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爺被叫到京城,他原先的老領導鄭老在百忙中親自接見了他,兩人回憶起烽火連天的戰爭年代,都是感慨良多。
“我記得當年去地方工作的時候頭髮還是黑的,現在和我一樣,全白了,一根黑的也找不到了。”
“是啊,一眨眼三十多年了,感覺就像昨天一樣。”回憶起在熱西戰鬥,工作過的往事,老王爺嘆了口氣,“我那支騎兵,現在還在嗎?”
“當然在,已經作爲主力全部換裝成機械化了。”鄭老拉着他的手,“有空你回去看看吧!”
“算了不去了,想起那些戰死在沙場的戰士,那些向我要兒子的老額吉,我真的沒臉去見他們啊!”
兩個人都沉默了。
“聽說你也有外孫子了,有照片嗎讓我看看!”爲了緩解沉悶的氣氛,鄭老主動提議。
提起這個,老王爺可有話說了,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牛皮紙包,打開之後,赫然是兩個小寶貝的照片!
“這是我外孫子,叫劉正傑,這個呢是我的外孫女,領導我跟你說這小東西最是古靈精怪,今年才三歲,口算心算厲害得很呢!”
“伱這兩個孩子真漂亮!”鄭老也笑了,“我女兒也給我生了個寶貝外孫子,小傢伙太調皮,瞧瞧把我的頭髮薅得……本來就沒剩幾根,再薅都要薅禿嘍!”
提起孩子,倆老頭都笑得十分開心,能夠在暮年時有這麼一對可愛的小寶貝,讓老王爺的生命又有了新的光芒!
呀,五點了!
得抓緊回去看看我的小寶貝了!
“姥爺,你和爺爺又要喝酒啦,給我也嘗一杯唄!”老王爺回到家後,準備與老木匠再喝上兩口過過癮,小不點湊過來,歪着頭看着酒杯,好奇道。
“媽,我妹妹又搗亂啦!”小正傑立刻告狀!
“託婭你是不是故意的,過來,媽媽教你學算數!”小格格走過來,把調皮搗蛋的女兒抱起來,小不點一臉央求,“媽媽就讓我喝一小口,一小口不行嗎?”
“小時候一小口,長大了就得抱着瓶子灌,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子!”小格格衝兒子一瞪眼,“你也不準喝,聽到沒!”
“去去去,看你的書去,我們喝酒你也管!”老王爺不耐煩的吧女兒趕走,抱起外孫子,“不喝酒還算男人嗎?在草原不喝酒都找不到媳婦!來,姥爺教你喝酒!”
“先來一小杯!”老木匠也跟着起鬨。
小格格一臉無奈,這兩個爹啊!
沒一個靠譜的!
哥去了黃龍府找三舅,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到……
老公你早點回來吧,我是管不住這一家子了!
千年古城,遼金故地,黃龍府這地方前些年劉衛東就和老兵油子來過,如今近十年過去了,他從二十歲剛出頭的毛頭小子長成了三十歲的大齡青年,有兒有女有家有業,不過黃龍府仍是老樣子。
那座矗立了千年的十三層遼代古塔仍舊靜靜地屹立在寒風中,如同一杆標尺,丈量着歲月的長度。
劉衛東把車停下來,四處打聽三舅的下落。
“你說韓獸醫啊,就在寶塔街盡頭往裡拐第三家,門口有個獸醫樁子的就是他家!”一個戴着狗皮帽子的憨厚漢子熱情給他指路,劉衛東嗯嗯點着頭,把大卡車停在路邊,徑直走了過去。
老韓家的門口立着一個獸醫樁子,按照東北的規矩,代表這家主人是個出徒的獸醫,可以給大小牲畜看病。
劉衛東忽然想到,當年的東北王張大帥不也是個小獸醫嗎?
看來獸醫這行人才大大滴有!
他剛要上前去打聽一下,卻見遠處走來一夥破衣爛衫的人,有老有少,爲首一人握着一面撥浪鼓,一邊走一邊晃,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就這家吧!”老頭看到門口的獸醫樁子,停下腳步,上前拍了兩下黑色大門。
不一會門開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俊俏大姑娘從裡面探出頭來,“你們是來給牲口看病的嗎?我大(東北老話父親的意思)出去了,得等傍晌才能回來。”
見主家出來了人,老頭清清嗓子,晃動撥浪鼓唱起來,“大閨女你別發矇也別發慌,聽我把家門報一番,我家本在山東界,山東武定大王莊,家裡水旱連年鬧,不打糧食不產糧,餓得老漢我心發慌,學了祖輩闖關東,乞討來到貴地方,西北風一刮透心涼,求求您行行好,給點玉黍面充飢腸……”
“你們也是山東家裡的?”大姑娘一句話,老頭頓時兩眼一亮,合着這家祖上也是闖關東過來的!
“對對對!”
“你們等會!”
大姑娘跑進院子裡,不一會一個頭發花白,身形富態,穿着一件碎花棉襖的中年婦女急匆匆走到門口,把大門打開,“都外道啥啊,快點進屋暖和暖和吧,瞧把孩子凍得……”
“這是遇上好人了……”要飯隊裡,一個老太太抹了把眼淚,嘟囔道。
“這咋還哭了呢,抓緊進屋,炕都燒好了,俺們家祖上也是從山東來的,都是鄉里鄉親的,甭客氣,翠嵐啊,給鍋裡添把柴火,把苞米碴子粥燉爛活點,再撈幾個鹹鴨蛋放進去!”
“誒!”
韓翠嵐應了一聲,急急進了屋子,給來要飯的這戶人家準備吃食。
劉衛東點燃一根菸,靜靜看韓家人把這夥要飯的迎進家裡,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也在心裡琢磨,剛纔那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應該就是我三舅媽了。
看看面相看人品,似乎還不錯……
就是不知道三舅咋樣,認不認我們這門親戚。
不認拉倒,老子就當白跑一趟!
他正站在門口瞎琢磨,遠處一個乾巴瘦的小老頭牽着一匹騾子走過來,見劉衛東穿着一件破爛的羊皮大衣,站在自家門口往裡邊張望,咳嗽一聲。
“你幹啥的?”
“我……”劉衛東眼珠一轉,“我家馬長病起不來了,聽說韓獸醫治馬是一絕,想讓您幫忙看看。”
“進屋吧!”韓殿臣打量了他一眼,把騾子拴在門口的獸醫樁子上,打開門,衝他悶哼一聲。
劉衛東跟着走了進去,此時屋子裡人聲鼎沸,那要飯的一家子正坐在炕上,抱着飯碗,就着鹹鴨蛋吃苞米碴子粥。
“慢點吃,不夠還有呢!”富態的中年婦女笑着招呼衆人,看到韓殿臣進門,急忙迎上來,“當家的,又是一夥從關里老家來的。”
“你們關裡現在讓四處亂走要飯嗎?”韓殿臣脫了鞋,上炕,扯過煙笸籮捲了一根,衝劉衛東招招手,“過來坐,暖和暖和。”
“那哪能讓呢!隊長都帶着民兵守在路口,沒有介紹信不讓過,說是給他們抹黑,可是我們總不能餓死吧!我們就歘傍黑天往外跑……”
“我們村人都跑光了!”一個低頭吃飯的姑娘小聲嘀咕一句。
“唉!”韓殿臣抽了口煙,“都不容易啊!今晚別走了,就在家裡住吧!”
“承蒙招待,已經夠過意不去了,現在還得住下來,這多不好意思……”老頭不愧是禮儀之鄉出來的,老臉頓時掛不住,韓殿臣擺擺手,那張撲克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這有啥,我們家祖上也是山東老家過來的,登州府的,不過這都過了六七代了,口音都沒山東味兒了。”
“大,山東味兒是啥味?”韓翠嵐促狹問道。
“大蔥味兒!”韓殿臣瞪了女兒一眼,“家裡來客人了也沒個樣子,小夥你把你家馬的症狀和我閨女說說,讓她給你開服藥拿回去。”
“我們家那匹馬是匹稞馬,平時還行,這幾天淌清鼻涕,上火,不吃草料,現在都起不來了。”劉衛東想起草原上一些馬匹生病時的症狀,隨意編了一套,韓翠嵐想了想,“應該就是簡單的感冒,不用抓藥,你回去買點青黴素打上,再給牠灌上幾個生雞蛋就好了。”
“行吧!”劉衛東點了下頭,從兜裡往外掏錢,韓殿臣連連擺手,“張張嘴的事情,什麼錢不錢的,眼瞅着天黑了,你抓緊回去吧!”
劉衛東搖頭,“那可不行,你們開獸醫樁子也是爲了掙這份錢養家餬口,咱不能不懂規矩。”
他掏出兩毛錢,“一不小心”順帶着把女兒的照片也帶了出來,韓殿臣盯着小不點的照片,頓時愣住了。
他一把撿起來,手捏着一角,細細的看。
“這小丫頭,長得真帶勁!”
“我閨女。”劉衛東笑了笑,把照片又拿回去,小心翼翼揣進口袋,轉身往外走。
砰的一聲,韓家大門關上,劉衛東蹭蹭鼻子,初步來看,我這個舅舅還算仁厚,只是不知道他對韓家人是個什麼態度。
他沿着小巷往外走,眼瞅着前邊就出了巷子,進入寶塔街了,身後一道人影追了上來!
韓家,韓殿臣腦子裡始終揮之不去那個漂亮的三歲小丫頭的照片,他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
那張小臉,好像在哪見過……
“老伴,你看剛纔那小夥子,是不是……”
“我也影綽的覺着有些眼熟,眉眼像你們老韓家人……”中年婦女嘟囔道,倒是韓翠嵐首先反應過來,“大,是不是咱家親戚啊!”
“淨扯犢子,咱家親戚都在長白山那嘎子呢,咋能那麼巧!”
“老哥哥恕我插個話,我這人學過點面相,剛纔那小夥子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面相啊!”
“呦老哥哥還有這本事……”
“找他問問不就得了麼!”
韓翠嵐提議道,韓殿臣一瞪眼,“問啥問,咱們家過這窮樣子,還有臉跟人家攀親戚!”
“我看他也穿得破破爛爛……”韓翠嵐爭辯一句,正在這個時候,外邊傳來隔壁大兒媳婦一聲尖叫!
“可了不得啦,我們家老爺們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