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女士最後還是走了。
芳芳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鎮定地料理好了一切的事情。
韓女士說不想留在這異國他鄉，寧願隨着那海洋漂泊至遠方，說不定還能回到中國去。
於是芳芳便抱着那一盒骨灰，一個人坐上了去往海邊的班車。
異國的海，看起來比國內的更爲寬廣。那些帶着陌生氣息的海風拂過芳芳的臉龐，撩起了她的髮絲，然後帶着她的氣息，逃至遠方。
偌大的天，偌大的海，芳芳置身這海與天的交界處，顯得好單薄。
海浪拍着她的裙襬，拍着她的小腿，力道大得讓她有些站不穩。她嘴角噙着笑，眼角漫着淚，還是早晨但陽光已經燦爛得讓她撐不開雙眼，她看着只有寥寥幾人的沙灘，任由淚水肆意地流。
她隨意找了塊礁石，在礁石後面的陰影處做下，打開懷中抱着的小匣子，抓住裡面那些灰白的粉末，一點一點撒向天空。
“媽。”她輕聲呢喃。“就隨便在這兒啦，不要挑剔哦。我可沒時間去更遠更遠的海邊了……不然你女兒可是會被人捉起來的。唔，污染大海，可有這個罪名呢？”
她說着說着，自己也笑了。
“媽啊，你是不是對你女兒太放心了啊？這麼早就離開我，你就不擔心嗎……”
“以後，就沒有人提醒我按時吃飯，沒有人給我在晚上蓋被子了，你就不擔心嗎？”
“你走了，我怎麼辦呢，還有什麼理由，是要我必須堅強地活着呢？我好怕啊，從此以後，我就要獨闖天涯了。”
“媽。”芳芳仰起頭，裝作在欣賞天空的樣子。“我真的好害怕。你回來好不好？”
“回來陪陪我啊。”
“你都沒有見到我結婚生子，你都沒有見到我的生活安定下來，你怎麼就捨得走了呢？”
“你不是說要言在右做你的女婿嗎？”
“媽，你怎麼，不回來啊。”
說到最後，她已經不可抑制地哭了起來。那麼難熬的日子都終於熬了過來，爲什麼就在她以爲就快要擁
有安寧生活的時候，上天就把一切都收走了呢？
爲什麼，一點點的安寧，都不肯給她？
“要不，我陪你一起走吧？”芳芳看着懷裡那個已經空了的小匣子，呆呆地問道。“反正我也沒什麼要堅持了，不是嗎？”
她站起身，抱着盒子，一步一步走進海水裡，海水淹過了她留下的腳印，芳芳回過頭看了一眼，笑了。
這樣，就好像是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
她忽然不知所措地坐在了海水裡，手上的盒子掉在了一旁，隨着海水漸漸地漂開了。
連哭，都找不到理由。
她還可以做什麼？
一切，都像是窗外的風景，她只能靜靜地看着，卻走不進去。
事情的發展，人心的渙散，她什麼也控制不住，什麼了掌控不了。那種無力感，比傷痛更能讓人崩壞。
她哭得聲嘶力竭。
然後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再也沒有藉口，像個小孩子似的哭泣了。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被迫着成長，比被迫着死去，更讓人無力。
你說，是不是呢。
回去的時候，天空已經鋪上了濃墨色的幕布，灑着幾顆疏星，伴着她獨自落寞的腳步。
遠遠地，就看到小魚他們正在路口等着她。
芳芳笑了笑，揚起手衝他們揮舞。“嗨！”
嗨，我回來了。
小魚在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終於不可抑制地哭了出來，小跑着撲向芳芳，緊緊抱住了她。
“我還以爲你也走了，我還以爲你不回來了。”
“你傻呀。”芳芳輕聲道。“我怎麼會不回來呢？我還有你呢。”
小魚哭得更加大聲了。
芳芳無奈。“傻丫頭，別哭了，我都哭了一整天了好不容易恢復過來，難道你又要我哭嗎？”
小魚這才收住哭聲，癟着嘴看着芳芳。
“傻丫頭，你打算用嘴去掛油瓶哦？”芳芳眼睛裡閃着光，嘴裡卻說着調笑的話。“我們
快進去吧，我好餓，你是不是應該準備點東西給我吃？”
小魚破涕爲笑，牽着芳芳的手，小跑進房子裡。
“言在右！”小魚尖叫着。“快進來煮飯啦！”
芳芳跟在她身後，只是笑。這笑容終於讓兩個站在門口的大男人放下心來，跟着她們也走了進去。
沈英傑沒有和她們一起吃東西，只是徑自走到了二樓的陽臺，默默地抽着煙。
“不去吃點東西麼？”言在右走到他旁邊。“小心餓壞了。”
沈英傑笑笑，不說話，只是更用力地吸了一口煙。
“別再吸菸了吧，對自己的身體好點。”言在右皺眉。“想想韓女士……病痛並不恐怖，恐怖的是，那樣難熬的病痛，會讓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聞言，沈英傑卻笑了。
“你真天真。”
“什麼？”言在右不解。
“兩個小丫頭看不出來，你也看不出來麼？”沈英傑斜睨他一眼。“她選擇死亡，放棄治療，你真的以爲是因爲病痛的折磨？”
“不然還能是因爲什麼？”言在右好笑道，看着沈英傑的表情彷彿是在看着一個白癡。
“她只是，不想再欠我太多的東西罷了。”
沈英傑嘆口氣。
“她寧願死了算了，不過是因爲，不想讓芳芳繼續欠着我的。她怕她姑娘還不起啊。”
言在右懵了。“怎麼會？”
沈英傑又一次斜睨着他。“你們那幾天整天胡鬧，你們以爲只有我難過麼？她心裡也是痛苦的，如果不是她的病，如果不是她拖累，兩個姑娘怎麼會被害得寄人籬下，怎麼會要背井離鄉？所以我說你啊，也真是不懂事兒，跟着小姑娘胡鬧什麼？”
言在右立刻傻眼了。
“不是吧，難道這麼說起來，韓女士的死，和我們幾個還脫離不了關係了？”
沈英傑嘆氣。“不至於，真要說起來，可能還是我的錯，如果我沒過來和你們一起，她的壓力，大概不會那麼大。”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