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次日遠黛早早起身,纔剛盥洗完畢,寧夫人身邊的丫鬟蓮青便已過來,道是寧夫人這會兒正在房裡等遠黛過去用早點。遠黛聞言,便即點了頭,帶了惠兒隨蓮青往寧夫人處行去。寧宅本來不大,遠黛一路過去,不過盞茶工夫便已到了。
寧夫人所住小院只是一個簡單素淨的小四合院,院內的花圃內,滿植長青灌木,看着毫不張揚,而是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清爽寧靜之感。遠黛將之看在眼中,不覺暗暗點頭稱讚。
她這裡纔剛行到門前,屋內寧夫人卻已笑微微的迎了出來。各自見禮畢,寧夫人方攜了遠黛的手,往房內走去。屋內桌上,早備好了早點,卻是一盅燕窩粥,四碟小菜,八色點心。
二人用過早點,早有丫鬟送了茶來。遠黛接茶在手,正想着該同寧夫人說些什麼,那邊寧夫人卻已開口道:“我這宅子甚小,箇中也無多少景緻可看,說來倒不免委屈你了!”
遠黛聞聲,忙自笑道:“姑姑忒謙了!我卻覺得此處清靜雅緻,頗宜居家呢!”這話於她,卻是真心而出。事實上,寧宅人口甚少,如此大小卻真是剛剛合宜。
寧夫人微笑一下,倒也並沒繼續謙虛下去。很顯然的,她對自己的這處宅子也是極爲滿意的。“昨兒王爺來時,曾交待過我,使我不可拘束於你!遠黛該明白王爺的意思吧?”
雖然早從百里肇的言辭之中聽出這層意思來,但此刻聽寧夫人說出這話來,仍讓遠黛有種意外之喜的感覺。當下抿脣嫣然道:“多謝姑姑!”
寧夫人聽得此語。卻是不由失笑道:“你要謝,其實該謝王爺纔是!卻怎麼竟謝起我這個帶話的人來了?”言下竟是不無打趣之意。
對寧夫人的打趣全不在意,遠黛只含笑道:“既言謝,那自該當面才顯誠心!姑姑以爲呢?”
笑着點一點頭。寧夫人道:“這話倒也頗有道理!”
二人閒敘一回,眼看着日上三竿,遠黛這才起身辭別。寧夫人少不得起身送了她出去。及至到了門口時,卻又意味深長的叮囑了一句:“出門在外,一切小心!”
遠黛是何等玲瓏之人,一聽這話,哪還不明寧夫人的意思,當下笑應道:“姑姑放心便是!”
辭了寧夫人,遠黛一路徑回自己所住小院。文屏聽得聲音。便忙迎了出來。遠黛見她出來,便自吩咐道:“文屏,將我們帶來的那套男裝取出來!”
文屏聽得一怔,驚疑不定的看了遠黛一眼後,倒也沒有多問。便行到一邊,打開遠黛隨身所帶箱籠,不多片刻,已取出一身淡青色錦袍來。先自換上那身錦袍,遠黛才又行到梳妝檯前坐下。文屏會意的過來,爲她卸下頭上簪環,重新梳髮,戴上青色儒巾。
不過頓飯工夫,原本清麗而略帶病容的少女已自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俊秀的少年書生。惠兒很是自然的上前一步,打開妝臺上的那隻揀妝盒子的最下層。
那裡頭,擱着的,是遠黛用以修飾容顏的特殊物品。
經過一番修飾之後,最後出現在水銀鏡內的,卻是一個弱冠年紀。膚色薑黃,雙眸無光的平凡少年。羸弱的體態襯着薑黃的面色,使少年看來一副大病初癒、弱不禁風的模樣。
仔細端詳一回鏡中的自己,確定並無太大的破綻之後,遠黛方站起身來,吩咐文屏二人道:“這一趟,你們無需跟去。最遲酉時,我便會回來!”
文屏下意識的張了張口,有心想說什麼,然目光看進遠黛淡靜堅毅的眸內時,卻最終還是將話嚥了回去,只道了一句:“小姐小心!”
衝她微微一笑,遠黛沒再多說什麼,便自舉步出了這座小院。
寧夫人雖是朝廷誥命的一品夫人,但畢竟非是世家名門出身,寧宅內的規矩乃至僕役一類也自然遠遠及不上凌府這等人家。遠黛入住這座小院,院子裡也只得她隨身帶來的文屏二人伏侍,寧宅負責打掃整理的粗使丫鬟只在早晚時候送來熱水,平日卻並不在院內。
遠黛這一路出去,竟是不曾遇到任何一個不相干之人。而到了這個時候,遠黛自然也便明白過來,百里肇與寧夫人之所以將這座小院予她暫住,顯然是早有打算。
沒費多少氣力,遠黛便找到了那條她曾推着百里肇走過的小徑。
荷塘、梨花林,一扇黑色小門。緩緩擡手,遠黛拉開了那扇小門,面前出現的,是一條小巷,巷子甚爲狹窄,僅可容二人並肩而行。沒有絲毫猶豫的,遠黛步上小巷。
巷子裡頭空無一人,而這條小巷也出奇的並不太長。不過行了五十餘步,遠黛便不無驚詫的發現,前方居然又出現了一扇黑色小門。只是一眼,遠黛便可確定,這扇小門與寧宅的那一扇完全一模一樣。略帶好奇的走上前去,遠黛拉開了那扇小門。
小門一開,遠黛詫異的發現,門裡,是一所宅子——準確說來,是一扇空無一人的宅子。
只是瞬間,遠黛便已明白過來。百里肇之所以能夠無聲無息、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進入寧宅,正因他是穿過這所宅子而來。平京乃是大周的政治中心,能夠住在平京內城的,非高官達貴便是富商之流,而這一座座鱗次櫛比的府邸便將平京內城劃分爲一條條衚衕。
遠黛雖是從未去過睿親王府,但眼見這等情景,她卻已明白過來。百里肇必是暗暗買下了一些宅院,院牆之上開了幾扇隱蔽的小門,以便他可以輕易的從睿親王府過來寧宅。
而眼前這座看似空無一人的宅院想必便是其中之一。遠黛更可以確定,這所宅子絕非如她此刻所見的渺無人煙。這宅子裡,必有護宅之人無疑。
揭開心中又一個疑惑,遠黛更不猶豫,當下加快了步伐,一路急急而行。這所宅院雖比寧宅略大,但仍遠遠及不上凌府與蕭府這等宅院,遠黛沒費多少時間便又看到了那扇熟悉的門。
這一次,推門而出的遠黛沒有直穿小巷,而是橫向而行,走不多遠,而在連續拐過三個拐角後,她並不意外的看到了平京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
這條小巷無疑是比較偏僻的,遠黛一路走來,也不曾看到什麼人。快走幾步後,她匯入了那片人潮之中。之所以這麼快便不再從府邸之中穿行,遠黛自然有着她自己的打算。
她並不熟悉平京的地勢,而且她的時間有限,她必須要儘快找到回春藥鋪,找到沅真。而另一個原因也很簡單,即便有人會盯着寧宅,那也只是盯着寧宅,而絕不會是靠近寧宅的另一所宅子,更何況她如今的形象也不會是那些人會留意的目標。遠黛更知道,以百里肇的手段,只要這條途徑有被人發現的可能,他定會毫不猶豫的將之廢棄。所以此路一定是隱秘的。
尋了個路人稍稍打聽了一回,遠黛確認了回春藥鋪的方位之後,便也不再耽擱,快步向回春藥鋪行去。她隨身帶着信物,到得回春藥鋪後,取出信物給那掌櫃看了。那掌櫃驗過信物無誤之後,便忙請她入了內院。而得了消息的沅真也早迎了出來。
在偏廳坐定後,遠黛這才帶笑向沅真道:“看你這樣兒,彷彿早知我要來似得!”
沅真笑道:“我確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小姐這幾日會來,不過卻並不知道會是今兒!否則我早在外頭候着了,又何須旁人進去稟告?”
挑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沅真,遠黛問道:“那個別人如何?”
在遠黛面前,沅真倒也並無隱瞞之心,聞言之後,便即毫不猶豫的道:“嶽堯此人,小姐也是見過的。據我看來,此人性情直率,倒也不失赤子之心!”
遠黛便點了點頭,笑道:“昨兒百里肇曾向我問起你!不過已被我拒絕了!”沅真聽得眸光微動,卻是欲言又止。遠黛仿若不曾看出她的不對,續道:“你的事,自該由你自己做主!”
遠黛沒再說下去,只擡手端了桌上清茶,淺淺啜了一口。沅真見她如此,便知遠黛已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沉默一刻之後,她道:“小姐的事兒,我已令人去辦了!只是至今卻還沒有消息來!小姐少不得是要再等幾日了!”
應了一聲後,遠黛卻忽然問道:“沅真,你覺得文宣閣內三人如何?”
沅真很快答道:“那兩個文舉人倒都是苦讀之人,那武舉人也很刻苦!我曾暗裡請人將那兩位文舉人所做文章抄了數篇,交予朝中翰林院的大人看過,評價卻都極高。裴翰林甚至表示,這等文章若仍不能及第,那實是科舉之失!”
若有所思的一笑,遠黛道:“難得他竟會給出這等評價!”很顯然的,對於這位裴翰林,遠黛竟是頗爲熟悉的。
帶笑點頭,沅真道:“可不正是呢!如今我只是佩服小姐,不過一次偶遇,竟能透過一個武舉人遇上這等百裡挑一的人才!小姐的運氣,實在不可謂不好呢!”
遠黛聽得一笑,卻道:“沅真,你要記住。文人固然清高尊貴,但絕大多數時候,決定局勢走向的,往往卻都是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