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梟難一看便知情況了,他用手捏了捏卜天的肩膀道:“振作。”
話音剛落,卜天身後的一根路燈哐地砸在了他腳邊,裘梟難一把把他拽過來,玻璃四散飛開。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卜天想。
耳朵裡都是倒塌和喊叫聲,那就是死亡的聲音,眼前就是世界末日。
鍾涵站在一邊打女朋友的電話。
裘梟難道:“今天這樣也談不成了,改天吧。”
卜天看着他道:“這場地震和你要說的事情有關嗎?”
裘梟難猶豫了一下,還是誠懇地道:“算是有吧。”
卜天道:“你……知道會發生這場地震?”
裘梟難搖頭。
卜天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裘梟難道:“我今天要去黃粱一次,如果你想回家看看可以聯繫我,打我電話就行了。”
卜天想也不想道:“我要回去。”
半小時後,兩人已經上了高速。
劉琴中途來了兩個電話,都不是好消息。
卜天的奶奶家樓房是一棟老房子,住在五層,這麼強的地震,家裡還有兩個老人……
卜天情緒十分不好,裘梟難途中一句話都沒說,腳下把油門踩到底。
路上遇上兩次餘震,那種感覺有點像卜天小時候坐過的拖拉機。
卜天奶奶家在黃粱邊上的一個小鎮裡,全鎮的樓房不超過六層,在這場地震中幾乎沒有一座是完整的。
全塌了。
卜天和裘梟難在路上的這三個小時,地震已經把大部分建築物摧毀了,離開時還好好的城市,再下車時只是一片廢墟了。
卜天看見了坐在一棟倒塌的房屋前的劉琴。
劉琴頹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堆廢墟,雙目放空,心如死灰。
卜天遲遲不敢走上前去,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周圍是嘈雜的人羣,帶着黃色安全帽的警衛在廢墟里挖人,帶着血的人追着救護車想要上去,還有就是趴在廢墟上嚎啕大哭的。
卜天終於走上去,他站到劉琴身旁道:“媽……”
劉琴緊緊地抱住他的腿,失聲慟哭。
卜天擡頭,想要憋住眼淚。
卜天道:“別哭了媽。”
裘梟難回車裡拿了兩副手套,他把一副遞給卜天道:“別哭了,大概在哪個位置,挖。”
卜天雙手抹了把眼淚對劉琴道:“媽,你先回車上待會。”
劉琴道:“我跟你們一起……”
卜天道:“媽,我求你了,回車上去吧。”
劉琴道:“我就看着你。”
“伯母,”裘梟難道:“還有餘震,這不安全,你在這我們沒辦法安心救人。”
劉琴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立刻明白了過來,回了車上。
有幾個帶着安全帽的男人衝他倆喊道:“你倆幹啥呢?!”
裘梟難對卜天道:“不用理,藉着挖。”
幾人見他們不說話,竟也真的不管了,天災如此,秩序和道德還算個屁。
裘梟難將外套脫下來扔在一邊,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帶着手套把大的水泥塊搬開,卜天刨出小的碎石,很艱難的一項任務,因爲很多樓層沒有完全碎裂,成了一塊巨大的障礙。
卜天一聲不吭悶頭搬石頭。
在他要回黃粱的時候,他並不相信他家裡真的會出事,現在事情發生在他眼前的,他仍然不敢相信,這堆廢墟里埋着自己的至親,他一塊一塊地搬走石頭,但他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恍若夢境。
兩人遇到了一塊巨大的鋼筋水泥,大概有三米的長度,裡面的鋼筋猙獰的露出來,連着稍微小一些的水泥塊。
卜天擡頭看着裘梟難。
裘梟難道:“把旁邊的撿一撿。”
裘梟難蹲在一旁,找了個好使力的角度,手扶着借力點,肩膀跟着往上頂,咬緊牙一使勁,石塊鬆動了。
卜天趕緊上前幫忙,石塊的重量超乎他的預期,儘管他也用盡氣力,卻覺得自己並沒有幫上什麼忙。
裘梟難短暫的休息片刻,又是一個使勁將石塊翻了過去,他晃了晃自己的肩膀對卜天道:“繼續。”
卜天指着他的脖子道:“出血了。”
在裘梟難搬石頭的時候,石塊上的鋼筋在翻過去的同時劃傷了裘梟難的脖子。
裘梟難‘哦’了一聲不欲再理。
腳下又傳來了一陣晃動,裘梟難一把抓住卜天的胳膊讓他站穩,然後道:“小心。”
卜天一動不敢動,他心裡想:求求你了別再震了。他的腳下石塊不斷晃動,他心裡總是感覺疼的厲害,覺得自己正踩在自己至親的身上,然而這些石頭卻還在不停地動。
餘震時間不長就停了下來,卜天又蹲下來繼續幹活,過了半天打破沉默道:“謝謝。”
裘梟難貓着腰把一塊大石搬到一邊道:“不算什麼。”
兩人在廢墟上搬了三個小時,卜天滿手是血染得黑色的手套更黑了,胳膊痠疼再也擡不起來,裘梟難比他好一點,白色T恤成了花的,手套乾脆磨破了,脖子上還出着血。
消防員救援隊在第五個小時出現,強制制止了二人之後,由專業人員正式實施救援。
其實也不過是換了工具重複兩人做過的工作。
卜天堅持要跟着一起挖。
劉琴道:“天天,孩子,別挖了……”
裘梟難對卜天道:“你休息,我來。”
卜天搖了搖頭道:“算了,休息吧。”
房子不是在地震的瞬間就倒塌了的,因此大部分人都得以逃生,劉琴在鄰居那裡得知卜長亮臨近中午的時候拎着菜上了樓,地震發生在下午兩點,沒人看到他們家有人跑出來。
下午兩點,正是卜天的爺爺奶奶睡午覺的時間,一般回家的時候,卜長亮也會跟着他們睡一覺。
劉琴越想越絕望,時刻盯着救援隊伍期盼着他們能下一秒就找到人。
餘震再次來臨,遠遠的一棟勉強站立的樓房應勢土崩瓦解,劉琴心裡惦記着壓在廢墟下的三個人,崩潰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裘梟難看兩個人這樣的狀態,猶豫了那麼一瞬,對卜天道:“你跟我過來一下。”
卜天沉默地跟上去。
裘梟難領他到了個人少的地方,難得的掂量了一下才道:“你家人不會死。”
卜天眼神亮了:“真的?”
裘梟難點了點頭道:“這可能是這個混亂的時間的唯一的好處,一旦你的家人發生不幸,也有辦法讓他們回來。”
卜天聽出不對道:“什麼意思?”
裘梟難道:“葛玲玲應該已經告訴你了,現在地球上的生命已經不存在死亡的定義了,每個人都可以算是永生的,也許過一段時間,你的親人就會回來了。”
卜天卻有一種恍然感,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嗎?
裘梟難道:“這是最壞的情況,也許……他們並不會出現意外。”
卜天又說了一遍:“謝謝你。”
裘梟難只是用力捏着他的肩膀。
卜天茫茫然地落淚了,然後用染了血的手套胡亂的擦開。
裘梟難張了張嘴,還是覺得言語單薄安慰不了這個男孩。
於情於理,裘梟難已經仁至義盡到一定程度了,對於只有一面之緣的人來說,裘梟難的舉動都能給他發見義勇爲榮譽證書了。
卜天問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裘梟難道:“這個難說,但現在時間波動亂的很,這場大亂安定下來,應該就差不多了。”
卜天又抹了把眼淚道:“哦。”
裘梟難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也許……時間重新流動之後,你的親人會消失。”
卜天道:“時間還會重新流動?”
裘梟難自嘲道:“不會,不用擔心了。”
卜天道:“我們身邊很多這樣的人嗎?”
裘梟難道:“時間停止了745天,時間不長,所以這種人還不多。”
卜天含糊道:“我還以爲你們不喜歡說具體的時間呢。”
裘梟難道:“他們不喜歡,我在記錄。”
卜天點了點頭。
裘梟難笑了笑道:“別難過了,都會好的。”
卜天卻覺得也許這種好並不是這個男人所希望的。
裘梟難是一個很嚴肅的人,有着年輕人不該有的沉穩莊嚴,但也同樣有着年輕人身上找不到的安全感和溫柔。
這是卜天見到裘梟難第二次,他已經得出這樣的結論。
傍晚,安頓好劉琴之後,兩人在車外生的火堆旁聊天,救援毫無進展,宛若大海撈針。
裘梟難道:“熵值累積,沒有任何意義,就像現在的體感時間一樣,感覺時間依舊在動,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其實呢,只是地球轉了一圈而已,從遠看沒有任何問題,只有走進你纔會發現,你走進了一塊沙漠,這塊沙漠每一粒沙子都是正常的,但你抓一把,抓不起來,你一步一步走,留不下腳印,沒有風也沒有雨,這是一塊死地,你想出去了,發現也走不出去。”
卜天沒想到裘梟難知道這些,他聽到這個比喻只覺得這個男人的內心一定孤獨透了,他道:“你專門研究過嗎?”
裘梟難點點頭:“我也需要說服自己。”
卜天問道:“你是怎麼知道自己是清除者的?”
裘梟難拿着一根棍子照顧着火,火光打在他的臉上把他過於鋒利的棱角打磨的更加堅毅,他語氣平靜道:“睡了一覺,醒過來就知道了。”
卜天莞爾:“就這樣?”
裘梟難點點頭,目光看向他:“你呢。”
卜天只思考了半秒鐘,便開口道:“你還記得在車站那次嗎?”
裘梟難勾了勾嘴角:“你要和我談談那次?”
卜天笑道:“其實你那次應該跟我談一談的,我在那次之前,一直做夢,夢見你,然而第二天在新聞上看到你了,連續好幾次都那樣,我還以爲自己瘋了。”
裘梟難道:“倒是沒見過你這種覺醒方式。”
卜天道:“嗯,我第一次夢見你的時候,有人要殺你,我拼命地往過跑,然後看見……”
說到這裡卜天突然停了。
裘梟難擡眼看他:“怎麼了?”
卜天直直地看着他道:“然後……我就看見教學樓塌了,全是廢墟……”
裘梟難臉色頓時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