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象

“若胭,你在家等我,我會盡快回來。”雲懿霆儘可能的舒緩語氣。

可若胭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事關重大,是認識他一年多以來,從未有過的凝重,驀地,心就狠狠的揪成一團,慌到顫慄,一張嘴,話就脫口而出,“三爺,此去有危險。”

雲懿霆聞言一滯,意識到自己的態度讓若胭害怕,隨即笑容輕鬆,“放心,沒有危險。”

“那,何時回來?”若胭固執的追問,“我一定等到你回來才睡覺。”

“若胭乖,你先睡,我估計今晚回不了,明天……或者後天,我肯定回來。”雲懿霆略作沉吟,答道。

若胭的心沉入谷底,許是在他身邊已久,堅信他絕不會無故滯留,又或者熟知他那些不爲人知卻又危險重重的行爲,才越發的認定這一次必定不同尋常,同在京州,卻要兩、三日不能歸家,太子究竟出了什麼事?或者,出事的不是太子,而是……

若胭緊緊攀住他,心跳的快要從嗓子裡吐出來,心慌到整個人都顫抖無力,卻是堅定的與他對視,目光灼灼,幾乎是一字一頓的道,“三爺,我現在不問你去做什麼,也無法阻攔你,但是,你記得,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雲懿霆目光一沉,迅速回答,“自然,你在這裡,我定然回來。”拍拍她的臉,要走。

“曉萱,你們幾個務必保護好三奶奶,在我回來之前,不得讓三奶奶離開瑾之半步。”

“是,主子。”三人齊刷刷的謹聲應答。

爲什麼要限制我的行動?出了什麼事?

若胭倉皇的飛速轉動腦子,一個若隱若現的念頭在腦海中漸漸成形,雖不真切,然散發出讓她驚惶的威力。

“我告訴你,女子在出嫁時,母親都會在嫁妝裡放一件東西。”

若胭驟然拉住他,從身後抱住他的腰,時光依稀回到一年前的那個深夜,如果當初自己無動於衷,他就會從此消失在自己生命中,兩人再無交集,是自己不顧一切的將他留下,此刻,亦如當日,怕極了他就這麼走出去,再也回不來。

將臉貼着他後背,十指緊扣環住他的腰,恐懼的寒意從心裡如藤蔓般瘋狂生長,瞬間就纏繞得無法呼吸,若胭貪婪的聞他身上乾淨溫暖的氣息,重重的道,“白綾!每個女子嫁妝裡都有白綾,三爺,你該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你敢不回來,我就……”

“若胭!”雲懿霆立即截住她的話,回身將她嬌小顫慄的身體擁在懷裡,深情吻上,纏綿片刻,肅容道,“不許胡思亂想,安下心來,記住我的承諾,我必定回來。”語畢,轉身而去。

沒有了他的擁抱,若胭霎時間覺得整個世界都空了,身子虛軟的晃了晃,曉萱敏捷的上前攙住,憂心道,“三奶奶,您要不上牀躺會兒?”

“不用了,曉萱。”若胭無力的搖頭,忽地想起一人,眼睛頓然亮光乍起,急促的推曉萱,“你速去存壽堂打聽二夫人的動靜,若是有侯爺的消息最好。”

曉萱不愧是跟着雲懿霆身邊的,立即明白若胭的意思,閃身就出去了。

正巧初夏進來,乍一眼看若胭一臉蒼白,唬了一跳,急聲問,“三奶奶這是爲何?莫不出了什麼事?”

“無事。”若胭闔眼揉太陽穴,不知爲何,一種不妙的感覺始終糾纏不去,激得她太陽穴突突的疼痛。

初夏卻眼尖的看到她手背的點點紅斑,尖叫,“三奶奶您的手怎麼了?”

曉蓉將何氏送緞子之事簡短說一遍,初夏大怒,“大奶奶實在過分,此舉分明有意爲之,這般三番兩次的陷害,着實不可忍受,等三爺回來,必要細訴,請三爺做主。”

曉蓉正欲解釋雲懿霆剛走,若胭止住,笑道,“好了,三爺今兒不回,等他回來,再說不遲。”

這話說的模糊,初夏只當是雲懿霆去周府陪老爺子,今夜要陪夜纔不回,因此不好再說,只忿忿不已,若胭忙問起古井衚衕之事,初夏回道,“蜀中許老爺子派了個老管家進京,帶了不少票據,說是爲表少爺置辦房產和聘禮的,奴婢到古井衚衕的時候,大娘正在和表小姐商議此事。”

“如此說,許家是準備在京州買個院子成親了。”若胭心道,臨時買地蓋房子是來不及了,找個現成的倒也省事,總比在雲家成親要好,轉又略覺歉意,佟大娘在琉璃巷子本是有個小院,只是已經許諾了給曉萱和丁銘,要不然,好好收拾了,也可讓許明道和雲歸雁臨時安身。

初夏看出若胭的心思,當着曉蓉的面不好拿曉萱做比較,只笑着解惑,“佟大娘還說呢,古井衚衕的小院太狹小,又處在民居僻巷,只怕侯爺心疼六小姐,不忍委屈了,要不然,只管在古井衚衕住着便是,左右她自己孑然一身,留在明玉小姐身邊,或是三奶奶這裡,都可以的。”

若胭聽罷,果然釋然,也笑起來,“我們這幾個都是承了大娘的大恩了,大娘每日裡盡心教導不說,連家財都盡散了,這樣的大恩,往後還怕無人養老嗎?不拘跟着誰,都必是當成尊堂一樣敬奉着。”

“可不是嘛,三奶奶孝順便不說了,奴婢看錶少爺和表小姐也都是知恩圖報的。”

初夏笑,“依奴婢說,既然許老爺子都已安排好,給表少爺另買個宅子也好,六小姐出嫁,嫁妝也不知多少,跟着的丫頭、婆子少說也得十幾個吧,古井衚衕委實住不下那麼多人。”

若胭點頭,既知許家有了計劃,便不再操心,一心只掛念着雲懿霆,讓初夏下去休息,自己依舊在屋裡轉來轉去。

不一會,曉萱匆匆回來,稟道,“侯爺不在府裡,聽彤荷說,侯爺一早去了軍營,至今未歸。”

侯爺自從班師回朝,一個多月來,確是少在家中,日夜守在軍營練兵佈防,連雲歸宇過來幾次,也抱怨說,羅如鬆近來也是格外忙碌。

羅如鬆?羅如鬆?

若胭腦中靈光一閃,不對,羅如鬆是禁軍指揮使,手下羽林職在守護宮廷,與侯爺所轄軍隊又不一樣,除非大事,不過日復一日的巡邏罷了,他有什麼可忙的?

若胭茫茫然的想着,忽地一個念頭拔起,如一束煙花“嗖”的一聲竄上高空,“嘭”的炸開,七彩絢爛的光焰中,有個真相緩緩浮出。

真的要出大事了。

若胭吶吶低語,隨即吩咐道,“曉萱,你再去盯着二夫人,看她有什麼動靜。讓曉蓮即刻趕去軍營,隱蔽找到侯爺,告訴他,太子已經讓三爺進宮了。”

“如果侯爺不在軍營?”曉萱問。

若胭一滯,心口微沉,低訥,“如果不在,更說明事情如我所料,直接回來吧。”

曉萱點頭,讓曉蓉仔細守着若胭,即出門去。

不過片刻,曉萱折回,帶回一個消息,“奴婢見着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從存壽堂出來,匆匆離去,奴婢向彤荷打聽緣由,彤荷不肯回答,只說,二夫人此刻在屋裡和大夫人說話。”

看來是自己所料不差,宮裡出事了。

“陪我去存壽堂。”若胭站起來,那個宮女必定是宸妃娘娘派來報信的。

曉萱阻止,“主子有令,三奶奶不得出瑾之。三奶奶要是有什麼吩咐,儘可以讓奴婢去辦。”

“我想親自問問母親……”若胭哪裡坐得住,既然自己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雲懿霆的處境就更危險,不,不止雲懿霆,侯爺、宸妃娘娘,甚至整個雲家,都難說將來。

驀地想到半年前,趙乾被俘,雲懿霆急速潛往,兩人遠在邊塞,生死難料,雲家也是風雨飄零。

不過半年,同樣的境況要重新再來一遍嗎?

曉萱堵住去路,目光堅定,“不行,三奶奶有任何話,都可以交代奴婢去問,何況,二夫人會回答三奶奶什麼有用的話?”

若胭怔住,是啊,當初雲懿霆瞞着自己北上,兩個多月音訊全無,那樣的煎熬苦痛,和祥郡主一心只爲侯爺,無半點心思在兒子身上,何曾給個自己一句有意義的回答?更可恨的是,她爲了侯爺一絲生存的希望,幾次設計要逼雲懿霆去死,這一次,她又怎麼可能說真話?

“罷了,你說的對,我去問她做什麼。”

若胭復緩緩坐下,“你再去打聽,二夫人倒罷了,你多盯着些大夫人的動靜,宸妃娘娘在宮裡,那是她親生的女兒,她一定不會置之不顧。”

和祥郡主本是皇室遠宗之親,家人父母俱在千里之外,是皇上爲了制約侯爺,將她接到京州,賜以“和祥”封號,其家中父兄無一攜帶高升,依舊留守原地,因此,這個所謂的郡主只是皇上爲了聯姻而爲,並無強大的家勢背景,只是掛了個空名。

這樣的郡主,在面對朝廷的風雨變換時,沒有孃家扶持,卻也無需顧忌孃家,侯爺便是她唯一的支柱,只要侯爺和一雙兒女安好,一切安好。

大夫人又不同,大夫人出身羅家,世代名門,功勳累鑄,一家子父兄子侄俱爲高官重臣,當初的侄女羅似薇是二皇子妃,如今成了太子妃,這也不提,她嫁到雲家,又是一門忠烈,長女更是入宮伴駕,可謂一家子榮辱興衰都與皇室緊密相連。

官,可以不做,歸田便罷。

宸妃娘娘,卻如何是好?

因此,宮中有任何異常,大夫人都會即刻做出應對。

曉萱離去後,曉蓉寸步不離的守着若胭。

此時暮□□臨,屋裡已是朦朧一片,將若胭的心籠罩的越發沉暗。

曉蓉要拉上窗簾,若胭不讓,留着些屋外殘餘的光線透進來也好,總能見着些光亮,若是連窗簾也合上,必定更暗了,若胭覺得自己被禁錮在一方於世隔絕的房中,目不能視,只能焦急不安的等着答案。

燭光亮起,一點,又一點。曉蓉不知點了多少支蠟,遍佈各個角落,將整個屋子都照的通亮,雖仍是空蕩,總算有些橘色的暖光。

暖光下,若胭白膩如瓷的臉龐、衣領半遮半掩的雪頸、素面無飾的寬大衣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背上,不知何時冒出越來越多的紅點,在橘色的光線下,將原本的冰肌玉骨襯托的別樣妖冶心驚。

“三奶奶,這可如何是好?”初夏着急的蹙眉,轉身出去,端進來一盆溫水,浸着一塊帕子,提起來,擰到半乾,小心的幫她覆在紅點上,曉萱則早就將藥膏送上前。

若胭垂眸看了眼雙手,這一下午滿心裡都裝着雲懿霆,竟忘了這回事,現下被溫水一敷,才覺得奇癢難忍,不自覺的撓癢,又被初夏攔住,嗔道,“可不能撓,若是破了皮,留下疤痕怎麼辦?”曉萱立即將藥膏擦上,清涼滋潤,立時便覺得不那麼癢了。

若胭笑了笑,換了平時,少不得打趣兩句,如今卻沒心思,依舊攏了袖,“去看看六小姐,不要驚動她們,確認安好就行。”

曉萱繼續在她臉上抹來抹去,初夏睜大眼守在一邊,曉蓉應聲而出,片刻即回,答是,“一切如舊,看情景,六小姐並不知情。”

“如此更好。”若胭放下心,知道侯爺和雲懿霆是有許多事瞞着雲歸雁。

曉萱又回來了,這次的消息越發的驚人,“奴婢聽到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對話,大夫人要馬上進宮,說是陪在宸妃娘娘身邊,說罷,大夫人匆匆走了。”

初夏聞訊進來,追問緣由,曉萱也不避她,遂將雲懿霆離家和存壽堂之事一一說出,幾人都沉默下來,空氣中緩緩流動着緊張壓抑的氣氛。

晚膳是曉蓉做的,簡單清淡,可若胭毫無食慾,勉強喝了幾口湯,連內室也不回,就坐在大廳,翹首等着曉蓮歸來。

軍營在城外,即便曉蓮輕功卓絕,也非一時半刻可以往返,只等到天已黑透,才見曉蓮一身是汗的進來,不等若胭問,主動低聲道,“侯爺不在軍營,奴婢卻聽到副將和參軍說話,侯爺是下午被一封密信急召離開,臨去時,讓副將即刻整頓兵馬,聽訊而動。”

“何訊?”若胭問。

曉蓮搖頭,“不知,奴婢潛在賬頂,聽了許久,不見他們明示,不過,奴婢趁天色昏暗,巡探了軍營,的確見有部署的跡象。”

“我知道了。”

若胭重重的喘口氣,差點從椅子上軟綿滑下。

一切的跡象表明,要變天了。

難道是太子要弒君登基?

這,未免過於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