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頭的小屋內,原先正透過屏風看熱鬧的遠黛三人早一步便已得了蕭呈燁使人送來的消息,從燈棚後門處悄然的撤了出去。燈棚後門,早備好了暖轎,三人入轎,早有健婦上前擡了小轎一路直往後院而去。暖轎行到垂花門前,三人方各自下轎,舉步進了內院。
蕭呈嫺想着燈棚內的情形,總覺有些心神不寧,走不幾步,卻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看燈棚方向,且道:“也不知外頭這會兒怎麼樣了?”蕭府庭院幽深,到了這裡,再往外看時,唯一能見的,卻只有那盞懸於燈棚頂部的琉璃八寶燈所發出的黯淡微黃的光芒。
凌遠萱忙點頭道:“我也很想知道外頭這會兒是什麼情形呢!”小臉上滿是渴望之色。
說到這裡,二人卻都忍不住各自拿眼去看遠黛。見她二人如此,遠黛也不禁好笑,當下道:“既然都想知道,何妨遣個人過去打探打探!”
蕭呈嫺深感有理,因笑道:“九妹妹言之有理!”當下招手喚了巧蘭,低聲囑咐了幾句。巧蘭忙應着,便快步的去了。這邊三人便也不再耽擱,舉步一路直往蕭呈嫺屋內去了。
三人進屋,早有丫鬟迎了來,伏侍三人除下身上所着斗篷,又送了新沏的茶水來。接茶淺啜一口後,蕭呈嫺終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道:“今兒這事,總算是支應過去了!”
聽得這話,遠黛卻只沉吟的捧茶坐在一邊,卻並沒接話。
凌遠萱倒沒太在意,一面喝茶一面隨口應道:“我倒覺得姐姐太多慮了!那永郡王今兒我也見了,若論威勢,卻遠不及睿親王,姐姐又何懼之有?”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蕭呈嫺一聽這話。面上頓然現出愕然之色,不無怔愣的看向凌遠萱,半晌,她才語帶不快的蹙眉冷聲道:“十妹妹這話卻是從何說起?”
乍聞此語。遠黛面上也是不無訝異,然聽了蕭呈嫺的質問之後,她卻還是溫言開口:“十妹妹此言差矣!龍生九子,各不相類。十妹妹又豈可以偏概全?”
凌遠萱對百里肇頗存幾分懼怕之心,這一點,遠黛其實並不意外。百里肇其人,早年曾領兵征戰北疆。並有常勝之名。見慣生死廝殺之人,身上總免不了帶有幾分凜冽的兵戈之氣,加之他出身皇室,又是嫡子,自幼學以帝王之術,即便如今不良於行,那份凌駕於萬人之上的氣勢卻仍不曾稍減。似凌遠萱這等的閨中弱女,見着他時。怎不心下怯怯。
相比之下,容貌俊美,氣度端雍溫雅的百里律在她眼內便自然顯得可親了許多。
先前凌遠萱那一席話本是隨口而出。並未深思熟慮,其後聽得蕭呈嫺語氣不對,她也不由心中一驚。正自思忖着該如何應對之時,那邊遠黛卻已主動開口爲她解了圍。
心下稍稍一鬆,感激看遠黛一眼,凌遠萱乾乾笑道:“我只是覺得永郡王看着甚是溫雅,不似九姐姐先前說的那般心機深沉!所以忍不住說了幾句!”她心中緊張,這話又是不假思索而出,卻渾然不覺自己在爲百里律說話之餘,又已不知不覺的貶了百里肇幾句。
神色不無古怪的看了凌遠萱一眼。蕭呈嫺終於沒有繼續的盤問下去,笑了一笑後,她道:“十妹妹難道竟不曾聽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嗎?”
凌遠萱之所以忽而起興將百里律與百里肇相較,其實卻是因爲早前在家之時聽羅氏說起蕭府拒婚的往事,纔會一時不經意的脫口而出。如今既覺不對。哪兒還敢繼續與蕭呈嫺爭辯下去,忙笑道:“蕭姐姐說的也甚有道理呢!”
蕭呈嫺本不欲多說這些,聽了這話,便也罷了,只是面色仍有些不甚自然。
遠黛適時在旁笑道:“這巧蘭也是,明知我們好奇外頭之事,她卻磨磨唧唧的,總不回來!”
卻是輕描淡寫之間,便將目下已有些難以爲繼的話題輕輕的扯了開去。
蕭呈嫺忙應聲附和道:“可不正是呢!”她說着,便回頭吩咐正自立在一邊伏侍的大丫鬟雲英道:“雲英,你也去,同巧蘭兩個輪番回來稟報!”
雲英聽得一笑,正應着要出去的當兒,屋外已自腳步聲聲,隨之而來的便是巧蘭的聲音:“小姐……小姐……”語聲裡頭卻還略略的帶了幾分喘。
見她回來的如此及時,屋中三人不覺相視愕然,彼此都有失笑之意。遠黛更抿脣嫣然道:“這巧蘭,果真不愧名字裡頭的這一個‘巧’字!”
蕭呈嫺聽得大笑不已。三人這裡正說着,巧蘭卻已疾步的奔了進來,白皙俊俏的臉蛋上尤且帶着紅暈,紅脣噏張,氣喘吁吁,顯然一路跑回來的。立在三人跟前,卻是急喘了一刻,這才略略調勻呼吸,匆匆的道:“小姐……咱府上的燈棚……塌了……”
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眸,蕭呈嫺白着臉失聲叫道:“燈棚塌了?怎麼可能?”
三人回來時候,外頭燈棚裡頭人雖已不少了,但卻遠遠不到將燈棚擠塌的地步,因此忽然聽了巧蘭這話,蕭呈嫺的第一反應便是不能相信。
巧蘭這會兒氣息已漸漸勻停下來,當下很快道:“是真塌了!我過去時候,剛見着大爺同凌六爺、永郡王從裡頭出來,才走了十餘步,後頭燈棚便忽然塌了一角下來。劉管事等幾人嚇得臉都白了,掉頭就往燈棚奔!這會子外頭大傢伙正在外頭忙着救火、救人呢!”
因簡單便捷的緣故,各家的燈棚大多是以粗大的毛竹扎就,蕭府自也並不例外。而燈棚之內,偏又到處是燈。燈棚一塌,棚內掛着的各色彩燈一落了地,不消片刻,便即大火熊熊。
而三年前,陸家燈棚倒塌,便是前車之鑑。虧得陸家人手腳甚快,滅火及時,方纔沒有鬧出人命來。蕭呈嫺想着這些,早已冷汗涔涔,忙吩咐道:“快!再使個人去前頭打聽打聽!”
雲英早侯在一邊,聽了這話,忙答應着,快步的去了。
屋內蕭呈嫺方轉向遠黛二人道:“昔日我聽得芷瑩姐姐之事,只覺好笑,卻不料這事有一日竟會落在我的頭上!”言畢苦笑連連。
擠塌燈棚,於平京士庶百姓而言,無疑是個極佳的談資。然因之帶來的,便是街頭巷尾的議論紛紛。雖然這些談論多爲豔羨之語,但其中仍少不了嬉笑調侃之辭。只要想到未來三年,乃至在更長的時間裡,自己必將成爲平京人的談資,蕭呈嫺便只覺得頭痛不止。
遠黛爲之莞爾笑道:“不過是些閒言碎語,姐姐又何必太過在意!常言說的好,不被人議是庸者,姐姐既非庸者,自也不懼爲他人議論!”
蕭呈嫺心中雖仍煩厭,但聽了遠黛這話,畢竟是好受了些。嘆了口氣後,蕭呈嫺終究是沒了繼續閒聊下去的興致,只默默坐在屋裡,等着雲英的消息。遠黛姊妹見她如此,自也不好多說其他,少不得陪她靜靜坐着。又過得一刻,雲英匆匆回來,稟說外頭燈棚雖塌了一角,幸喜那處懸掛的彩燈甚少,雖也略起了些火,但這會子已被撲滅了。
棚內百姓因受了驚嚇,而致彼此踐踏,卻踩傷了數人,好在傷勢不重。正在府內的蕭燦得了消息,這會兒已過去燈棚處,又從帳房處支了銀兩補償所有燈棚倒塌時身在棚內之人。
雲英的性子原就比巧蘭穩重許多,這一番言語說得更井井有條,蕭呈嫺聽了這話,這才放下心來,嘆氣道:“如此就好!”
遠黛見此,不覺一笑,當下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了,我與十妹妹也該各自回屋歇着了!姐姐也早些歇息吧!”凌遠萱聽了這話,忙隨她站起身來。
蕭呈嫺倒也並不挽留二人,便頷首道:“既如此,我送二位妹妹出去!”便也站起身來,送遠黛姊妹出了自己的屋子,眼看二人走得遠了,她卻忽然問道:“永郡王這會子在哪兒?”
雲英應道:“大爺正陪着永郡王與凌家六爺在蒔畫閣飲酒!”
蕭呈嫺默默點頭,便不說話,只舉步回屋,面上神色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遠黛一路緩緩而行,神色之間若有所思,卻是始終不曾言語。因着先前的一些無心之言,走在她身邊的凌遠萱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又走一刻,終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九姐姐!”
漫應了一聲,遠黛偏首問道:“十妹妹有什麼話要說嗎?”
不無怯怯的看她一眼,凌遠萱低聲問道:“蕭姐姐……會不會生我氣?”
“生氣?”遠黛失笑搖頭反問:“十妹妹爲何竟以爲蕭姐姐會生你氣呢?”
凌遠萱無語,好半晌,才道:“我似乎不該在九姐姐面前,拿永郡王與睿親王相較的?”她雖閱歷稍欠,但畢竟非是糊塗之人,想了一回,也終於想通蕭呈嫺變色的緣由了。
有冷風迎面而來,卻吹得凌遠萱稍稍瑟縮了一下。遠黛見狀,忙伸手替凌遠萱緊了緊大紅羽紗斗篷的繫帶,又溫聲道:“你的脾氣,總是藏不住話。這樣其實並不好。不過也正因如此,不管你說了什麼話,我總不會當真生你的氣。蕭姐姐同我,也是一樣的。”