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晚,吃過團圓飯,王氏給蘇潤梔三個小輩的給了紅包,便各自回屋睡覺去了,蘇家向來沒有守歲的習慣。
倒是三丫似乎有些心事,隔着紙糊的窗看着外面,發現下雪了,還挺大。
“咋了,還不睡?明天一早就得起來揉湯圓。”
作爲南方人,蘇家大年初一吃的是湯圓而不是餃子。
“娘,外面下雪了,好大。”
聞言,阮氏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倒還真是。”
半響又幽幽說道,“也不知道你爹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這一嘆息,阮氏也沒有了瞌睡,母女倆個便坐在牀頭一起看外面紛紛揚揚的雪。
“三丫,你給娘說說,你究竟中意個啥樣的?”
“啊……這個……”
這也太突然了些,實在是自從有了蘇潤梔,三丫幾乎都是處於放養狀態,可以說基本是由二丫和大丫照看着長大的。
比起阮氏,大丫二丫更像她的娘。
實在是沒有和阮氏談心的習慣。
“啊什麼啊,想到什麼直接說……怎麼,你還害羞不成?”
阮氏這樣說,三丫瞬間又想發火,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到底是忍住了,只是嘆了口氣。
“我中意的,人家看不上我;中意我的,我又看不上他……娘你說這麼辦?我也不是非賴在蘇家不走,而是我想着女人嫁人一輩子也就一次,總得尋個自己中意的……”
這話阮氏基本同意,特別是現在的蘇家不同往日,他們也有了挑選的權力。
“那你看上誰了?好了,給娘說說行不行?”
這一回,阮氏帶了點撒嬌的意味,搞得三丫一愣一愣的。
“我……就是那麼一說,你還當真了!再說了,你見過我害羞嘛?要是遇到中意的,我肯定會告訴你的。好了,娘,不早了,睡吧……”
她中意的人,早就是別人的了,惦記也沒用。
“誒,再聊會兒吧,誰讓你讓我睡不着了……你二姐五月出門子,我估摸着怕是趕不回去了,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料理好!哎,早知道我就不跟着來了!”
“辦不好也要辦,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姥在麼……你不來?我就不信你捨得小羊一個人!”
“我怎麼捨不得了,他也不小了,又不像以前。倒是你二姐,這出門子可是大事,又沒個兄弟背出門,又沒娘和阿婆在身邊……哎……”
“真這樣想,那你現在就趕回去啊,也還來得及……誒,你打我幹嘛,本來就是嘛……”
雪夜裡,阮氏母女的談話以擡槓結束了。
第二天一起牀,院子裡果然壓了厚厚的一層雪。
周遭的原住居民已經開始清掃,但蘇家卻是一點剷雪的想法都沒有,只是把院子中間那條路掃了出來。
這樣多好啊!
蘇潤梔蘇潤偉在外面堆雪人玩雪,王氏幾個便在竈房裡摻水揉麪做湯圓。裹了五仁餡兒的湯圓,個個圓滾滾的,白胖可愛。
待到全部浮起來,王氏便喊兩個孫子進屋吃。
“嗯,味道不錯,好吃好吃,我要吃十個!”
對此,王氏自然滿足他,只是,咬了一口便歇下了。
“我倒是覺得這餡兒沒有咱們自己舂得好,沒啥香味。”
阮氏李氏兩個很快便跟着附和,都這樣說。
但蘇潤梔卻覺得她們說的香味不過是一種情懷,這五仁餡兒混合了好幾種果仁,碾得碎碎的,吃起來脣齒留香,哪裡就不如蘇家自己舂得了?
“阿婆,你是不是想家去了?”
“嗯,是有點想……對了,秋菊四月就要出門子,二丫是五月,若是你倆還要參加那個皇帝親自主持的考試,肯定是趕不回去了……我們明天出去逛逛,買點像樣的東西託人帶回去。”
“萬一收不到呢?”
阮氏李氏一方面覺得王氏考慮的十分周到,連這個都想到了,十分感動,一方面又覺得時間多半趕不及。
這個時節是沒有人上路的,起碼要等三月以後。
“趕不及也沒啥,過後能收到就行,也是我們的心意。”
初二半晌午,陽光早就升起來了,照在積雪上格外刺眼。蘇家全體出動,準備去逛一逛,給二丫和秋菊買點東西帶回去,也順便領略下過年期間的京城。
蘇潤梔弄不明白爲何會試選擇在這樣一個奇葩的時節,實在是弊端多多,也看不到任何優點,難不成是爲了讓他們開感受一下京城過年期間的繁華和氛圍?
他們還好,像滇省和黔省就慘了。哪怕一考完鄉試拿到結果就立即出發,時間也是很緊張的。
現在,冰天雪地的,說不定還有學子還在路上。
再說了,這種天氣,一個不好保暖不到位是很容易感染風寒的。到時候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能不能活着出來是另外一回事。
真羨慕京城籍的學子,在家門口就能參加考試。
繞過督院街,蘇家人在此分開,蘇潤梔和蘇潤偉準備去文苑街逛逛,喝喝茶吃吃點心,順便看看能不能淘到幾本好書。
至於王氏幾個,去了心心念唸的琴竺街,裡面銀樓林立,布莊也多,簡直是彙集了大楚各地最美的首飾和最好看的衣裳,相當於今天的女人街。
“阿婆,我和二哥要去逛逛書肆,指不定要看多久,末了,還想去喝喝茶,吃吃點心,要不我們申時一刻依舊在這裡匯合,怎麼樣?”
聞言,王氏覺得很是合理,也就應了。
蘇潤梔二人邊走邊逛,感嘆果真是天子腳下,連街道建的都比他處寬敞,更別提這腳下大塊大塊的青磚,平整得很,也容易清掃,故而這一帶很是潔淨。
“咦,二哥,你看那家厚積齋似乎不錯,要不進去看看?”
看到這個書肆名,蘇潤梔一下子就想到了厚積薄發四個字,又覺得這說不定是個好意頭。
他和蘇潤偉唸了這麼多年的書,開銷無數,爲的不就是這次會試能有所斬獲麼!
“嗯,是不錯,不過不若去那邊那家……”
隨着蘇潤偉的手指方向一看,不遠處果有家書肆,連門外都是人,仔細一聽,似乎還有陣陣的喝彩聲。
到底是什麼書肆這麼受歡迎?
走近一看才發現,那書肆的大廳裡立着一張書桌,文房四寶俱全,而旁邊,立着一副對子。
只是,門口擠了不少人,根本進不去。倒是蘇潤偉,擠到前面去了,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哎,你到底對得出不?不行就讓開!”
“對啊,後面好些人等着,你都站那兩炷香時間了。”
“快下來,讓我來,我想到一個千古絕對……”
原來是對對子比賽,想來是書肆的宣傳手段,嗯,蘇潤梔心道,還不錯,引來了這麼多人,以後他的秀士館也許也可以試試這招。
“二哥,我們還是走吧,你看這根本擠不進去啊……”
比起站在門口,他還是喜歡去店裡找自己喜歡的書。
“再看會兒吧,你沒聽人說嗎,這要是對上了,那可是有一份大禮的。”
好吧,又是促銷手段,蘇潤梔心道。
“禮品是什麼啊?”
“我剛剛聽人說,好像是一部農書。”
“農書啊,什麼名字?”他倒是很有興趣。
“似乎是農政全書,哎,我也聽不真,人太多了。”
聞言,蘇潤梔簡直兩眼放光,天啊,農政全書。
除了一般農書都會涉及的內容,例如,按照時節種植的經驗什麼的,這本書還有農政措施和農業技術兩大部分。此外,單單是開墾、水利、荒政等等一些不同尋常的內容,這本書就有很多。
在這個靠天吃飯的時空,備荒論尤其重要。真要遇上了,那就是餓殍滿地的悲慘。
而這本書裡恰恰列舉了許多備荒作物,說不定何時就用上了呢?
他家裡倒是有本孟雍送的王禎全書,也略略提到了備荒的理論,但篇幅很少,完全比不過這本書。
“二哥,你去打聽打聽,對子的上聯是什麼。”
“怎麼,你想試試?”
“對啊,反正來都來了,就當湊個熱鬧吧!”
雖然不知道爲何蘇潤梔突然有了興趣,剛剛還是一副不想待的模樣,但蘇潤偉還是努力朝前擠,半響,終於問到了上聯的內容。
蘇潤梔一聽,心裡覺得好笑,心道難怪這麼多人都對不出,實在是有些難度。
看來這本書是他的了。
這上聯是:上鉤爲老,下鉤爲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典型的諷刺有些讀書人落魄一輩子還考不上,既有心酸,又讓人難以反駁。
最難的就是這個老和考。
“二哥,這個對子我會,你幫忙把我擠進去。”
“啊,你真會啊?那好,來,跟着我走。”
就這樣,在收穫了無數白眼和黑腳後,蘇潤梔兩人最終走到了盡頭,來到了書桌前。
“怎麼,你會對?不會就別瞎擠……似乎多了一股窮酸氣”
那老闆頗爲自得,這對聯還是他在翰林院做事的堂叔給他出的,讓他放在此處招攬生意,同時也存了心思想考考這一屆的舉子的意思。
這錦恆樓每個月都要舉行詩會,在京城風頭很勁。
這對子原本就是關於學子的,因此但凡是有點血性的看了都受不了了,都想前來一試。
奈何實在是太難,這不,年前就放這裡了,至今無人對得出,這讓他越發得意。
“嗯,我會,而且還不止一個,我會兩個。”
此言一出,有人高聲叫好,覺得蘇潤梔要替他們讀書人出口惡氣,也有人不看好,覺得蘇潤梔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對的出來的。
他們這裡可是有好幾個各省的解元,還不是一樣束手無策,屁都放不出一個。
而現在蘇潤梔居然敢大言不慚,說自己能對得出兩個。
其實,蘇潤梔的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實在是不想在考試前出風頭,這可是董爲民教他的。
但這老闆實在可惡,蘇潤梔又忍不住想教訓他一下,特別是在他背後出對子這個看不起讀書人的人。
“醜話說在前頭,若是對不上,又或者文不對題,這筆墨費是要自己掏的,一次五百文。”
媽蛋,寫幾個字而已,這麼貴!
“那麼請問,若是對上了呢?”
“那部農政全書拿走便是……若是你覺得虧了,再送你一套聽鬆閣的筆墨紙硯。”
聽鬆閣是京裡**考生用品的地方,裡頭的東西死貴死貴的,但也貴的有道理。
拿墨條來說,一般的都有股怪味,人家賣的就有蘭花香。
“嗯,那要是我兩個都對上了呢?”
既然這看不起的老闆想要玩,那就陪他玩個大的吧!
“若是你兩個都對,那,那你可在店裡再隨便選一套書。”
“你店裡還有農書嗎?”
“農書啊,有的,有的,還有兩套。”
“那行,到時候我取其中一套就行……口說無憑,大夥給在下做個見證啊。”
“好了,少不了你的,我錦恆齋做不出這等事,快上來對……”
萬衆矚目中,蘇潤梔緩緩走到書桌旁,拿起筆就寫。
先是第一個,他用的是最經典也不得罪人的那個。
未出爲甲,全出爲申,甲申猴急,猴急甲追申。
在此圍觀的都是讀書人,連這店老闆都多少讀了點書,因此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
這一看,略微思索了一番,這才懂得叫好。
不過,蘇潤梔並未放過他,又寫出了第二個對子。
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