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日頭眼看着就要斜到山那邊去了,安恕只覺得自己兩條手臂都已經又僵又痛,忍着不適將最後一條牀單擰乾水珠擱回到了木盆裡,她的十根手指已經僵到連彎曲都費勁了,連個握拳的動作也做不出,齊玫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兩個人只能勉強靠前臂的力量將盆子托起來,彼此支撐着一道往回走。
回了營之後,她二人又趁太陽還沒下山的功夫,緊趕慢趕地晾曬了起來。做完這些,安恕纔算能真正喘勻口氣,讓夕陽最後的這點餘暈暖暖地曬在背上,人也慢慢地往中央的那處帳篷走去。
安忍甫一見到安恕跟齊玫回來了,連忙放下手底下的活,從他師傅身邊退了出來,在爐竈邊忙活了一陣,就抱着兩個物什來到了安恕面前。
他將手裡那兩件小物遞了過去,安恕一見是兩個黃銅小袖爐,抱在手裡尺寸剛剛好,她接了過來,遞給了齊玫一個,另一個抱在手裡輕輕摩挲着,對着安忍道了聲謝。
這個袖爐算是徹底解救了安恕,也不知是不是小日子快來了的緣故,她今天碰了冷水之後就覺得渾身不對勁,這會兒抱着這個才覺得好過了些,就兩條胳膊還又酸又漲的。傅晦明朝她們這羣小兒女這邊望過來一眼,刻意在安恕跟安忍之間流連了會兒,才掀了掀眉頭,搖頭晃腦地撇了撇嘴,在他手底下那個被正骨的那個漢子受不住他那猛的那一下用力,就呲牙咧嘴地喊了出來,傅晦明頭也沒回,嚷了句“安忍快過來幫忙”,安忍一聽這句吆喝,趕忙應了聲是,快走兩步又回到了傅晦明身邊。
安恕跟齊玫剛從外面幹完活回來,傅晦明就讓她倆先在帳篷裡歇着,沒有什麼要緊事的話也不需讓她倆過來打下手。現在軍營裡的傷者都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救治,除了有幾個病情比較危重的需要時不時地關照一下,其他人的傷勢都在慢慢的恢復之中。
安恕跟齊玫抱着那個銅袖爐蜷縮在一個角落,兩個丫頭沒過多久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等到邢嫂子把她倆喊醒了的時候,懷裡抱着的那個袖爐裡頭的炭灰也全都燃盡了,安恕揉了揉睏乏的雙眼,稍微一動身子,就有條薄毯子從身上滑了下去。
齊玫這會兒也醒了過來,一伸手就將那條差點滑到地上的毯子給拾了回來,安恕又朝窗外看了看,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有點兒懊惱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她轉而向帳內又張望了一圈,也沒見着傅晦明跟安忍的身影,不免就有些疑惑。
邢嫂子將吃食跟水都擺上了桌,一見到安恕那副剛睡醒的迷糊模樣,就笑了笑,瞭然地解釋道:“傅先生跟安忍去營房裡診看其他病人去了,我看你倆睡得沉,想是下午的時候累到了,就沒把你倆喊起來。現在覺得怎麼樣,還累麼?我打小廚房做了點蒸餃,算是開小竈了,你們趕緊吃了,儘量都吃完啊,等會兒要是讓傅先生瞅見,一準又得饞上了。”
安恕跟齊玫一想起傅先生平日裡跟小輩們搶吃搶喝的情景,就不由得相視而笑,別看他人平時看診的時候顯得很是老成持重,可就好那口腹之慾,邢嫂子每次想給她們幾個改善下伙食,大部分都被那個老頭子給搶了去,但凡一提起這茬,就令邢嫂子哭笑不得。
安恕跟齊玫早都餓了,邢嫂子一掀了食盒蓋子,那股熱騰騰的味道都飄了出來,勾得人食指大動。而且邢嫂子是一揭了鍋蓋就立馬把蒸餃盛進食盒裡,一路小跑着送到了帳中,這時擺上桌了竟還都燙嘴得很。
安恕小口小口咬着,就這樣還是被燙到了舌頭,她跟齊玫一直吃到鼻尖都沁出了細小的汗珠,熱乎乎的餃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都進了肚,四肢百骸間也覺得暖了起來。直到安恕將最後一枚蒸餃從盤子裡夾走的時候,傅晦明也剛巧掀了簾子進賬。
邢嫂子急慌慌地朝她做了個趕緊吞下去的動作,安恕也聽到那個熟悉的腳步聲逼近了,拍着胸口勉強將最後那個給嚥了下去。
傅晦明打一進大帳就聞到了食物的香味,他今日的晚飯就是兩個烤過的饃饃,吃完到現在只覺得嗓子眼又幹又澀的,喝下去幾碗水都不管用。他眼珠一轉,立馬拐到了安恕跟齊玫待的那處角落,一瞧邢嫂子果然在,就換上了一副諂媚的表情,搓着雙手就踱到了食盒邊上,可一掀開卻發現裡面啥也沒有了。
安恕就着手邊的一碗水好歹將那最後一個蒸餃給送了下去,傅晦明此刻眼裡都要放光了,攔着邢嫂子就要討吃的,爲此還特意換上了一副慘兮兮的表情,連平時那副頤指氣使的精神頭都沒了,討好般的商量道:“她邢嫂子,你這是給兩個丫頭做了啥吃食啊,咋聞着這老香的,把我肚子裡的饞蟲都給勾上來了,那啥,還有麼,要是有,能勻我點不?”
他這邊話音剛落,安恕那邊就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果然她還是被最後的那個蒸餃給噎了一下,只好訕笑着又拍了拍胸口。傅晦明一看這情況,更是篤定了邢嫂子是偷偷做了什麼好吃的,這麼一來,反而越發地“不依不饒”起來了。
邢嫂子無奈地朝天上翻了個白眼,實在是拿這個老小孩沒轍,笑着嗔道:“哎呦喂,你說你這鼻子怎麼就這麼好使,得啦,你求我也沒轍,今個就捏了那幾個餃子,趕明個吧,好不容易上頭肯施捨些麪粉給送了來,我明天再做一頓,估計也就都吃完啦,再要遇到下一頓還指不定要等到什麼時候吶。。。”
傅晦明剛乍一聽說沒有了,登時就泄了氣,再一聽邢嫂子後面的話,又腆笑着連番恭維了起來,他那麼精明的人自然也聽懂了邢嫂子那意有所指的後半句,立馬拍着胸脯保證說趕明去將軍府裡頭給將軍診療的時候,也順帶腳的搜刮些食材回來,供邢嫂子這邊用。
邢嫂子聽完他說的這話,纔算是徹底心滿意足,跟安恕她倆把碗筷們都拾掇好了,就去照顧隔壁的老邢去了。
傅晦明合計着明日的一頓美食,人也有些飄飄忽忽的,連那兩撇鬍子都要翹起來了,晚間的時候也只留了安忍在一旁跟他值守,讓安恕跟齊玫早些回去休息。
兩個姑娘難得的有了點空閒時間可以自由支配,自然樂得逍遙,安恕一溜煙就消失在了帳篷內,齊玫也點了盞燈籠跟在她身後出了大帳,等快走到西院廚房倆人那間小矮房的時候,安恕眼尖,一下就發現了門坎上擺着個什麼東西,她先於齊玫走到了門口,彎下身子瞧了一眼之後,才發現是一個扁圓形的盒子,上頭還依稀描繪了些花紋。
安恕當時心裡就“咯噔”了一下,生怕這又是莫永淳使的什麼花招,可那個扁盒子下頭還壓了張紙條,安恕藉着腳旁那盞燈籠發出來的微弱光芒,勉強識別了一下,就這一眼她就知道這東西是誰放在這兒的了,這幅筆跡她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安恕怕齊玫疑心,悄悄將那個字條捲了起來,揉進了掌心,這纔將那個盒子也一併拾了起來。
齊玫也跟她的反應相似,最開始的時候還當是那位王爺又派人來騷擾安恕了,壓低了聲音慌張地詢問道:“這不會。。。又是那個人弄來的吧。。。”
安恕一時有些語塞,沉吟了一霎才接口說道:“不是。。。是。。。這是信之託人給捎來的東西,她可能下午的時候來過,看沒人就只好擱在了門口。”
齊玫聽了她這一番解釋,才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邊推開門邊撫着胸口說道:“真是萬幸,好在不是那位親王又要來打什麼鬼主意,不過咱以後還真得防備着點他,你可是才堪堪脫險吶。。。”
安恕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兩聲,齊玫以爲她是又想起了那段被劫掠的經歷,也識趣地不再提那件事,進到了屋內,點亮了那盞油燈,坐在桌旁跟安恕一起打量起了那個盒子。
“這盒子外頭描的是一層景泰藍麼?可真好看,裡頭裝了些什麼,打那日信之跟她娘團聚,就再也沒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這些日子過得怎樣,難爲她還記得給咱倆送東西過來。”
安恕描摹了一圈扁盒上那一層繪上去的彩色紋理,她心知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景泰藍,而是更名貴的琺琅彩,可以現在邵敬潭的能力,是肯定不會擁有這種貴重東西的。
齊玫有些不明白她在遲疑什麼,就從安恕手上接過了那個盒子,擰開蓋子之後,就露出了裡面淡黃色的油狀膏體,安恕回過了神,心裡組織了一遍語言,對齊玫只謊稱是信之送過來的治療凍傷的藥膏。
齊玫不疑有他,將扁盒又遞迴到安恕手上,安恕湊到鼻尖嗅了嗅,只聞出了裡面有紅花、紫草、當歸幾種藥材的味道,也不知邵敬潭是從什麼地方得的這個,雖是疑惑,可還是揩出來了一些,幫齊玫細細地塗在了指端。
齊玫的凍傷要嚴重於她,有幾個指肚上已經隆起了紫紅色的柔軟腫塊,其實她們在帳篷裡的時候就已經採取了些應急的處理,可到底比不上安恕此刻手上拿着的這盒藥膏。她本以爲他並沒有看到,誰成想還是被那個有心的男人給發現了,想到這兒,安恕心下已是暖烘烘軟作了一團,幫齊玫上好藥之後,自己也在兩手凍傷了的部位仔細塗抹上了一層。這藥一抹到了肌膚上,就立刻熱了起來,卻又不會覺得燙灼,四周的血脈像是全都通暢了似的,脹痛的感覺頃刻間就消減了一半,比之軍營裡使得那些自制的凍瘡膏要好上許多。
一直到齊玫在身旁睡着,她纔將之前藏起來的那張字條再度翻了出來,側倚在牀頭,藉着窗口掃進來的那抹朦朧的月光,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着。
“凍傷藥膏,活血通脈效佳,塗抹於患處,一日兩次,切記。”
安恕在心裡默默唸了一遍,想了會兒,卻又微微嘆了一聲,這個男人吶,永遠都是這麼一板一眼,只會做不會說,不過嘛,他有這份心意,也已經令她十分知足了,眼下這麼個光景,真是不敢再奢求什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