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是我說你,這話是你該說的麼?要不,一會兒你當着二叔二嬸的面再說說?或者,要不我去阿婆那裡再說一遍?”
“誒,你這青屁股蛋……”
“咋了,年齡小,不代表我說的不對。再說了,你小時候的屁股蛋就不是青的麼,難道是紅的?又不是猴子……”
說起來,蘇潤梔最不喜歡蘇潤厚這一點了,你可以在心裡看不起人,甚至三房可以關起門在屋子裡說個夠,但卻不可以拿到面上來說。
多傷人啊!沒看蘇潤偉委屈着嘛。
因此,看見蘇潤偉漲紅了臉,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的時候,蘇潤梔毫不客氣地出手了。
“我……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我娘說的!反正我也說不過你,有本事你找我娘說道去!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是不是好吃的?這盒子看着真不錯啊……”
蘇潤梔:……
蘇潤厚的心確實很小,有好吃的好玩的就行。
“筆。”
蘇潤梔懶得掩藏,直接就說出來了。反正一會兒全家人就都知道了。再說了,若是他偷偷摸摸的拿回去,讓朱氏誤以爲是王氏拿公中的銀錢獨獨給他買的就不好了。
到時候又有架吵。
朱氏這幾年固執的厲害,總認爲王氏偏心,私下裡偷偷摸摸給了自己不少“好處”,例如,吃的喝的穿的,等等。
“夫子……夫子送你的?”
聽說是毛筆,蘇潤厚立即就沒有了興趣,開始張望遠處,希望家裡人早點來接他們回去。
反而是蘇潤偉有些羨慕。
同樣是考較,他和蘇潤厚被罵了一頓,可人家蘇潤梔就能得到表揚,末了,還有禮物拿。
看來天底下的夫子果然都是一樣的,無論是村裡的鎮上的還是縣裡的,都喜歡優秀的學生。
“嗯,夫子給的。”
“那,就獨你一人得了?”
蘇潤厚到底是問了一句,“怎麼阿婆她們還不來接我們啊?要不,我們自己回去得了!反正又不遠,我知道路。”
“哦,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要不咱們再等一刻鐘。若是她們再不來,我們就慢慢往前走。”
蘇潤梔也想自己回去,畢竟家裡的大人都挺忙的。現在還好,若是地裡的活出來了,是很難抽出時間來的。
但今天早上卻是說好了的,且回蘆葭村的路有好幾條。若是錯過了,大人肯定要嚇壞的。
聞言,蘇潤厚卻像是找到了某種平衡,“就是說,夫子也可能給了其他人?我還以爲就你一個人有呢!也就一支筆罷了,回頭我就讓我娘給我買。”
“可能吧,這個我也不知道……爹,爹,我們在這裡!”
王氏阮氏李氏朱氏四人沒有來,蘇大山倒是來了。他穿着無袖短葛,腳上套着一雙草鞋,滿臉是汗,想是剛剛從地裡回來,立即就來接他們了。
“走吧,回家囉!阿婆在家做好吃的等你們哩!”
聽到有好吃的,蘇潤厚這纔開心了些。
蘆葭村和石頭村雖然不是很遠,但中間有段路不好走,卻是在茂密的樹林裡。這條路彎彎斜斜不說,還有各種石頭、旁逸斜出的樹枝以及藤蔓、蜘蛛網什麼的。
現在還好,有蘇大山領着。
若是一個人走,特別是一大早天還未亮的時候,還是有些陰森森的氣息的。
因此,到了林間,蘇大山便下意識地將蘇潤梔抱了起來。
不過,過了幾分鐘,蘇潤厚不幹了。
“大伯,你能背揹我嗎?我走不動了……”
見蘇潤梔不用自己走路,有人抱着,蘇潤厚簡直一臉羨慕。早上來的時候,朱氏可是抱了他很長一段路的。
“哦,狗娃走不動啦?等等啊,大伯揹你……”
說着說着,蘇大山便停了下來,先將蘇潤梔放下,這才蹲着讓蘇潤厚爬上了背。
反正他有的是力氣,背一個抱一個倒是沒啥問題。
“爹,我自己能走,你不用揹我!”
要是蘇大山背一個抱一個,累不說,人家蘇潤偉怎麼辦?就他那性子,肯定是不會提要求的。
到時候一回去,李氏看了也不好看。
“你真的能行?這路還遠着哩,還是讓爹抱着吧,要不然回去腳該起泡了。”
對於他這樣的小孩來說,路確實不近,好幾里路呢。
“真的沒事,爹,我和二哥一起走。”
就這樣,蘇大山揹着年紀最大體重最重的蘇潤厚,蘇潤偉牽着蘇潤梔,朝家走去。
蘇大山來接他們的時候大概是酉時四刻,等到了家門口,看看天氣,差不多已經酉時七刻了。而王氏一直站在門口張望,看到四人回來這才放下心來。
“喲,都回來了,快去洗洗手吃飯了。今天累了吧?”
“阿婆,我們不累。”
聽到動靜,一直在竈房裡偷懶偷吃的朱氏猛地吞下一塊油渣,快速跑了出來。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與兒子分開這麼長時間,心裡想得慌。
“我的兒,走了那麼遠累不累啊……”
話還沒說完,就見蘇潤厚趴在蘇大山背上,而另外倆個卻是滿頭大汗,一看便知是自己走回來的。
“你着孩子,這麼大了還要人背,快謝謝你大伯。”
待到蘇大山將蘇潤厚放下地,朱氏一邊拉着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一邊對蘇大山道:“大哥,辛苦你了。只是這孩子看着胖,其實最是虛弱……”
王氏聽了,狠狠瞪了朱氏一眼,心道你兒子就是寶,那我兒子呢,剛從地裡回來就趕着去接三個娃,都累成狗了。
這下連帶着看蘇潤偉都順眼多了。
再不濟,人家是自己走回來的。就這份自覺,年紀最大的蘇潤厚就比不了。
“你們三個,不許碰涼水!要不然以後老了,夠你們受的。老三家的,好好看着娃,我進去打熱水。”
蘇潤厚倒也罷了,蘇潤梔倆個走得太熱了,全身是汗。見盆裡有水,便想涼快涼快,哪知王氏卻不允許。
“剛走熱了,是不能用涼水的,要不然……”
王氏絮絮叨叨地端了一盆熱水出來,裡面放着兩條布巾,又自顧自擰了,一條給了蘇大山,另一條自己拿着,挨個給蘇潤梔蘇潤偉擦臉擦脖子。
李氏阮氏探出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娃,見都好着呢,也沒說啥,又開始忙着炒菜。
聞着布巾那股複雜的味道,蘇潤梔皺了皺眉,他很想說能不能多買幾條布巾,一人一條,或者說節省也行,三房各一條,蘇老頭王氏一條。
最好打個記號,不要弄混了。
可家裡的經濟條件卻不允許。
“累壞了吧?”
王氏一邊輕輕地給蘇潤梔擦手擦臉,一邊心疼地問道。經過四十多分鐘的山路,蘇潤梔的小臉熱的通紅,看得王氏十分難受。
“阿婆,我們不累!對了,今天夫子還送了我兩支筆!”
聞言,王氏的注意力果然轉移了,“真的,快給我看看。”
這下不光是王氏,大丫二丫三丫也出來了,蘇秋菊也出來了,就連正在抽菸的蘇老頭也不抽菸,都圍了過來。
“喲,這盒子看着就精貴。”
大夥看了看毛筆,也就那樣,好不好的他們也不懂,反而是塗了層清漆的木盒子引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
拿來裝東西倒是不錯。
蘇潤梔:……
將飯菜擺放在堂屋裡的桌子上,李氏和阮氏也圍了過來。
“小羊,這是夫子給你們三兄弟的,還是獨獨給你一個人的啊?”冷不丁地,朱氏問了這麼一句。
李氏聽了,倒是下意識地跟着這個思路想了一下。
“這是夫子單獨給我的。”
蘇潤厚沒說話,他現在只想吃飯。倒是蘇潤偉幫忙說道,“三嬸,這是夫子單獨給小羊的。我和大哥背書背的不好,字也不會寫,還被夫子罵了……”
氣氛一時凝滯,有時候太憨厚太直接了確實不太好。不過,倒是成功打消了朱氏想佔便宜的念頭。
“阿婆,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是啊是啊,我好餓啊!”
中午那一頓他們幾個是湊合着吃的,是早上阮氏李氏起來做的粗麪饃饃。不過是交給他們的師孃熱了熱,就着竹筒裡的水喝了了事。
讀書不僅是腦力勞動,也是體力活,加之他們現在正在長身體,確實餓得快。
“光顧着高興,倒是忘了吃飯。走,吃飯!今晚有肉吃!”
爲了慶祝三個孫子入學,王氏咬牙掏錢買了一斤肥肉,和着酸泡菜燉了,聞着香死了。
晚飯自然還是王氏分的,幾個女娃一人分到一塊肥肉,其餘的都夾給男人們了。不過,酸菜吸油,味道也很不錯。
飯後,各房帶自己的娃,阮氏則帶着李氏清理竈房。至於朱氏,找了個藉口,回屋去了。
說是要親自過問蘇潤厚今天在學堂裡的情況。
蘇大山帶着四個娃進了屋子,大丫二丫三丫一張牀,他自己帶着蘇潤梔一張牀,躺着聊天。
“小羊,唸書累不累?”
“不累,我反而覺得比在家玩更有趣。”
“是嗎,弟弟,你跟姐姐說說學堂裡是個什麼樣……”
大丫二丫都很有興趣,倒是三丫,撇了撇嘴,背對着幾人,明顯不想參與這個話題,說話也衝。
“還能是什麼樣?總不會是金子銀子打的就是了。”
“哎喲,我的腳好痛啊,有點燒,一抽一抽的。”
蘇潤梔不想三丫捱罵,因爲蘇大山和阮氏肯定是聽不慣這種話的,但卻也不想接她的話,剛好腳痛了起來,倒是可以轉移話題。
“是嗎,來給娘看看。喲,難怪,都起泡了!大山啊,娘不是讓你去接娃麼!怎麼不揹着回來?小羊纔多大啊,你也捨得讓他走回來!”
蘇大山:……
其實也就兩個泡,裡面全是透明的液體。剛開始蘇潤梔也沒察覺,只是這會兒躺下了,便覺得腳底板燒呼呼的,還有點疼,卻把阮氏給心疼的。
“要不娘拿縫衣針給你挑破?挑破就好了。”
“不要,不要,明天早上起來再說。”
說完,迷迷糊糊的,蘇潤梔便睡着了,明天還要早起呢。再說他是真的怕阮氏拿針過來刺。
又沒消毒,萬一弄個破傷風什麼的就不好了。
另一邊,蘇老頭和王氏也沒睡着,躺着聊天。
“老頭子,你看我先前說啥了?小羊雖小,但最是三個娃裡最能唸書的。這不,第一天去,狗娃和小偉都捱了罵,他卻得到了夫子的獎勵。”
“才第一天,能看出個啥?再等等看吧,反正束脩都交了。他倆若是一直這樣……哎……”
雖然沒明說,但話裡的意思很明確。若是蘇潤偉蘇潤厚一直這樣,不是讀書的料,是要被叫回來務農的。
聽到這裡,王氏便沒再說什麼。
“要是小羊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到時候考個舉人回來,咱們家也算是要大變了。”
這話蘇老頭愛聽。
“可不是!累死累活也就爲了他們幾個能夠有出息。”
第二天一大早,阮氏李氏照樣早早起來做早飯煮豬食給三人準備午飯,王氏在餵雞鴨。又過了一會兒,在蘇老頭的煙霧繚繞中,蘇潤梔起牀了。
和蘇老頭和王氏打過招呼,他便去了後院的竹林,先是回憶了一遍昨天下午看的《千字文》內容,結果卻只能回憶起一點點。
於是便想着今天去和岑夫子說說,能不能把書帶回家。
隨後,便蹲在地上,一邊拿先前蘇大山給他削得竹筆一筆一劃地寫字,一邊想是時候弄個沙盤迴來練字了。如果說以前自己不好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的話,那麼現在倒是方便多了。
一切“不合理的想法”,推給岑夫子“背鍋”就是了。
見蘇潤梔這樣自覺和努力,王氏急了,她心裡自然是希望三個孫子都有出息的,於是也不管李氏朱氏如何想,挨個屋子衝了進去,將蘇潤偉蘇潤厚先後弄醒了。
“別睡了,別睡了,快起來,該起來念書了!”
蘇潤偉還是有些怕王氏的,儘管他知道王氏對他還不錯。於是立即就爬了起來,由着李氏給他洗了臉,便往竹林裡找蘇潤梔去了。
“小羊,我該做些什麼?”
雖然早早起了牀,又到了竹林裡,對於自己該做什麼,他卻是不知道的,一臉茫然。
“那你背一下《三字經》,從第一句開始背。”
反正他目前沒拿到《千字文》,聽蘇潤偉背書也不錯,權當是在複習了。再說,都是一家人,他根本不會藏私,也樂意幫一把。
包括蘇潤厚在內。
但是,即便王氏親自出手,蘇潤厚卻乾嚎着不肯起,拿被子死死裹着自己。任憑朱氏說盡了好話,還承諾給他煮一個雞蛋,他也不願意起牀。
末了,朱氏惱了。
“你看人家小羊,還有小偉,人家都去竹林裡背書練字去了。你倒好,還賴着不起來。我跟你說,再不起來,我就去拿黃荊條子!”
葦河對面的大山腳下,多的是這種多年生落葉小灌木。
長得不高,也不粗,但打人卻很痛,因爲它總是很貼合皮肉,還能在抽的時候往肉裡鑽,幾乎是附近村子家長的必備“育娃神器”。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起來!我說了不想念書,你非要逼着我去。念那勞什子有啥用?唸了就不用吃飯了嗎?”
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
“唸書當然有用啊!念得好以後還能做官,想啥有啥,可威風了,娘和爹也能沾光。你看人家小偉,也是個愛睡懶覺的,但爲什麼今天就起來了呢……”
朱氏循循善誘,希望兒子能夠自己明白。
“那是因爲他怕阿婆,慫包一個。而且娘你也說了,那就是個榆木疙瘩,腦子裡裝的都是豆渣。就他那樣的,哪怕是日日早起,又有什麼用……”
“這是誰告訴你的,你給我閉嘴!”朱氏氣急敗壞。
“還不是你自己說的,還說二叔二嬸也是……”
後面就沒聲音了,估計是被捂住了嘴。
然後,就是一陣雞飛狗跳,朱氏猛地將被子掀開,直接把蘇潤厚拎了出屋子。然後,舀了一瓢水,拿起布巾浸了一下便往蘇潤厚臉上拍。
“啊,救命啊,阿婆,救命啊……”
王氏原本在竈房裡,突然聽見外邊一陣嚎,還以爲朱氏真捨得下手打兒子。結果半信半疑地冒了個頭,一看,又縮回去繼續爲三個孫子準備午飯了。
見狀,阮氏和李氏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什麼都沒說。
不過李氏倒是有些暗喜,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憨厚,腦瓜子不靈光,但那又怎樣?都說勤能補拙,照這樣努力下去,萬一有天真的考中了呢?
看來得多讓這孩子與蘇潤梔相處。
“大嫂,以後小羊唸書練字什麼的能不能叫上小偉?我瞧着小羊說話他倒是肯聽,我們說的卻不中用。”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