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來人啊,給陳公公聽個響

有根,自清淨。

自有大智慧。

無根,便無智慧,皆因那智慧都是有根之人在傳。

山東礦監陳增,這次在劫難逃。

也是他命中當有同室操戈這劫。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陳公公是老礦監了,第一批奉旨辦礦的老員工,資歷很足,地位也很高。

他和遼東的高淮、天津的馬堂、湖北的陳奉被宮中的好事人統稱爲“四大天王”。

如今,四大天王已經黯然落幕兩位,高淮因軍變失勢、陳奉因民變被殺,獨馬堂與他陳增尚老當毅壯,且越戰越強。

馬堂,升了。

如願以償入京爲秉筆大璫,陳增沒升,但地盤卻大了,油水也多了。

這還是得益於東林李大相公呢,要不是李大相公敲了他一筆,陳增如何會知道手下那幫人竟然對他老人家也坑蒙拐騙呢。

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陳增狠狠整肅了隊伍,將各地礦業牢牢掌握在手中,並且將手伸到了徐州,還派人到淮安、海州、揚州一帶“考察”鹽業情況。

據說,他老人家準備上奏請於淮揚開鹽監呢。

鹽鐵專賣,古來天下最肥。

不得不說,陳公公眼光獨到。

若是能順利派出一批鹽監,他老人家那就生髮很了。

當手下急匆匆的前來稟報,說北京來了個提督海事太監指名道姓要陳公公去見他時,陳公公正忙着聽取手下對海州(連雲港)、淮安(鹽城)的考察結果。

當時,陳公公就氣得火冒三丈,他是什麼人,那海事太監是什麼人,竟敢要他去見!

一過路的小太監,不主動來拜訪陳公公,還要陳公公去見他,真是活膩了,嫌差事太快活了麼。

惹得陳公公不高興,往京裡打個招呼就能立馬把你身上那套官服剝了,縱是把你打死又能如何。

這二十年來,外派的內監死亡率可是半數,屆時上報說這小子耀武揚威,強佔民產、殺人放火激起沿途百姓民變以致身亡,任誰也說不出個不是。

可很快,陳公公的火氣就消了,因爲手下人說那提督海事太監帶着大軍呢。

運河上幾十條船,浩浩蕩蕩的,打的旗號好像是御馬監的天子親軍。

別的監外派下來的,陳公公不放在眼裡,御馬監那邊卻要慎重了。

畢竟,人家可是手裡有兵,能和司禮監抗衡的大衙門。

御馬監的劉吉祥又是個護短的,要得罪了他,指不定哪天給他陳公公小鞋穿呢。

但即便如此,陳公公也不可能去見那海事太監。

雙方身份擺在這,資歷和地位也差的太大。

眼下,隨着皇爺對礦監稅使的看重,各地的礦稅監們不亞於鎮守太監般存在。

這放在外朝,至少也是侍郎級別的。

而那過路的傢伙,莫說海事太監這玩意聽都沒聽過,真個就是御馬監的監軍太監下來,也是不及陳公公位高權重的。

所以,陳公公不可能去。

然而,他最終還是沉着臉來了。

因爲,對方竟然拿住了他的小辮子。

……

魏公公不喜歡搶同事的東西,只是這同事太肥,太肥了。

所謂錢財壯人膽,憑空來的機會不把握,忒是對不住天地良心。

手裡有槍,身後有人,心不慌。

打聽明白這位山東大佬手下雖然養了幾千打手兇棍,可散在各處,只是幫烏合之衆,不像高淮那樣弄出支飛虎軍,魏公公盤算了雙方的實力差距,短時間可以快速動員的力量,自要欺他山東大佬一下。

白欺白不欺,也算練兵了。

陳增要不識相,操起傢伙幹他孃的,先打了再說。

至於事後皇爺有什麼說法,就看誰的孝敬多了。

魏公公相信,當今萬歲是個講效率的天子,凡事只看結果,不看過程。

所以,他很有底氣。

真的很感謝田大都督,是他在百忙之中給魏公公送來了這個發財的機會。

當然,魏公公最要感謝的那個人,其實是那屠夫程守訓。

此人也是他的前輩,首倡礦監稅使,皇帝特旨中書舍人、值武英殿。這位也是陳增的急先鋒,山東開礦的一把好手。

只是,原本很愉快的合作卻因爲李三才的介入,導致雙方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守訓同志這一生很苦,小時候替人放羊,長大了替人殺豬,於一次偶然機會中看到了通往人生大道的捷徑,於是,他勇敢的站出來,既爲自己,也爲和他同樣爲錢苦惱的天子指明瞭希望所在。

陛下,您不是沒錢嗎!

沒錢不要緊,開礦啊!

您不開,您的臣子們,您的子民們都在開,所以,您不開就虧了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憑什麼那幫當官的和有錢人能佔住礦,陛下您就不能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程守訓成功了,陛下獲得了豐厚的回報,他同樣也得了想到的。

程屠夫不僅當了官,還靠着自己的努力奮鬥積攢了萬貫家財。

當然,內中這位屠夫舍人可能手段也糙了些,有涉黑涉惡的可能。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從前誰也不放在眼中的殺豬的,發家致富了。

如果沒有李三才,程屠夫的日子過的一定是很快活的。

爾今,天降橫禍,辛苦二十年,一夜回到打拼前,任誰也不甘心的。

活活吐出去的那幾十萬兩銀子,得要殺多少豬宰多少牛才能掙回來啊。

程守訓還是很聰明的,他沒敢和陳增鬧翻,但回去之後,他的身份迅速發生了轉變。

爲了給自己一個公道,程守訓選擇走司法途徑,於是,他成了一個秘密的上訪戶——幕後指使人替他告狀。

程守訓走了兩條司法路子,一條是正道,一條是偏道。

所謂正道,自是撫按、科道、都察言官。

而偏道,則是廠衛。

如他所料,李三才勢力太盛,正道走不通。

山東的巡按和巡撫一聽有人告狀,告的是東林李大相公和礦監陳增,哪個理他?

這兩個人,任誰也不是山東撫、按可以拿下的。

真要能拿下,陳增也不會在山東囂張這麼多年了。

而李三才,山東撫、按就是打死他們也不可能上書的,原因是,他們若上書彈劾李三才,不是奸黨也是奸黨。

文人愛名,當官的同樣也愛。

世間風評,獨在東林黨手中。

山東撫、按不敢接這狀子,這狀自然告到京師,同樣也無人理會。便是理的,願意上書的,這奏疏也叫東林黨給壓了下來。

當初鄒元標去通州勸告李三才激流勇退,就拿這事出來說。他又是如何知道的,答案自是不用說了。

正道完全被堵死,程守訓內心沮喪,只能將希望完全放在偏道上了。

結果,偏道走成了!

程守訓的運氣很好,告狀的狀子不是落在別人手裡,而是落在了靠倒李有功調任錦衣衛北鎮的田爾耕手中。

倘若換了個人,恐怕也會石沉大海。

畢竟,誰也不想惹麻煩。

李大相公和陳公公能量太大,就是錦衣衛的駱大都督看了狀子,也得思量思量能不能報。

山東礦監陳增向東林大相公李三才行賄數十萬兩,這張狀紙的份量可把田爾耕嚇着了。

要知道,李三才和陳增這兩人根本不沾邊,甚至是生死仇敵纔是。

年前,李三才可是連上三疏痛罵礦監稅使,請皇帝陛下停罷礦監的。

這怎麼,倒收了礦監陳增的錢呢?

田爾耕想不通,也理解不能。

他是錦衣衛中的異類不假,正兒八經的官二代,風度翩翩的俏公子哥,可他不傻。他知道,這張狀紙所說不是他這個籤事能夠調查的,而是必須上報。但報上去,肯定沒有下文。

李三才是倒了,被陛下貶爲平民,可陳增卻沒倒。這位陳公公於大內可是根基深厚着,誰個敢查他?

田爾耕反覆思量,一邊將這狀紙遞了上去,一邊則將這件事悄悄透露給了李永貞。

因倒李之事,魏良臣將李永貞介紹給了田爾耕,雙方關係十分不錯。

李永貞知道這件事後,也是驚訝,想到魏良臣南下要經過山東,便往左安門走了一趟,此後,這消息便被快馬送到了正在運河上看風景的魏公公手裡。

魏公公一看還有這事,樂了,吩咐鄭鐸去調查此事。也不費事,告狀人雖不是程守訓,但順藤摸瓜總能知道誰是真正的幕後指使者。

當夜,一幫兇漢衝進程守訓家,把個通紅的烙鐵往吊起來的程守訓屁股下面一放,不用放繩子,饒是屠夫出身的程舍人也嚇得屁滾尿流,把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給說了個乾淨。

弄明事情原委,魏公公這便請客了。

陳增來,大家相互給面子,錢能解決的事情犯不着撕破臉,動刀動槍。

不來,那就不要怪魏公公不念同僚一場的情份了。

在指定地點,魏公公終是見到了名聞天下的山東大佬陳公公。

雙方在樂隊的吹拉彈唱中見了面。

氣氛還是塑造的很親切的。

可能這是魏公公一廂情願,陳公公那頭肯定不覺得親切,耳畔傳來的吹打聲音讓他老人家格外煩燥。

尤其是當發現所謂的提督海事太監不過是個毛沒長全的小崽子,陳公公心情之惡劣更是可想而知了。

他老人家伺奉皇爺三十多年,可還是頭一次被個小崽子這般戲耍的。

“小王八蛋,休得血口噴人,咱家何時向李三才行過賄了!”陳增面目鐵青,周圍嘈雜的樂器聲讓他老人家煩的徹底失去風度了。

“陳公何必動氣?”魏公公揚了揚手,樂器聲頓止。

“陳公能來此地,已是表明心跡,故而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魏公公笑的很爽朗,可在陳公公眼裡卻是極度憎惡,越看越像是一小人得志之輩。

“坐,坐,坐下說話。陳公年紀大了,腿腳怕是不好,如何能站着說呢。”魏公公熱情的示意手下搬了一隻凳子給陳公公。

這凳子是從船上搬來的,一條長凳子,寬度剛夠放個屁股。

而他魏公公坐的卻是上等紅木打造的太師椅,上面還鋪了個虎皮。

也不知這大熱天的,他魏公公坐着是不是生痱子。

沒辦法,與山東大佬見面商談,魏公公逼格不能少。

人小,年紀輕,不能以自身之氣度服人,便只能靠外面硬件裝飾了。

陳增如何會坐,又如何肯坐?

你個小崽子坐太師椅,叫咱家坐長板凳!

這真要坐了,看着跟個受審的犯人又何區別?

氣的真是肺火都要冒了,幸得幾十年宦海生涯,練了心氣,硬是忍住。

可身後一衆隨從卻是忍不住了,他們隨陳公公在山東作威作福慣了,向來只有他們欺人的,沒有人欺他們的。

見着自家公公被一個小崽子如此不放在眼裡,如此藐視,頓時紛紛鼓譟,喝罵不已。

魏公公眉頭一挑,搖了搖頭:“陳公似乎御下不嚴啊。”

“哼!”

陳增怒視一眼,微一擺手,衆隨從見了立時噤言。

“小王八蛋莫要跟咱家裝神弄鬼,說吧,把咱家叫來到底什麼目的!”陳公公說完,擡腳便將那長凳子踢翻在地。

魏公公也不惱,呵呵一笑,爾後正色道:“陳公是前輩,咱家是晚輩,也是後進之人,自是不好和前輩動刀動棍的,傳了出去徒叫那做官的笑話,叫那外朝罵咱們內訌,給宮裡諸位祖宗丟人,也給皇爺丟人…所以着,咱家就想和陳公好說,這件事嘛,咱家也不多要陳公,五十萬兩,咱家就當這事沒發生,拍拍屁股就走,怎麼樣?…這錢也不多,權當陳公給晚輩的見面禮,如何?”

魏公公眯眯帶笑,但氣焰真的很囂張。

“你個小兔崽子!咱家替皇爺當了一輩子差,宮裡宮外哪個不曉得咱家,就是司禮監中那幾位也都給咱家面子,你個小王八蛋倒想騎到咱家頭上來了!”

陳增也毛了,來之前倒是想着對方可能是御馬監的人,真曉得他送李三才銀子的事,就花錢買平安。畢竟,他不糊塗,皇爺把李三才給貶爲平民,可以看出皇爺對李三才已是恨之入骨。若要叫皇爺知道他陳增還給李三才送去幾十萬兩,能有他陳增的好。

可這小王八蛋張嘴就要五十萬兩,他孃的真敢要啊,真當他陳公公是泥人不成!

陳增氣得直哆嗦,也是沒鬍子,要不就翹了。

現在想來,也是恨啊,早知道李三才完蛋的這麼快,說什麼也不會把銀子給他。這下好了,銀子叫騙走了,還給自己埋了一坑屎,叫個小兔崽子給敲竹槓來了。

“陳公,你看這銀子幾時送到?”魏公公那頭則是殷切的看着陳公公。

“小王八蛋,你吃了豹子膽,敢這麼跟咱家要錢,你憑什麼!”陳公公怒髮沖天,談判已然破裂,他不可能給這麼多。

見狀,魏公公也不多說,只道:“陳公公,咱家憑實力說話。”說完,把手一揮,“來人啊,給陳公公聽個響。”

今天開學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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