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責

“站住。”

張氏臉色頓白,顫聲喊道,“你這是不想活了還要拖着我?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你鄭家現在沒人了沒前程了,就要毀掉我梅家的大好前程?你不過是氣不過淑芬捱了打,我們給你個交代就是,做什麼要鬧得人人皆知?家恩要是被人恥笑家醜,我第一個休了淑芬!”

“娘——”梅家恩驚詫的看着張氏。

“老太太——”鄭姨娘也哭着撲過去,“妾一心都在梅家,從來沒有做過不守婦道、不順長輩的事,今天捱了打,老太太反而要趕我走?”轉身又抱住梅家恩,蹭在他懷裡撒着嬌哭。

門口一個小女孩怯生生的往裡看了看,沒敢進去,咬着脣退到門後,是鄭全中的女兒鄭金安。

趙氏犟着頭不說話。

到底張氏心虛,放軟了聲音,“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淑芬這孩子懂事,我一直都很喜歡,哪裡捨得她,看她捱了打,我也心疼,只是我根本不知情,也不是我打得,你這樣衝我嚷嚷,好沒道理,我今天給你個說法就是了,說到底,今天這事爲的是三小姐的親事,淑芬是三小姐的親孃,自然爲三小姐好,”轉頭對梅家恩說,“你去找杜氏,把庚帖要回來,再讓大舅爺拿上映雪的八字,親自一併送去江家,也別合了,讓江家合去吧,這親事就算定下來了。”

梅家恩覺得拉不下臉,猶豫着不肯動,張氏就大喊富貴,富貴從外面跑進來,問什麼吩咐,張氏就道,“你快去找太太,把江家的庚帖再拿來。”富貴愣了一下,轉身就去了。

到東園一說,杜氏就沉默不語,若胭頓時明白剛纔一場驚天動地的鬧劇是因何而起了,忿忿不平,真想勸杜氏把庚帖還回去,何苦這樣費心保護人家,卻得了這樣下場?終究說不出這話,只要庚帖一交出去,就意味着把梅映雪和江瑋的一生綁在了一起。

杜氏沉默片刻,道,“富貴,庚帖我已經退回江家了,你去回吧。”

“太太,這樣只怕……”富貴擔憂的看着她,又轉看若胭,遲疑不去。

杜氏擺手,“去吧,只說我說的。”

富貴只好折回。

杜氏卻吩咐若胭,“去五斗櫃第三個抽屜裡將庚帖拿出來,點蠟,燒了。”

“母親,你何必……”若胭也驚住了,原來還沒退回,現在卻急着燒燬。

杜氏嘆道,“我也是纔拿到,哪裡有功夫就退回去,只是現在卻必須燒了,要是鄭大爺這樣急匆匆的親自送去映雪的庚帖,江家必定認爲梅家急於嫁女,以後映雪的日子會更艱難,這門親事,絕對不行。”

若胭默默不語,心裡爲杜氏如此費心不值,自認爲自己絕無杜氏的心胸,若是被人如此踐踏尊嚴,絕無可能依舊仁慈,就算不以牙還牙,也必不肯再管這閒事,只怕今天杜氏如此苦心攔下這門親事,也永無指望有人會念及她的好處,就是梅映雪自己,也未必感念杜氏將她拉出火坑的恩情。

至少梅映雪此刻是恨杜氏的,她這一天都在氣指頤使的發號施令,讓丫頭們爲她清點首飾和衣裳,滿心都是得意,爲自己將要嫁去豪門做當家太太而驕傲,卻在這心花怒放之時得知庚帖被杜氏要走,頓時花容盡失,軟倒在地,她當時就哭着要去找張氏,被鄭淑芳和梅映霜拉住。

梅映霜說,“這樣的事自然有長輩操心,事情真相還不知道呢,三姐姐自己跑去哭算怎麼回事?”

鄭淑芳卻道,“你姨娘已經過去了,你外祖母和大舅爺也過去了,有他們在,你還怕什麼,只管安心等消息就是了,你馬上就要出嫁了,要沉得住氣纔是。”

梅映雪聽話,咬着牙沉住了氣,只是富貴兩手空空的回到中園,將杜氏的話一說,屋裡又炸開了,鬧成一團,終究庚帖已經退回,通常意義上已經算是女方拒絕了親事,要重新再找江家要,就不再是男方求娶,而是女方求嫁了,這高下之分任誰也明白,因此,縱使人人不甘心,絕無人肯開口重提親事,只恨不得立刻將杜氏噬骨飲血尤不解恨,紛紛罵一通杜氏,趙氏又提及鄭姨娘被打之事,張氏無奈,讓梅家恩處理平息,梅家恩心煩意亂,大手一揮,“把她關起來,先餓三天,以示懲戒。”

消息還是富貴傳過來的,若胭聽了冷笑不語,初夏哭了,“二小姐哪裡經得起餓三天,上次挨的打,身上還沒好利索呢,奴婢大膽,從未聽說過一個姨娘這樣囂張,自己以下犯上沒規矩,倒讓小姐受罰。”

杜氏拍拍她的手,輕聲道,“無妨,我自有主意。”

說着話,就見章姨娘惶惶恐恐的進來,一進屋就跪倒了,“太太,二小姐年紀小不懂事,您千萬護着些,剛纔老爺說要關了二小姐餓三天,二小姐怎麼受得了,二小姐並不是存心要打鄭姨娘的,求太太爲二小姐求個情吧。”

自然大家都知道若胭是因爲杜氏纔打的鄭姨娘,章姨娘卻把話說了出來,讓杜氏念着若胭的恩情去求情,這讓若胭很尷尬,忙扶章姨娘起來。

章姨娘只是不肯起,跪在地上哭的悲慼,“妾知道自己忘恩負義,得了太太多少好處,卻懦弱無能,不敢爲太太說句話,妾無地自容,本沒臉來求太太,只是心疼二小姐,求太太看在二小姐一向在太太跟前親近的份上,去求求老爺、老太太吧。”

若胭漲紅了臉,心裡堵了一口氣,叫上初夏使了勁將章姨娘拉起來,低聲責道,“姨娘這是做什麼,太太一向都是護着我的,如今太太病成這樣,您就別再說了,太太必定有主意,我也不懼餓上幾天,不過當消消食罷了,也沒什麼大事。”又讓初夏送她回去,章姨娘不肯走,只是眼巴巴的瞧着杜氏。

杜氏便嘆道,“你回去吧,我自然護着若胭,叫她受不了苦。”章姨娘這才忐忑不安的離去。

若胭不放心章姨娘,讓初夏回去看看,章姨娘自從上次被方媽媽下藥腹瀉後,便一直沒恢復元氣,總覺得疲倦無力,若胭怕她憂心過度再生場病,便是雪上加霜了。

巧菱點了燈來,大家都沉默着,誰也不說話,傷感凝固,空氣稀薄。

卻在這時,梅映霜帶着來喜過來,一臉愧疚的跪在杜氏面前,“母親,女兒沒臉來見您,女兒年紀小,也知道是姨娘的不對,只是女兒也不能做什麼,只能在這裡給母親磕頭,求母親保重身體。”嚶嚶的哭泣起來。

杜氏憐愛的把她拉起來,笑道,“傻孩子,這是大人的事,與你沒有關係,你沒有任何錯,不需要爲任何人下跪,記住母親的話。”

梅映霜點頭,又垂下頭,手足無措。

杜氏看着她,嘆口氣。

若胭也深覺這位四妹妹恰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品行高潔,可惜有鄭姨娘那樣的生母,倒是玷污了她,她若是杜氏所生,該多好啊,知她此刻因姨娘而羞愧不語,也不便多說,只輕言勸了兩句寬心的話,告訴她母親並無大礙,有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在,不用擔心。

梅映霜就眼淚汪汪的看了若胭一眼,恭敬的行了個禮,叫了聲“二姐姐”。

這時又見沈淑雲來探望,言語之中提起賈秀蓮,說是自己來之前也受了賈秀蓮之託,“秀蓮妹妹心裡難安,又自感無顏,想求舅母寬恕。”

杜氏溫和而笑,“你們倆是舅母看着長大的,性情淳樸敦厚,舅母從不曾有任何牽附埋怨,又何來寬恕一說。”

沈淑雲替賈秀蓮謝過,又說了一會話才走,梅映霜也起身告辭,與沈淑雲同去。

過了好一會兒,初夏纔回來,說是章姨娘先是哭哭啼啼,仍放心不下,終是耐不住幾個丫頭的勸說,這會子已經平靜下來,由春桃和秋分扶着上牀了,若胭也便鬆了口氣。

巧雲匆匆趕回,趴在牀邊直哭,杜氏摸着她一路奔波而微亂的頭髮,吩咐巧菱,“你去準備一下馬車,再去告訴老爺,我剛收到雲大夫人的書信,讓我明天一早過府一敘,順便就去趟侯府,要帶上若胭一起去。”

大家皆疑惑,很快,便明白過來,這是要藉機帶若胭離開梅家,躲過禁閉。

若胭驚異杜氏的決定,雲大夫人的來信自然是子虛烏有的,不過是爲了能出門再加一份籌碼,那麼去侯府呢,她真的已經想好了向忠武侯說明自己的身份嗎?還是僅僅爲了讓自己不受禁閉捱餓纔打着去雲家的旗號另有安排?

“母親,您的身體不宜勞累。”

杜氏淡淡一笑,“並沒什麼勞累的,來回都有馬車,到了侯府,侯爺也不至於不讓我坐下吧。”

若胭默默無語,只茫然想着明天杜氏與忠武侯見面會說出什麼驚天的秘密來,杜氏卻讓初夏回小院去取幾件若胭的常備衣裳來。

若胭愕然,這是要讓自己在外面住幾天嗎?不會讓我住在侯府吧?即便自己也願意和歸雁在一起盡情玩耍,可是,住在那裡,終究不妥,眼前同時閃過雲懿霆和和祥郡主的面孔,心裡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母親,您讓若胭去哪裡?”

杜氏看她擔憂,溫和的笑道,“我送你去和明道明玉一起住幾天,只說雲六小姐把你留下了,過幾天府裡清靜了我再把你接回來。”

若胭一下子就懵了,若是自己不明白杜氏的心意也就罷了,自己自然是歡歡喜喜的去找表哥表姐,那般優秀親和的表哥表姐,任誰都不會故意疏遠吧,可是已然明白杜氏有意撮合,心裡就莫名的慌亂,感覺自己被敵人包圍,無力守城,遲早會被攻克,可是,自己爲什麼要防守呢,爲什麼不能獻城投降呢,爲什麼偏偏要死守孤城、不甘就範?自己在等什麼?

這一夜,若胭陪在杜氏身邊,服侍她喝藥、入睡,巧雲在次間收拾了長榻,讓若胭過去休息,若胭堅持不願,坐在牀邊,盯着忽明忽暗的燈光,出神了一整夜,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麼也沒想,總之,當第一道曙光從窗口經過時,若胭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一團迷霧,自己孤獨的走在霧中,看不清方向,踟躕彷徨,來來回回、跌跌撞撞,卻是倔強的不肯呼救。

巧雲在門口打了個鋪,陪着杜氏,也陪着若胭,初夏和她擠在一起,都安安靜靜的,誰也沒說一句話,巧雲離開梅府大半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她甚至沒有向杜氏彙報,杜氏也沒有問,若胭當然明白,這一切都是杜氏安排好的,無需彙報,她們主僕之間的默契與信任,比自己和初夏,還要更多,那是時間、經歷的沉積。

若胭其實很想知道她的去向,因爲她肯定,巧雲的一切動向都牽涉到杜氏的秘密,這些秘密,在以前,若胭不過是略有些好奇,自從親眼見到忠武侯的失態,曾經的一點點好奇之心就被鼓動的膨脹起來,抑制不住想探知真相的慾望。

太子府邸。

太子趙乾在入主東宮之前,在宮外有自己的府邸,很多不方便在東宮說的話、做的事,都在宮外這座不大的太子府裡處理。

太子此刻頗有些怪異的笑意,歪在富貴錦繡的長榻上,聽地上跪着的侍女稟報完畢,哼道,“這麼說,雲三這幾天根本沒動你們倆?”

侍女越發垂下頭,“是的,雲三爺說,說他重傷初愈,不宜縱慾。”

“噗——”太子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重傷初愈?有意思,他不是傷的後腦勺嗎?這個理由在本太子面前實在可笑。”

說着,漸漸收了些笑,“上次和晟寶莊之事,本太子就有些疑心了,只是朝中事多,懶的費心,想不到慣享聲色犬馬的雲三竟然真的看上了六品小官家的黃毛丫頭,還想爲她守身如玉?呵呵,有趣!有趣!”

“殿下——那奴婢?”侍女小心的問。

太子冷笑,“繼續,使出你們渾身解數,好好伺候着,本太子就想看看,雲三在胭脂堆裡遊戲這麼多年,閱盡美色,到底還能剩下多少真情送給那位幸運的梅小姐。”

冷眼看侍女退出,太子又笑了起來,自言自語,“不過嘛,雲三,真的要感謝那位梅小姐的出現,讓本太子又找到一個試探你忠心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