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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戀戀不捨,又往井裡望去,不意竟不小心把水桶撥落井中,一時水花四濺,小骨也碎裂成無數個殘影。

他依稀覺得,井內似有一無位真人,正要與自我相會,但又未得啐啄之機。室所在近,只要更進一步;但人在竿頭,何從進退?

噫!

小骨也在水井旁一時迷茫住了,好像想到什麼,又好似忘掉了什麼。

蘇秋坊爲李鏡花祛毒。

——三人中,以李鏡花的“毒傷”最爲嚴重。

她剛着了唐仇之毒,才因趙好以“大快人蔘”救治下醒了過來,卻又給唐仇再次暗中下毒,要不是唐仇因不欲毒性即時發作而引致趙好向自己施辣手,儘量把毒力減至最輕,李鏡花這毒力可真不易去除。

而今仍能毒氣盡去,主要是因爲:

一一用了幾乎是一整張的“大快人蔘”葉子。

——蘇秋坊在。

蘇秋坊是位書生,看來武功也並不如何,可是解毒、解穴、解奇門雜陣、活結死結的方法卻是一流的。

簡直是一流一的。

他花了相當不少的時間與心力,爲小相公解除毒性。

追命對蘇秋坊也很好奇。

他慢慢發覺蘇秋坊有一種很奇特的性情:

他喜歡“解”——解開一切“結”。

一一包括學理的、醫藥的、情感的、還是神秘的、習俗的。

他對“毒”似很有“研究”。

他用大半張參葉,解了李鏡花身上之毒,囑李鏡花道:“你到屋後,往東南行,三十丈外,有一條小溪,叫映溪。你去把身子浸一浸。”小刀生怕小鏡不便:“不如也到院子裡打幾桶水,帶到澡堂裡沖洗好了。”“不可以。”蘇秋坊斬釘截鐵地道,“各位鄉親父老叔伯兄弟姊妹們,要知道她不是小骨,只受暗器擦及髮際治毒。她先着了‘三毛’又中了‘冰’要盡去毒,一定要浸一趟活水。”

於是李鏡花在蘇夫人和凌小刀的陪同下,去後面的溪裡浸了一陣子。

結果:

溪上結了一層薄冰。

後果:

下游有不少魚翻了肚子,浮了上來,給毒死了。

小相公這纔算復原。

真正的復元優先。

羣雄議事,商量大局:

追命:“我想,要對付驚怖大將軍,首先得要爭取於一鞭。‘大道如天,各行一邊’的於一鞭,是天子門生,權重威猛,是個極難對付的人物。如果他不支持凌落石,只要不肯發兵助他,凌驚怖則頂多只剩下‘朝天門’、‘大連盟’、‘暴行族’、‘萬劫門’、‘四大凶徒’、‘妙手班門’、‘三十星霜’等的武林勢力,我們就不必跟他軍隊裡的實力硬碰了。”

張書生:“你想先孤立大將軍?”

追命:“你若要對付一羣人,一股勢力,一是先要使他內部,二是要把主要敵人先行孤立起來。如此便可不戰而勝。凌落石是太可怕的敵人,他精明、殘狠、武功高,且握有重權,還能保持清醒,對付他會很吃力,倒不如先行讓他們鬼打鬼!”

張書生:“那我們豈不是變成了他們鬼打鬼之間的那隻真正的鬼!?”

冷血:“我主張直接的方法。”

張書生:“你且說來聽聽。”

冷血注目向小刀和小骨。

他不知怎麼說纔好。

小刀憂傷地道:“你想殺我爹爹?”

冷血點頭。

張書生:“用什麼方法?”

冷血:“直接過去,殺他,可免多傷無辜。”

張書生:“大將軍扈從如雲,你怎麼按近他?”

冷血:“我等。他總有鬆弛的時候。”

張書生:“他這樣子的人,難有疏忽,你等到什麼時候?”

冷血:“人總會有疏失,而且,他遲早也會憋不下去。”

張書生:“憋不住什麼?”

冷血:“憋不住要先行襲擊我們。”

張書生:“你等他出擊時才作反擊?”

冷血:“任何人在攻擊別人的時候都會有破綻讓人反攻。”

張書生:“可是這樣你恐怕要等很久,日子過得越久,大將軍害人越多,這樣等待反而死得人多。”

冷血:“那隻好不等了,誰阻我殺他,我便先殺誰。”

張書生:“這樣死的人恐怕也就更多了。”

冷血:“反正是這樣子,我就先把大將軍手下的走狗逐一剪除,殺了再說。”

張書生望向鐵手。

鐵手:“我聽過你們的轉述,那魔頭既連兒子都忍心殺害,當今之計,應該先去保護凌夫人才是。”

小刀動容:“對。”

小骨即道:“我去。”

鐵手:“你不能去!”

小骨:“爲什麼?”

問出口之後,他已明白,當即垂下了頭,絞扭着手指。

小刀:“那我先回去。”

冷血:“大將軍已瀕瘋狂,你去也不安全。”

小刀急了,“但誰去救我孃親?”

蘇墳坊忽道:“張判這個人也很不簡單,有他在,也許能護得住你母親,如果此人協助,救出凌夫人之事便應可行。”

鐵手:“大將軍有四大凶徒鼎力協助,我們很難解決他的,除非是先解決燕趙、屠晚、唐仇、趙好四人。”

樑取我:“對!”

他一家子都在重逢之夜盡喪屠晚手中,所以非常激動。

張書生:“你可有辦法解決他們四人?”

鐵手:“我沒有。”

張書生聽出他話裡的未盡之章:

“誰有?”

“無情。”

鐵手回答。

煮狗論英雄衆**喜過望,都問:

“無情會來嗎?”

冷血望望追命,追命看看鐵手,鐵手瞄瞄冷血。

冷血先說:“我大師兄他要是來了,正好四對四,一對一,我等他來。”

追命卻道:“要是他來了,神侯府裡誰人護着世叔?而今朝中鬼魅魑魎,暗中伺伏,大師哥行動不便,一動不如一靜。”

鐵手才道:“大師兄也知道‘四大凶徒’襄助大將軍一事。我離京師之時,師哥仍在世叔身邊,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衆人都有些失望。

大家都希望無情能來——無情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了,何況又是一個雙腿有殘疾的年輕人,大家都想看看他的廬山真面目,瞧瞧他的身手如何。

冷血道:“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該依靠大師兄。這件事,我們的人手已夠多了,不該再依仗援軍外力來解決。”

追命道:“正是。我還是去說服於一鞭吧,他是我們兵家必爭之子。”

冷血道:“我陪小刀去把凌夫人接過來。”

追命道:“你不便去,這些日子以來一鬧,誰都認識你。危城裡只要是大將軍的人,誰都對付你。雖然現在有樑老哥爲你作證,小相公亦可爲證,你非‘久必見亭’滅門慘禍兇手,但你要去護凌夫人,容易打草驚蛇,說不定反而使人面獸心的凌落石會對他夫人下毒手。”

冷血道:“可是……你也不便去,你的身份已當衆揭露,‘朝天山莊’裡誰都知道你就是追命。”

鐵手道:“你們都不便去,我去。”

冷血:“你去……?”

追命:“說的也是。一,鐵師哥還未與大將軍直接朝過相。二,鐵師哥也未跟大連盟的人扯破臉,以他名捕身份,也好周旋。三,師兄行事穩重,又是生面,比較方便。”

冷血依然爭持:“可是二師哥的傷太重……”

鐵手微笑道:“四師弟你的傷說來也沒好全。”

追命呵呵笑道:“其實我們幾個都是不怕受傷的。受傷有時正像多到挫折一樣,反而可以刺激我們大死一番而後活,更加拼命。你們兩人,一個在可負傷中愈傷,一個能在搏鬥中復元,這傷可怕了你們!”

冷血很有點急。

小刀臉紅紅的,望向小骨。

小骨握緊拳頭,垂頭喪氣。

追命忽然明白了。

他在鐵手耳邊輕聲笑說了幾句話,鐵手也不住點頭。

然後他望望冷血。

又看看小刀。

這張本來挺方正、俊朗沉實的臉孔,忽然咧咀、笑了。

“這樣好不好?”鐵手溫和地道,“我和三師弟,分頭行事。三師弟試着去說服於一鞭。我則到‘朝天山莊’請出凌夫人,由小刀、小骨和冷血在較安全的地方相候,到時才勸服她棄暗投明,總比我這張拙口勝任多了。”

“對對對,”追命也附和說,“四師弟和小刀、小骨跟凌夫人都有特別的感情,凌夫人也是女中豪傑,只要不在凌大將軍身邊,我們也就不那麼投鼠忌器了。”

小刀很高興,忍不住去看冷血。

冷血剛好也在看小刀。

兩人對視了一眼。

四目交投,好像瞬息間的纏綿。

——那是一種眼色交流的驚豔。

很快。

不留痕。

只在心裡泛起漣漪:

(啊,這個人,我曾爲他而受辱,而他曾在我受辱的時候救過我,啊,這個漢子……〕(哦,這女子,她曾爲我受辱,我曾眼看她受辱,哦,這女子——)這樣想的時候,也不知怎的,因爲同經歷了那一幕,兩人都很有一種親暱而秘密的甜蜜,漾上心頭,連同慚愧與嬌羞。

追命卻注意到了小骨的神情。

小骨的魂魄就像不在自己身上似的。

他也發現了唐小鳥的神情。

她望小骨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魂魄附在那兒似的。

追命心裡不禁暗暗嘆息。

他想起一首歌。

一朵花。

一個人一首熟悉的歌。

一種會轉色的花。

一個叫小透的姑娘。

張書生忽然問小骨:“你還當凌落石不是你親爹?”小骨握緊了拳頭,半晌才道:“親爹會殺兒子的嗎?”“會。”蘇秋坊回答得斬釘斷刃一般的爽利,“歷代君王帝后,殺的不少是親子親屬!”

小骨慘笑道:“反正,他也不當我是他的孩子。”

張書生再問:“如果你遇上他,你會怎麼辦?”

小骨沒精打采地道:“我避開他……反正,我是怕了他。”

張書生又問:“如果他對付你孃親呢?”

小骨心亂如麻:“他會對付娘?……你說,他會怎麼對待她?”

蘇秋坊忽道:“譬如殺了她。”

小骨駭然道:“不會的,不會的……!”

張書生叱道:“如果會呢?”

小骨仍不敢面對:“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