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只可惜管天任不是果果,季劫不能把一個身高同樣一米八的男人舉到自己肩膀上,於是放棄了,他看看錶,放下管天任,說:

“行了,不鬧了,我洗澡去。”

管天任被季劫攔腰舉了一下,臉都紅了,一聽這話莫名其妙有些失望,摸了摸季劫的後背,看他走進浴室,才又躺到牀上。

在管天任家裡就是管爸爸做飯,輪不到管天任了。管天任的廚藝是管爸爸教的,味道相差不多,而且比管天任做得更細緻。

季劫是個北方人,但好像更適應南方的口味。

第一次考試結束後,學校正式開始高三複習。複習是從高一的知識點開始,季劫感覺都是新的,不過這種系統的學習還是明晰,有時候一天上的課收穫比他一年學的東西都多。

管天任也驚訝地發現季劫在理科方面很有天賦。相同的題目,只要做一遍就會記住,類似的錯誤,絕對不會犯第二次。而且記憶力很好,整本書看下來,連知識點在第幾頁都會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下午,管天任在幫季劫講題,季劫皺着眉指着,說:

“這個是cos不是sin。”

管天任‘嗯?’的一聲,仔細看了看,道:“你說得對。”

季劫把臉靠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晃動着手上的鉛筆,隨便勾勒幾下,迅速把題目的思路寫完,然後說:

“行了我懂了。好睏,好煩,換一個別的類型吧。”

“……”

那道題是前年北京數學高考最後一道壓軸題。整個北京市只有十三個人是完整做出來的。

季劫驚人的數學天賦在他高三那年才表露出來,高三上半學期數學成績沒下過一百,高三下半學期就一直是班裡的第一名了。

當了季劫三年班主任的老師既不可思議又驚喜,逢人就說,季劫是他們班裡的黑馬。

黑馬到不一定。理科思路大多相通,季劫擅長數學和物理,但需要背太多東西的化學相比起來就弱了不少。而且季劫的語文成績比較爛,經常是數學將近滿分,語文不及格。

這樣嚴重的偏科讓老師無可奈何,紛紛勸季劫報補習班。像季劫這樣聰明的孩子,‘我帶了這麼多年班,也沒見過’。班主任笑得如少女般羞澀,這般跟別人說。

季劫成績好,管天任當然高興,他很少再給季劫講數學題,相比起來,更多的是語文的答題技巧。

需要背誦的古詩詞,歷年來的閱讀題答案,各種答題技巧,管天任都幫季劫歸類起來,做成小本子,可以隨身攜帶。一道空閒的時候,管天任就催季劫拿出背兩句。

季劫總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催十遍都不見他拿出本子背一會兒。但管天任知道季劫做事有主見,也不好太催促。

之前一直都說季劫執拗、頑固,可這種性格實際上表現在所有地方。打個比方,如果老師留得作業,季劫覺得有必要寫,那麼通宵熬夜都會完成。如果他覺得沒有必要,老師怎麼樣強調重要性,季劫都不會寫,更不會抄,敷衍都懶得敷衍。

更難能可貴的是,季劫根本不把學習當一回事。他很同意管天任的看法,曾經多次跟管天任提到:“只要咱們倆都能讀一類本就行了。其他的,沒什麼要求。”

他最看重的還是每天晚上打給家裡的電話。學習那麼緊,季劫和管天任倆人對頭看書要看到晚上十二點多,季劫還是跟堅持下來,有時候一打就是半個小時。

季文成聽說季劫的數學成績,呵呵笑得溫和,隨口問了句:

“289的平方是多少啊?”

“83521”季劫隨口就說。

季文成驚道:“很不錯啊,兒子。那……立方呢?”

“……24137569”季劫遲疑了一下。

“……”季文成更驚了,“太厲害了,兒子。”

“不厲害,是你問的太簡單。”季劫說,“這些立方平方其實是有規律的。比如……”

自從季文成監外執行以後,季文成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兒子的成熟。他長大了,除了被觸碰底線,很多事情都是先考慮父母再考慮自己,因此季文成毫不吝惜的讚美季劫,季劫就更喜歡把事情和季文成分享,獲得更多的肯定。當年那個惡性循環終於被打破。

自習室成了管天任和季劫相處時間最長的地方。季劫每天晚上十二點睡,六點起,睡眠不足,中午很容易犯困,就會趴在桌子上躺一躺。管天任說:“你這樣多難受啊?不如躺在我腿上。”

“不行。”

“爲什麼啊?”

其實究竟是怕把他的腿壓麻了,可還是找了個更嫌棄的藉口,說:“你腿上沒幾兩肉。”伸手捏捏管天任,道:“躺在上面跟躺在骨頭上似的,太難受。”

說得管天任非常不好意思,被捏了的那條腿也通了電一般,那觸感真是讓人留戀。

“我說,”季劫開口道,“你是瘦了有五十斤吧?”

管天任搖搖頭:“我沒量過,不太清楚。”

不過應該差不多。他不吃藥後體重明顯降下去,因爲持續運動,飲食合理,瘦的慢卻均勻,平均一個月瘦一兩斤,這兩年下來,也差不多。

季劫開口還要說什麼,管天任連忙伸手做出噤聲的手勢,指了指旁邊憤憤看這邊的女同學,低聲道:“安靜。”

季劫回頭瞥了那女生一眼。那天陽光非常好,逆光打在季劫頭上,露出柔和的棕色,連少年的睫毛都在發光。見到季劫回頭的一瞬間,女生愣了一下,憤怒的表情凝固了,很快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這樣和諧的局面被打破,發生在十二月的一次摸底考試。那次季劫的考試排名是班裡第二名,年級第四名。管天任班裡排名第一,年級排名第三。

管天任只比季劫多了十分。如果不提語文,管天任甚至比季劫低了三分。

季劫的進步太驚人,班主任看到成績單都驚了,將季劫叫到辦公室,上下打量這個黑眼睛的年輕人,道:“季劫,你很行啊。我以前都沒發現你這麼有潛力。”

“……”季劫只能尷尬地笑笑。

“這才半年,你快把管天任給超過去了。”班主任戴上眼鏡,上下比對管天任和季劫的成績,“怎麼做到的?跟老師說說。”

“……”季劫一時語塞,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一直聽不到回答的班主任擡頭看季劫,季劫只能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嗯?”

“只是管天任一直在幫我。”季劫看着老師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都是他在幫我。他很好。”

班主任笑了:“你們倆是鄰居,感情好,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她還記得季劫第一次在學校鬧事,就是爲了幫管天任出頭。

果然,季劫一字一頓地強調:“他是我的朋友。”

就在班主任猜測季劫什麼時候會真的在成績上超過管天任時,她驚訝地發現季劫的成績開始下滑。

班主任教語文,她最先發現季劫開始不填寫默寫那些很容易能拿分的題目。如果是不會就算了,但很顯然不是,季劫是大段大段跳過,根本不寫。

高三的考試次數非常多,平均一個星期就要有一次大考,一次也罷,但季劫次次不寫,就讓班主任受不住了。

班主任以爲季劫又開始把考試不放在心上,把季劫叫來很嚴厲地詢問原因,季劫根本什麼都不說,任你怎麼樣,反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班主任又拿管天任這個典型成績穩定的乖孩子做例子,簡直屢試不爽:“你看人家管天任,這次還考了年級第一呢。照他這樣,考a*大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到時候哪裡是學校挑他,是他挑學校啊。你們倆感情這麼好,不想考一所大學嗎?”

季劫沒說話,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沒說話。

班主任突然想起什麼,一怔,不敢置信地問:

“你不會是……因爲……”她說着都覺得不對,沒想到看到季劫驀地睜大眼睛,看上去有些緊張,故作鎮定地說:“不是。”

“……”

“你別亂說。”重複了一遍。

“……”班主任心說,那肯定就是啊。

那天晚上管天任和季劫一起寫作業,因爲是週五,兩人十點就睡覺了。

熄燈後,管天任突然開口,道:

“季劫,你不寫語文的默寫題,是不是怕你的總成績超過我?”

身旁的季劫突然僵硬了,立馬否認:“當然不是。”

“我看了看你的卷子。有些明明你能做出來的題目,你都沒做。”

“那是真不會。”季劫想了想,說,“而且我懶的寫,語文什麼的。”

聽季劫這近似解釋的回答,管天任是懂了。他傾身過去,打開燈,道:

“季劫,我覺得我需要跟你談一談。”

突然來的燈光讓季劫眯起眼睛,他用被子蓋住臉:“幹嘛開燈啊!關上。”

管天任沒理,反而趴在季劫身上,要拽他的被子。

季劫反抗兩下,示意管天任別鬧,趕緊睡覺。誰知管天任不肯罷休,冰涼的手往季劫睡衣裡鑽。

“你!……”被摸到腰的季劫怒了,用力一翻身,把被子踹到下面,騎在管天任的身上,右手握住管天任的手腕,合十交叉上舉,另一首準確地摸到管天任腋下最癢的地方,看着管天任蟲子一樣扭着,口中發出尖銳的求饒聲,季劫罵道:“你皮癢癢了?”

“不癢……啊哈哈哈哈!癢啊……”

管天任一直進行力量訓練,掀開上衣也有成型的腹肌線條,但跟季劫比起來就完全不行,只有求饒的份兒。

這種情況下表現的越慘烈季劫越興奮,恨不能看到管天任哭出來。但癱軟着動彈不得,儘量忍一忍,反而能儘早得到解放。這是管天任經歷了長時間撓癢酷刑的痛苦總結。

季劫也沒真想跟他鬧,弄了一會兒放開手,還沒從管天任身上下來,就急急說道: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誰跟你說的?是不是班主任?”

管天任癢得喘不過氣,他仰躺着,重重呼吸,用手指通了一下頭髮,沉默了一會兒,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沒考慮我最好。但如果,我說如果,萬一你是怕超過我,我不高興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再這樣。”

管天任伸手摟季劫的脖子,袋鼠一樣掛在他身上,把季劫的頭往下拉,隨後說:

“季劫,你知道嗎,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的演變,最終都會達到平衡。”

“……”季劫皺眉,沒吭聲。

“有時候我感覺,你的情商方面有些欠缺,”當然這種缺失也讓他覺得可愛,“所以,你能感覺到嗎?這個奇妙的自然界,正用它自己的方式,給你補償。”

“……”

“你以爲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精確計算、思維縝密,從來不刷題也能拿起筆就寫嗎?”

管天任把季劫的頭拉得很低,俯身向下,一直等他的手不得不撐在管天任耳邊保持平衡時,管天任才很輕很輕地用脣親了親季劫的額頭。

他很細膩地吻,吻到的地方都有些發燙,季劫莫名感覺不好意思,伸手要推管天任,卻被他更用力的抱住。

管天任說:“當然不是。我努力學習一個學期,也沒有你認真看書一個月收穫的知識多。季劫,我喜歡你……”

“……”

“我喜歡你……這樣……”管天任壓低聲音,吐字緩慢,別有異樣意味在裡面,“這樣,碾壓別人。”

然後,再碾壓我。

雖然管天任希望自己能夠強大到足以使季劫依賴的程度。但相比起來,季劫平平安安,一生順利,自給自足,更讓管天任覺得滿足。

季劫很不好意思,用手摸了摸鼻子,說:“什麼碾壓。你,你別亂說。成績算不了什麼的。”

“……是,它算不了什麼,它什麼都不算。”管天任強忍住想親季劫嘴脣的衝動,說,“所以,你要儘自己的努力,全力去做。千萬不要考慮我的感受。我不會不高興。我會更喜歡你。”

“……”季劫平移過視線,不去看管天任,糾結道,“跟你說了,你以後不要說話這麼實誠,沒聽見嗎?”

“……我忍不住。”管天任的感情全都擠在喉嚨裡,非常難受。

“……”

“……”

“……真拿你沒辦法。”季劫把滑到地上的被子撿起來,關上燈,道,“睡覺!”

下一次考試,季劫的排名是全校第一名。管天任名列第二,與季劫相差兩分,成績咬得很緊。

季劫與管天任的成績在高三下半學期保持穩定,年級的第一名、第二名固定在他們倆身上,有時季劫和管天任走在上學路上,都會有迎面過來的人指着他們,小聲嘀咕兩句‘他就是季劫,旁邊是管天任。’

倒是全年級聞名了。

一月份進行了一模考試,寒假總共只有七天,季劫跟家裡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年寒假不回家了。

季劫跟抱着話筒的弟弟,分析道:

“我想跟你天任哥哥一塊補習。最近挺忙的。”

各個區的一模考試陸續完成,所有試卷都需要歸類整理。

季文成和季媽媽很理解季劫。儘管他們從來沒想到季劫會走上高考的道路,但在他們這一代人眼中,這纔是正統,是穩定。

果果聽說哥哥如此拼命,軟軟的說:

“哥哥不要太辛苦。果果愛你。”

季劫笑了:“哥哥也愛你。”

他的弟弟,乖巧起來竟然這般貼心,給季劫累得快要冒煙的心裡吹來一陣清爽的風。

不過這放假的七天內有一天是季劫的生日。管家父母心想也該讓孩子放鬆一天,就提出讓季劫邀請班裡的同學來家裡慶祝。

季劫比較反感外人過來,但管天任說畢竟是同學一場,這三年來也有不少人幫過他們,快畢業了,請來聚聚也好。

季劫想了想,以爲管天任有其他要好的同學,就同意了。

只是管天任沒想到這次邀請還給自己帶來了麻煩。

臨近高考,班裡的同學也忙,季劫只請到了十五六個人。有男有女。

同學們看着季劫那棟氣勢恢宏的別墅,問:

“你們住在這裡啊?”

“租出去了。”季劫淡淡道,“你們別靠近那裡。”

儘管別墅內沒人居住,可既然租給了別人,就不應該入侵別人的地方。

同學們一直以爲季劫和管天任是鄰居,可現在很驚訝的發現,他們倆是住在一起的。

管爸爸拿着飯鏟,在廚房裡,笑着說:“可不是,他們倆都是我兒子。”

管媽媽忙着給同學倒飲料,旁邊有個長頭髮的女生,乖巧的幫忙。

晚飯非常豐盛,他們玩的也高興,最後甚至拿出了酒。被壓抑時間長了的高三學生瘋起來真是不能小看,連季劫都喝了六七瓶啤酒。

喝完感覺不太好,季劫舌頭麻木,大着舌頭跟管天任說:“這、這個好……喝起來跟可樂差不多。”

管天任沒喝酒,哭笑不得地想差的挺多,但他心想季劫大概喜歡那種舌頭能觸碰到碳酸氣泡的感覺,一開始沒阻止季劫喝,等他快暈了才把他面前的啤酒換成白水。

季劫喝得太多,中途起身上廁所,剛從廁所出來,就被那個剛剛幫管媽媽倒飲料的女生堵住了。

季劫一愣,見女生臉上通紅,連忙向下看看自己有沒有提好褲子,一看,好好的啊,側躲開女生想走。

女生低着頭,紅着臉,緊緊跟着季劫。

季劫靠在牆上,看正對着自己的女生,問:

“有事兒嗎?”

女生支支唔唔,左顧右盼,突然下定決心,擡頭看着季劫。

但看到季劫那雙明亮而溼潤的眼睛,又沒有那麼大的勇氣了,甚至哆哆嗦嗦地說了句:

“季劫,我給你的信,你看到了嗎?”

季劫沒反應過來,心說什麼信啊,半天才說:“沒有。”

女生非常沮喪,看起來快哭了。

“什麼信啊?”季劫問。

女生捏着自己的裙角。季劫心想這麼冷的天她還穿裙子,真是有勇氣啊。

季劫喝多了,中間有一段時間好像睡着一般沒有任何記憶,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女生哆哆嗦嗦地說:

“季劫,我很喜歡你。我不會打擾你讀書,等我們都考上大學,我再來追你,行嗎?”

季劫愣了,心說這是自己人生第一次被告白啊。

之前說過,儘管季劫長得好看,可性格、脾氣方面有些缺陷,對外口碑不算太好,求愛信、小禮物沒少收,可直接被告白就沒有了。

這個女孩也是大膽。

於是季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重複着問:“你要追我?”

“……嗯。”

“呃,”季劫反應遲鈍,“行吧。”

女生臉更紅,問:“季劫,你對我什麼感覺?”

季劫心說我連你名字都沒記清楚,百般思索,還沒說話,右手手肘就被一個人拉住了。

那人力量很大,把季劫從牆邊拽過來,直接藏到身後,擋在季劫和女人之間。

季劫被拽得頭暈腦脹,想發火,仔細看卻覺得那人好像是管天任,於是不生氣了,甚至想爬到那人身上讓他背自己。

他聽到管天任說了些什麼,沒聽清,就快睡着了。

管天任沒讓季劫睡着,握着季劫的手把他拉到外面。外面天寒地凍,一片黑暗,凍得季劫差點清醒過來。

然後管天任聲音發抖着說:

“季劫,季劫。你不能跟那個女生在一起。”

季劫‘嗯?’的一聲,問:“爲什麼啊?”

能被人喜歡多好啊。他雖然一開始沒注意過那女孩,可看上去女孩溫潤賢惠,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怕影響成績什麼的……第一,季劫不在意成績怎麼樣,這種事最好順其自然,第二,季劫保證不會因爲談戀愛這種事影響成績。學習是學習,談戀愛是談戀愛,涇渭分明,互不干涉。

至於是不是早戀。他都十八歲了,早戀個屁。

管天任也知道季劫不會因爲這種理由拒絕人,急得快哭了,他盯着季劫的眼睛,內心崩潰地想要求季劫吻自己,怎麼都冷靜不下來。

等他深吸兩口氣,管天任感覺整個人都‘苦’起來。

什麼都苦,連呼吸都苦澀地颳着鼻腔。

“……因爲,因爲。”

管天任蹲下來,緊緊攥着自己的領口。

他說:

“……因爲,我喜歡那個女生。”

管天任終於明白,有些感情,雖然確定,雖然醇正,雖然濃厚。可終究不能輕易說出。

他太害怕失去季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