事安妥。城內一條長街上,打掃得乾乾淨淨,街道兩邊懸掛着大紅燈籠和大紅紗花。長街的一頭連着青園,另一頭通向乾王府。
青葙已穿上大紅嫁衣。嫁衣是阿穆準備的,她備了莫奚和大梁各六套式樣不同的嫁衣,青葙最終選了一套最富貴華美的大梁嫁衣。阿穆爲她梳妝打扮,梳了最美的髮髻,畫了最美的妝容。青葙問:“好看麼?”阿穆笑着說:“公主,不,王妃是最美的新娘子。”
“王妃”這兩個字那麼冰冷陌生,她好像感覺自己的心都縮了一下。青葙看着鏡中那個最美的新娘,她曾經幻想過這副最美的妝容是爲另一個人而畫,這身最美的嫁衣是爲另一個人而穿,然而,最終,往事如煙。
若金走到青葙身邊,輕輕喚了一聲,“姐姐……”
青葙拉過若金的手,柔聲說:“以後我不能常常看着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的。”
“姐姐,你纔要好好的。如果乾王對你不好,你就告訴我,我、還有整個東奚,都不會讓他欺負你!”
“姐姐知道,你和東奚永遠都是我的依靠。”
依靠……
若金反握住青葙的手,她的手是冷的,好想把它暖一暖。以前,自己一直把姐姐當成永遠的依靠,未曾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姐姐也把自己當成永遠的依靠。她把這兩個字默默地埋在了心底,希望自己永遠不負青葙所望。她想說些什麼,然而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青葙也是眼圈泛紅。
阿穆勸道:“公主,今日是大喜之日,應該開開心心的。”
若金咳了一聲,展露笑顏,“對。姐姐,你一定要和乾王快快樂樂,倖幸福福的。”
青葙輕輕點了點頭,“姐姐會的。”
喜娘敲門,站在門邊喜笑顏開地說:“王妃,乾王殿下到了!”
青葙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若金的手,“若金,要勞煩你送送我了。”
若金鼻子一酸,但她仍是微笑着爲青葙蓋上蓋頭,牽起她的手,“走吧。”
青葙上了轎,阿穆與喜娘一左一右隨着花轎出了門。門外鑼鼓喧天,喜氣洋洋。阿穆舉目四望,花轎前頭,鑼鼓開道,乾王身着喜服,意氣風發,胯.下黑駒,馬配金鞍,頭戴紅花。若金和木鐸華衣白馬,銀鞍閃亮,押後而行。燈籠點亮了,無數盞燈籠照亮了長街,彎彎繞繞,遙遙伸向看不到盡頭的遠方。紅燭點點,映出雙喜如花,映照長街勝火,繁華似錦,恍然若夢。阿穆想起七公子的那句“十里紅錦,銀鞍白馬”,不知眼前榮景,是否再現公子心中所念。然而即便景物相似,人卻不同。她只得長長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