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

“曉蓮,曉萱,我要你們倆潛去東宮,跟在三爺身邊保護他,你們可做得到?”

若胭目光堅定,語氣沉凝,聽說曉蓮的功夫是六個丫頭中最好的,曉萱也不差,有兩個幫手在他身邊,總要好些,即使自己依然不知他要做什麼,可是,只要是冒險的事,自己就做不到平靜的等待結果。

曉萱當即跪下,“三奶奶,奴婢哪裡也不去,只守着三奶奶。”

曉蓮亦遲疑,“主子有吩咐,奴婢必須守護三奶奶。”

“若是三爺有失,你們守着我有何意義?”

“這……”曉蓮眉尖一動,垂首不語。

若胭嘆道,“你們都忘了當初三爺北上救趙乾一事了麼?你們守着我,不如去幫助三爺,他纔是我活着的希望。”

“可是……”

曉萱終是一咬牙,說出來真相,“三奶奶,奴婢實說,早在三奶奶爲進門之前,主子就對奴婢幾個下了死命,往後,不論發生任何事,不論主子生死,必須護住三奶奶平安,若是……若是主子有意外,就即刻帶三奶奶離京……”

若胭只覺得腦袋嘭的就炸開了,眼前一黑,就跌入無邊無際的深淵。

是感動,還是心疼?若胭已經分辨不出,甚至不知自己是怎麼醒來的,只聽到耳邊一片驚呼和急促的腳步聲,吵得耳朵都聾了,腦子裡嗡嗡的響,整個世界都雜亂不堪,若胭卻還是在恢復意識的第一瞬間就想起暈倒前的事。

雲懿霆,他怎麼了?

倏的一彈身就坐起來,若胭急慌慌的四下張望,倒將圍在牀邊的幾個丫頭都唬一大跳,初夏抹着淚就哭,“三奶奶醒了,三奶奶醒了。”

幾人都唏噓,苦笑之聲紛紛。

“曉蓮,曉萱,你們倆怎麼還在這裡?不是讓你們去找三爺嗎?”若胭一看見她們倆就急了。

曉萱垂首解釋,“三奶奶暈倒,奴婢不能離開,三奶奶,主子有令……”

“現在是我有令!令你們倆即刻過去!”若胭大喝,盡褪往日和藹與親近,變成暴怒和忿怨。

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

曉萱到底沉穩機變,朝曉蓮使了個眼色,“曉蓮,你速去主子身邊,我和曉蓉在這裡陪着三奶奶,請主子放心,曉萱以命相擔,絕不有失。”

曉蓮看她一眼,沒有說話,疾步而出。

“曉萱……”若胭還想說話,曉萱止住,神色凝重,道,“三奶奶,奴婢委實不能再走開了,主子行事,必定周全,早已在東宮和內廷安插人手,三奶奶只管寬心,主子絕對萬無一失。”

若胭心中空空沉沉的,軟靠在牀頭,愴然道,“他是你們的主子,你自然覺得他神一樣無所不能,什麼事情都能佈置得無懈可擊,縱然深陷再危險的境地,也可全身而退,既然如此,又何必早早的安排好後事?”

曉萱沉默片刻,聲音裡帶了些悲涼,“三奶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主子心思慎密、武藝高強,但是,既然走的是這刀劍舔血的路,就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主子如此,我等皆如此,我們跟隨主子,能過這些年的安穩日子,已是知足,縱然如此,也都是將遺言早就立下,準備隨時赴死。”

若胭忽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歷經兩世,所謂的被親人拋棄、羞辱、自卑、傷害,在這番話面前,都不堪一提,那些上輩子在小說中、電視劇中看一眼過過癮、只覺得“滄海一聲笑,江湖任我行”是件多麼暢快淋漓的事,尤其影視劇中將殺手這個職業渲染得盡其神秘與魅力,時值今生,自己陰差陽錯嫁給雲懿霆,看他周旋於朝中詭橘和江湖血腥中,才深切感知,每天過着殺人與被殺、害人與被害的生活,一點也不神秘與有魅力。

尤其,當你愛上那個一身血腥的人,這樣的日子,更是刀割一樣的疼。

他說,“記住我的承諾,我必定回來。”

他還說,“如果計劃無誤,應該在數日之內,事情就會完結,往後,他的事,我再不過問。”

若胭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只要過了這一關,以後就是平靜寧和的生活了,他的承諾,從來沒有失信過。

——可是,他這話……什麼意思?莫非,他早就知道今天會有事?今天的事就是那日他與太子的計劃嗎?

若胭心狂跳不止,掌心滲出冰涼的汗水。

“三奶奶請歇息片刻,明日,必有消息傳來。”曉萱勸道。

若胭搖頭,“還是清醒的等着吧。”

曉萱和曉蓉對視,神色有明顯不安,然後扯了扯初夏的衣袖,低聲道,“你回屋去睡,看好迎春,不要出門。”

“不,我就在這裡陪着三奶奶。”初夏在一旁早將事情弄清楚,雖猜不出今天究竟出了什麼大事,也知道事關重大,不能離開。

曉萱便沒再堅持,朝曉蓉使個眼色,曉蓉會意,點頭走了出去。

屋子裡三人靜坐無語,燭光沉默相伴,紅淚輕滑,在托盤上又凝固出一灘紅泥。

更深夜重,靜籟無聲。

忽地,有什麼尖利的聲音破空而來,似從遙遠的天際墜落流星,唰的降落到瑾之的庭院,若胭的心就像被一根絲如頭髮的絲線猛地牽動,提到了嗓子眼,緊接着,有什麼相撞聲沉悶而短促的響動,瞬間又消失了。

接着,有個陌生而陰桀的男音冷笑,“雲三爺的丫頭果然了得。”

“你知道就好。”曉蓉的聲音,冷冽之極。

那男音嘎嘎直笑,“不過,就憑你這小丫頭也攔得住我?雲三爺未免太小看我們了,都說雲三爺對妻子愛若至寶,我要是將他的寶貝妻子拿住,不知他肯不肯以命換命呢?”

若胭渾身一抖,寒意從心底涌上,十指緊攥住被子,自己不怕死,只怕連累雲懿霆,如果被此人擄去,還不如一死了之。

初夏握住她冰涼的手,可是她的手,也同樣冰涼而顫慄。

卻又聽另一個嘶啞的男音連聲怪笑,“以命換命是便宜了雲三爺,他手上的血光用一條命可不夠換的,我倒是聽說他娶得這個妻子生的貌若天仙,要不然也不能讓他癡迷顛倒,今夜抓住,必定要好好嚐嚐雲三爺女人的滋味,要是讓雲三爺親耳聽着他女人的□□喊叫,豈不有趣?”

兩人一齊笑起來,笑聲雖是壓低,秋夜靜謐之中聽來,更是毛骨悚然。

若胭又羞又怒,全身顫慄,一掀被子,恨不得要找把菜刀衝出去將那口出污穢的兩人砍成肉泥。

初夏死死的抱住,淚流滿面,低低的哭求,“三奶奶,不可衝動,您要是這麼出去,豈不是送入虎口。”

若胭哆哆嗦嗦的坐在牀上,沒有再堅持,初夏說的對,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出去做什麼?

忽聞曉蓉怒喝一聲“無恥”,轉瞬,刀劍爭鳴之聲響起,叮叮噹噹不絕於耳,而且,敵人似乎越來越多,若胭看曉萱一動不動的背向立在牀前,絲毫沒有出去相助之意,擔心曉蓉一人力戰衆人,恐怕力竭不敵,想到她手臂傷口才愈,越發不忍,低喚曉萱,“你去幫曉蓉。”

“三奶奶身邊不能沒人,奴婢拼死護住三奶奶。”曉萱頭也不回,沉聲低語,聲音微有異樣,仍沉穩。

“可是曉蓉……”若胭心疼。

燭光下,曉萱身形微晃,瞬間挺直,淡淡的道,“生死有命,這是她的職責。”

若胭難受的心擰成一團,還要再說話,忽然“嘭”的一聲,有人破門而入,閃電般已欺身牀前,竟不止一人,而是兩人,蒙着面,露出兩隻野獸般駭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牀上的若胭,其中一人嘿笑咂嘴,“果然好顏色,就在雲三爺的牀上摟着他的女人爽快一把,這輩子也值了。”

話音未落,已見寒光閃過,久立不動的曉萱驟然而動,冷芒從蒙面人身前橫過,血光隨之劃出一道弧線,悶哼緊接着響起,其中一個蒙面人連連後退,怒視曉萱,“想不到這裡還藏着個狠角色。”

曉萱卻不等他繼續說完,身形連閃,追殺得對方只顧防守,毫無反抗之力,另一人見同伴失利,縱身趕來,兩人將曉萱夾在中間,堪堪打成平手。

若胭和初夏抿緊了脣,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混斗的場面,害怕到極點後,反而冷靜下來,境況已然如此,已容不得多想,生死都在天命,如果曉萱戰敗,自己就搶先自盡,也絕不肯落在惡人手中被侮辱、或用於要挾雲懿霆。

不動聲色的伸手,摸到發間的素簪,緊攥在手中。

卻在她暗暗拿定主意之際,曉萱與兩人打鬥正酣、勝負難料,忽聞庭院中傳來曉蓉忍痛低呼,接着,又一條人影衝了進來,看了眼打鬥的三人,也不上前幫助,直奔牀前,初夏起身相護,卻被那人伸手撥開,大手一抓,已伸向若胭。

若胭暗叫不好,如今誰也救不得自己,死期到了,將心一橫,擡手就扎自己喉間。

“想死?”

那人卻陰惻惻的冷笑聲,彈指擊在若胭手上,簪子隨之落地,於此同時,那人一把扣住若胭手臂,就拖下了牀。

“三奶奶。”

曉萱和初夏同時大呼,初夏被推得撞在桌子角,立時眼冒金星,痛得齜牙咧嘴的爬過來,曉萱欲過來相救,卻被兩人纏的不能脫身。

若胭心知此時誰也幫不上自己,若是被人帶離瑾之,必定再無生路,突然猛地擡另一隻未被制住的手,一拳擊向那人面門,記憶中,大學老師教過的幾招應急防身術此刻派上了用場,這一拳,若胭是拼盡了全力,又準、又快、又狠,命懸一線,只能一搏。

那人顯然也沒料到一個弱女子會突然襲擊自己,而且下手利落,雖然反應過來,到底慢了一瞬,這一拳擦着他下巴而過,堪堪捱上半個拳頭。

若胭雖無內力,但是用了全力,挨這一下,也有些吃痛。

那人似是惱了,眼睛一眯,出手如電,將若胭雙手扣緊,並掐住她喉嚨,低聲罵道,“好個潑辣的娘們,和雲三爺一樣,心狠手辣……”

話未落音,忽覺檔口劇痛,只見若胭已經擡膝猛撞,頓覺痛得難忍,不由的鬆手捂住,若胭趁機脫身,拉起初夏就往後門躲。

那人惱羞成怒,罵了句“奶奶的,竟被一個娘們暗算,奇恥大辱,我今兒非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腳踢開初夏,撲過來就把若胭拉住,一個旋身就摁在桌子上,冷笑道,“臭娘們,老子先玩了你再去殺雲三爺。”伸手就來扯她腰帶。

若胭咬緊了牙,心知再逃不走了,怎肯被他侮辱,眼淚撲撲的往下落,一邊竭力掙扎,一邊頭往後仰,試圖撞桌子死算了。

那人卻已看出她心思,雙腿將她壓住,一手鉗住她雙腕,一手揪住她頭髮不許亂動,陰森森的笑道,“雲三爺在娶你之前,不知和多少女人鬼混,你就陪我一次,又有何妨?”

絕望如海潮般傾覆而至,若胭覺得自己墜落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崖底絕境,如果自己真的清白不保,雲懿霆就算回來,又怎麼相見?

有一隻手,粗暴的按在自己腰上,像刀一樣貫穿自己的身體,若胭絕望的閉上眼睛。

忽聞一聲悶哼,腰間一鬆,隨後,身體得到釋放,有人衝了過來,也有人沉重的倒地。

院子裡,似乎更亂了。

若胭身體一軟,坐在地上,驚恐的睜開眼。

“三奶奶。”曉萱撲過來,哆嗦着把她扶起。

慘叫聲,接二連三。

有兩人奔了過來,單膝跪在她面前,垂首自責,“屬下來遲,讓三奶奶受驚。”

熟悉的聲音,讓若胭穩了穩心神,顫抖着辨認出其中一人是丁銘,另一人……似乎有些面熟,一時想不起來。

“屬下霍巖,拜見三奶奶。”那人主動報上名字,扭頭見初夏昏昏欲墜,立即上前扶住,緊張的低喚,“初夏姑娘,初夏姑娘。”

唉,原來是他!那個從邊城快馬加鞭送來雲懿霆消息的人!

若胭鬆了口氣,好了,援兵來了,不用怕了。

院子裡的打鬥聲慢慢的變得稀稀拉拉,隨着一聲沉悶的嚥氣聲,終於,徹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