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徇私

遠黛聽得一笑,卻道:“沅真,你要記住。文人固然清高尊貴,但絕大多數時候,決定局勢最終走向的,往往卻都是武者!”

沉默着沒有言語,卻是過了好半晌,沅真才道:“不過這樣的人,最後也難得什麼好下場!”

彷彿因沅真的話而想起了什麼,遠黛輕嘆一聲之後,也是半日沒有言語。

屋內氣氛僵凝了許久,沅真纔不無勉強的一笑:“那……小姐如今有什麼打算沒有?”

遠黛此刻也已恢復了早前的平靜:“打算?我從前的打算你都知道,既然一切都已推翻重來,這一時半會的卻還能有什麼打算。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面上不自覺的現出幾分遲疑之色,沅真道:“小姐,你……真想好了?”

點一點頭,遠黛道:“自然是已想好了!”

沅真早知遠黛的脾性,聽得此語之後,也只得收回已到口邊的話語,卻問道:“那小姐如今打算怎麼做?”

朝她擺一擺手,遠黛道:“能醫好他的雙腿對他而言想來便已足夠了!”她說着,卻又忍不住一笑,向沅真道:“至於你,你想怎麼做,也由得你自己!”

沅真與遠黛自幼一同長大,幾乎可以說得是心靈相通,對她這話的意思哪還能不明白,笑笑之後卻道:“我明白的!”很顯然的,對於嶽堯,沅真暫時還沒有深談的意思。

她既無意多說,遠黛自也不會多問什麼。只因遠黛知道,沅真之所以不說。想來自有她的理由在,也或許,是她至今也還沒有做出決定。而等她決定了,遠黛相信。沅真第一個說的人,一定會是她。二人閒聊一刻,沅真便自起身笑道:“小姐可要看看這幾個月的賬簿?”

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遠黛笑道:“我難得得空出來一回,怎麼你別的不說,卻只是說這些阿堵物。你這丫頭,還真是愈來愈無趣了!”

被指責爲無趣的沅真也不在意,只笑道:“小姐說我無趣,我可覺得小姐如今是愈發懶散、也愈發的不愛理事了呢!”言下竟隱隱的有幾分抱怨之意。

悠然舒展一下四肢,對沅真的抱怨全然不做理會。閒閒向後靠在椅背上。遠黛笑應道:“誰叫我身邊有個這麼能幹的你呢!所謂能者多勞,說的可不就是你了!”

輕嗤一聲,沅真無奈道:“小姐不說這話也罷了,一說了,卻讓我只覺慚愧無地呢!”

遠黛搖頭道:“這卻是什麼話!這三年。你做這些事確是做的極好,我想着,便是由我親自來做,也未必如你!你若慚愧無地,那坐享其成的我,豈非真要鑽地洞去了!”

這話一出,二人卻是不由的各自沉默了一刻,半晌,竟是異口同聲的嘆了口氣。而這口頗有些心有靈犀的氣一旦嘆了出來。二人竟又不覺相視一笑,有悵然、有失落,還有許許多多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又自沉默片刻,遠黛卻站起身來,道:“帶我去看看我的那些花吧!”

她口中所說的那些花,指的卻是當日離開妙峰山時。交予沅真照料的那一些。

沅真聞聲,面上頓然浮現一絲意料之中的神情:“我早知小姐說過正事後,第一個想到的必是那些寄存在我這裡的花!”

遠黛聽得一陣莞爾,旋笑罵道:“那是自然的!我不關心它們難道還去關心你不成?”

這話一出,沅真立時露出一副甚爲委屈傷懷的模樣來,又做張做勢的擡手捧心,看着甚爲哀慼:“小姐這話,可不叫人傷心?小姐就不怕惹我傷了心,這便回去後院,便將那些花兒草兒一把火燒了?”說到後來,卻又露出一副兇惡的神態來。

遠黛聽得只是笑,半晌方道:“看你這兇狠樣兒,怎由得我不擔心我的那些花?”口中說着,她已上前一步,一把扯了沅真,便要往外走去,口中更道:“快!快領我去看看,被你這麼一說,我卻愈發的不放心了!”

沅真大笑,這才引了遠黛一路往後院去了。

沅真的這處宅子,前頭乃是店鋪,後頭卻是一座三進的宅院。宅子雖不大,佈置也甚簡單,卻予人一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感覺。行不多時,便到了沅真所住的小院裡。

這座院子,佔地着實不小。正屋前頭,乃是一片極大的花圃,雖是冬日,卻仍一片蔥蘢。若有識得這些花草之人在,見着必會嘖嘖稱奇,逡巡不前。而遠黛二人一路過來,卻是看也沒看一眼那片花圃,便徑自從花圃邊上直往後走去。

二人穿過正屋,行到後頭,面前出現的,卻是一座佔地極廣的溫棚。那溫棚主體部位用的卻都是大片大片的透明玻璃,從外頭看時,卻已可以清楚看到裡頭栽種的各式奇花異草。

其時大周玻璃之物卻還是珍稀之物,而似這等大塊大塊的透明玻璃,更是價值不菲,沅真卻捨得花這麼一大筆錢財建這麼大的一座玻璃溫棚,其財力已可見一斑。

目光才一落到那座溫棚上,遠黛便不由的雙眸一亮,倒彷彿是見了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沅真幾步上前,打開那溫棚大門,朝遠黛作了個請的手勢。

遠黛倒也並不客氣,快步入內,也顧不上一邊的沅真,便忙上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而後才向沅真道:“很好!沅真,你有陣子沒在我身邊,但這蒔花弄草的手段可沒放下!”

輕輕一昂尖俏的下巴,沅真傲然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跟誰學的!”

這話一出,二人倒不由都笑了起來。

遠黛本也不急着離去。她此來,真正想要知道的,不過是昔日周姨娘的一些往事。剩下雖還有些事。但其實卻都不太放在她的心上。因此進了溫棚之後,她便一面與沅真說着話兒,一面卻隨手取了噴壺與銀剪,沿着溫棚一路澆水剪枝。又仔細翻看葉片,卻也做得不亦樂乎。

沅真深知遠黛的性子,便也笑笑的隨在她身邊。隨意的同她說着話兒。

春陽熙和,透過玻璃,將陣陣暖意灑在溫棚內,令人頓覺春意融融。

及至將整個溫棚走了一圈下來,遠黛再擡頭看時,卻已過了午時了。微訝的輕呼一聲,遠黛道:“竟已過了午時了嗎?”旋又責備的看一眼沅真:“你怎麼也不提醒提醒我?”

沅真聽得失笑:“左右也是無事。又何必催着逼着!”

遠黛想想,也覺有理,因笑道:“這倒也是!”她說着,不免頗覺留戀的看了一眼這座溫棚,而後才向沅真道:“走吧!該去用些午飯了!”她雖還想在此再待一刻。但也知時候不早,有些事兒,她雖不甚在意,也該同沅真好好商量商量。

畢竟這種出門方式,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常常如此的。

在偏廳用過飯後,遠黛接了沅真親手遞來的盞茶,一面喝着一面卻忽然問道:“我上回同你說的事兒,你可留心了沒有?”

乍然聽得這話,卻由不得沅真不怔了一下。片刻之後方纔醒悟過來,因笑道:“這事小姐只管放心便是了!等來日她們出來,我必會給小姐一個交待!”

略一點頭之後,遠黛卻又忽然問道:“文宣閣內三人……你覺得如何?”

這卻已是她今日第二次問這個問題,而這一次與同上一次問得顯然並非同一個意思。

低頭仔細想了一刻,沅真搖頭道:“那三人的身份我私下倒是稍稍瞭解了一回。那武舉羅起東與那個身患癆病的文舉遊方信乃是表兄弟。遊方信自幼失怙寄養在羅家。九年前,羅起東與遊方信二人同時進學,倒讓羅家人很是作難了一回。”

“羅家家境本只一般,供一人讀書已甚勉強,一旦供起二人,卻難免左支右絀。那羅起東的娘性子樸質又倔強,想了一刻後,便決意讓羅起東往城內學個手藝,不再念書。誰料那羅起東倒是個有造化的,他娘帶他入城時,卻被城裡武館的師傅看中了。”

“那羅起東由是開始一面隨那武館的師傅學武,一面種地。學了數年,居然便考中了武生。又過幾年,又中了武舉。那羅大娘便想着讓他去縣衙,做個捕快,既可混個溫飽,又可貼補家中。不想這事卻被遊方信死活阻了。於是纔有二人一道進京趕考之事!”

對於羅起東還有以爲同伴,遠黛是早已知道的,但對於那第三人,她卻全無所知。此刻既是開口問了,便索性一次問的清楚:“那第三人又是誰?”

沅真道:“那第三人也是個貧家書生,中舉之後,便即趕來平京。在文宣閣近旁租住了一間茅屋,卻恰與羅起東二人相鄰而居。此人也算是個厚道之人,遊方信有病在身時候,曾得了他不少照顧。羅起東二人搬入翠竹軒時,心中多少念着他的好,便試探的問了鄧掌櫃。因小姐去時,曾吩咐說,但有所求,倘不過分,可酌情而爲。想那鄧掌櫃本就是個心軟的,又有小姐這話在,被他一求,又想着左右也不少這一口吃食,便允了下來。”

遠黛聽得微微點頭,卻是半日沒有言語。

沅真在側,揣摩一回她的心思,畢竟問道:“小姐的意思,可是打算……”

遠黛搖頭,平淡道:“再過數日,便是考生入闈之時。及至放榜,他們幾人想來都已高中,又怎看得上奴婢出身的女子。”

沅真揚眉,卻對遠黛的話頗不以爲然:“小姐差矣!從來科考之事,都並不好說。名傳天下的才子屢屢落第也爲常見,才華平平之人,忽而高中,也並不稀奇,小姐怎麼就敢說這‘高中’二字?”

輕吐一口氣後,遠黛淡淡道:“今科主考,乃是百里肇。就在昨兒,他曾饒有興趣的問起那三人!”對於百里肇,遠黛自然算不上非常瞭解。但她所瞭解到的東西,卻也足夠讓她推測出百里肇的一些動作。她更相信,百里肇絕不會無的放矢的與自己說起那三人來。

微詫的睜大了杏眸,沅真不可置信道:“他……這是打算徇私?”

沉吟一刻,遠黛才道:“徇私倒也未必,不過這三人若真有些才學,我想他是一定不會讓他們落榜的!”不管如何,百里肇與這三人都無交情可言。既無交情,那他又有何必要去刻意提拔三個腹中空空的草包呢?

沅真也非不解世事之人,聞言之後,不由輕輕點頭。

遠黛又自想了一刻,才道:“那兩個文舉人很快便要入闈,可替他們備好文房四寶,屆時可再遣小廝陪他們一道入闈,以照顧起居飲食!”見沅真神氣詫然,遠黛便又一笑:“來日我們雖未必便能用得上他們,但好人既已做了一多半了,又何妨不做個十全呢!”

沅真想想,也覺確是這麼個理,因笑道:“這倒也是!”

二人這裡正說着話,那邊卻忽然便有丫鬟快步的走了進來,向沅真稟道:“娘子,外頭有人要見你呢!”

沅真聽得一蹙眉,纔要令那丫鬟出去回了這事,卻聽遠黛在旁問道:“是什麼人?”

遠黛雖不常來這處,但沅真對她態度卻從來親密又不失恭敬,那丫鬟又是沅真身邊頗得力之人,自然不敢怠慢於她。聽她問話,便忙答道:“說起來,那位公子上回也曾來過,我記得彷彿是姓蕭的。”

聽得“姓蕭”二字,遠黛第一時間想起的便是蕭呈嫺,心下雖詫異於蕭呈嫺怎會忽然來此,但也並沒多想,便自站起身來,向沅真道:“走吧!我們一道看看去!”

她既說了這話,沅真又怎會拂逆她的意思,笑應一聲,便自起身,與遠黛一同往外行去。

內城之中,原是寸金寸土的地兒,沅真又非什麼有權勢之人,這宅子自也不會太大。二人行不多時,便已到了回春藥鋪後頭的那間廂房。沅真擡手輕叩一下房門之後,方纔推門走了進去。屋內那人此刻正立在那裡,閒閒的打量着廂房牆上的那兩幅字畫,聽得聲音,便自轉頭看了過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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